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二回【下】

作者 ︰

少時,韓若壁道︰「那個公冶老頭兒鐵定有什麼事瞞著人,等他回來,必要好好挖一挖。」

正說著,公冶修推門而入,面色復雜,令人難以捉模。他拱一拱手道︰「勞煩韓大俠和黃兄弟久候了。」

韓若壁請他坐下,急不可待地問道︰「二十年多前,莊主曾被人以蠱術加害過?」

他對別人不想說的秘密,總是特別有興趣。

公冶修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黃花梨長方凳上站起身,親手將房門關上後,才又坐下來,道︰「是啊。」

韓若壁道︰「我听說蠱術是一種操控毒蟲,並以咒詛害人的巫術,而會造蠱,畜養那些毒蟲的大多是苗蠻之地的苗人巫師,難道莊主曾經得罪過那樣的人?」

公冶修垂下頭,用力搖了搖,道︰「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沒必要再提。」

韓若壁笑道︰「既然已是過去的事,說出來听听也無妨。」

公冶修還是搖了搖頭。

見他死活不肯說,韓若壁道︰「那就說說那位神醫吧,他是什麼時候到的‘金碧山莊’?」

似是回想了一下,公冶修道︰「那時,我年紀尚輕,剛到辰州置辦家業,金碧山莊也才初具規模,但已經大開大門,廣迎天下英雄了,不過畢竟影響太小,莊子里只暫時住著幾個沒什麼名氣的江湖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他總是佝僂著背,看上去病怏怏的,此外再沒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了。」

韓若壁道︰「他姓甚名誰?」

公冶修道︰「他說他姓藍名諸,大家都管他叫老藍。」

「老藍?」韓若壁望向黃芩。

黃芩沖他搖了搖頭。

顯然,兩人都不知道江湖上有‘老藍’這麼一號人物。

黃芩問道︰「他的江湖綽號是什麼?」

公冶修道︰「不知道,他只是讓大家叫他‘老藍’。不過,他沒打算在我這兒長住,說來這兒是為了找尋一處有毒瘴籠罩的山林安家。所以,他隔三差五的經常出去,往山里跑,跑累了再回到莊子里歇息幾日。」

黃芩道︰「然後呢?」

公冶修道︰「然後,就在我第一次娶媳婦的次日大早,人還沒出洞房,就生了一種奇怪的病,接下來,整個人越來越痛苦不堪,可怖不已」

話至此處,他的身軀微微抖動,面有駭色。

想來,那時所受的痛苦、驚嚇之劇烈,竟令得他直到今日憶起,也仍是心有余悸。

韓若壁道︰「你就去找老藍給你瞧看了?」

公冶修慘然笑了笑,道︰「怎麼可能?當時我連他懂不懂醫術都不知曉,哪會想到找他瞧病。現在想來,如果早些找他,也許就可以少受許多罪了。那時,我先讓人請了辰州府最有名的‘仁春堂’的大夫給瞧看。那大夫瞧過之後,說我不是得病,而是中了蠱毒,已是無藥可醫。」

黃芩面露疑容,道︰「‘蠱’這種東西當真如此厲害,以至于中了它的毒,便無藥可醫?」

韓若壁道︰「據說,養蠱的人會把很多種毒蟲放進瓦罐、壇子里,再根據需要,加入各種特別的配料,讓毒蟲們在里面互相嘶咬、殘殺,活著的毒蟲會吞食死去毒蟲的尸體,而最後存活下來的那只毒蟲,就是養蠱人所求的‘蠱’了。關于治醫蠱毒,我記得‘千金方’里曾有記載,不過醫治起來極為復雜,且一旦不得其門,反而會立刻害死中毒之人。」

黃芩道︰「這‘蠱’,真是詭異離奇的東西。」

韓若壁提醒沒了聲息的公冶修,道︰「莊主,請繼續說。」

從失神中回過勁來,公冶修道︰「得知中了蠱毒,我便花重金,托人請來了許多位精于養蠱,且對蠱毒極有研究的排教的排頭,甚至苗人的巫祝來,想讓他們給我施法驅蠱「

已經知道了結果,韓若壁道︰「想來那些人也沒能替莊主驅得了蠱。不過,我以前曾听一位排頭說起過,如果知道下蠱人的名字,再服下特制的藥,繼而叫出那人的名字,就可以讓他把蠱收回去,或許能夠治愈。而如果不知道是誰下的蠱,則將一面破鼓的皮燒成灰,吃方寸匕那麼多的量下去,過後自己也能說出蠱主的名字。這個法子,他們沒讓你試一試?畢竟那樣一來,至少能知道是什麼人下的蠱了。」

默然了片刻,公冶修笑了笑道︰「他們只告訴我,這種痛苦與驚嚇會持續折磨我一年之久,一年後,我必然會死,而且死得很慘。那種蠱,是蠱主以性命落下的,蠱主已經死了,任誰也沒法再收回。」

他的笑容有些假。

瞧他的表情,韓若壁心道︰看來他心里早知下蠱的是何人。

黃芩道︰「既然如此,莫非‘老藍’比那些排頭、巫祝還厲害,是個驅蠱的高手?」

公冶修道︰「這我便不知道了。但他和我一樣是漢人,還是從中原過來的,是以不太象個中高手。那日,他偶然瞧見了我的一副慘相,就說他其實是個江湖郎中,擅長醫治各種奇難雜癥,不忍見我如此受苦,願意救我一命。」

韓若壁笑了聲道︰「他還真是好心。」

略帶嘲諷地一笑後,公冶修道︰「他的好心,可是值三千兩銀子的。」

韓若壁吹了記口哨,道︰「看來是獅子大開口了。」

公冶修苦笑道︰「不錯,他說,若是醫好了我,便要我給他三千兩銀子作為診費。」

韓若壁道︰「事關性命,你當然同意了。」

公冶修點頭,道︰「當時我被蠱毒折磨得死去活來,了無生望,想著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便答應了他。」頓一頓,他又道︰「但是,他的確把我醫好了。」

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將身子向前探了探,韓若壁神色機敏地問道︰「他是如何醫你的?」

公冶修道︰「他隨身總帶著一只黑漆漆的盒子,起初我以為里面是他珍視的什麼財物,後來才知道,那里面是一盒長短不一的針,全都金燦燦的。」

韓若壁的目中閃著令人難以察覺的光亮,語氣似乎有些激動,道︰「他就是用那盒金針醫的你?」

公冶修‘嗯’了聲,道︰「他把所有人趕出房去,只留下我和他二人,然後先是用那盒子里的針扎我。他扎得很慢很慢,不知道他扎了多少針,當他第一次停手時,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而我也被他扎成了馬蜂窩。那時,我居然是清醒的,瞧見那些針從我身體里導出了許多細細的黑血。」

黃芩驚異地插嘴道︰「怎麼我听說針灸不會流血?」

韓若壁睨了他一眼,道︰「有些針不會流血,但有些針需要流血,不懂就不要亂說,莫要被人笑話。」

黃芩點頭閉嘴。

公冶修繼續道︰「雖然針扎的感覺很疼,不過,因為我本身已在承受蠱毒所帶來的極大痛苦,那點疼在那會兒並不覺怎樣。但最後,他說還不夠,于是將頭發披散下來,取下原本用來綰住頭發的一根形狀象犀牛角,兩指粗細,五、六寸長短,且和他的針一樣金燦燦的發簪。他說,那才是他最為得意的針」

突然,韓若壁驚喜地笑出聲來。

接著,他望向黃芩,瞧見黃芩面上也隱隱露出喜色,想是和他想的一樣。

不知他為何發笑,公冶修莫名奇妙,停下來瞧向他,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韓若壁掩飾般地又笑了笑,道︰「有發簪那麼粗的,哪能叫針?說是‘棍兒’還差不多。」

被這般打了一個岔,公冶修的思緒也被打斷了,一時沒法再細說下去。

「總之,後來他醫好你了。」韓若壁似乎也沒有耐心再听他說下去,緊接著含笑問道︰「你可否把他請來替我看診?」

感覺有些騎虎難下,公冶修道︰「這卻難了。」

韓若壁面孔一寒,道︰「莊主是故意為難我嗎?前面我就說了,診金不是問題。」

公冶修苦惱萬分,道︰「我前面也說了,實在是這個‘老藍’每三年才出來一次,去年他已經出來過了,要等到後年才會出來找我。」

黃芩道︰「這樣吧,你說出地方來,我們去找他好了。」

公冶修嘆一聲,道︰「他居住的那座山,雪線以下布滿毒瘴,尋常人根本進不去。他住的地方更是終日毒瘴彌漫,若是硬往里闖,我怕你們會被毒死。」

韓若壁頓覺好笑,道︰「那‘老藍’如何能住在里面?」

公冶修嘿嘿一笑道︰「他不同。記得我說過他瞧上去病怏怏的嗎?「

黃芩道︰「記得。」

公冶修道︰「那時他是中毒了,而且是無法可醫的毒。」

韓若壁吃了一驚,道︰「連他也無法可醫?」

點頭表示肯定,公治修道︰「二十多年前,他會來到這三湘之地,就是因為知道我們的山里有毒瘴。他說毒瘴的毒屬陰寒一脈,正好可以克制他體內所中之毒,別人在毒瘴里活不下去,他卻只有在里面才活得自在。我曾問過他,你醫術如此高明,能驅除我體內的蠱毒,難道就治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他說這毒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七竅流血,死過好幾回了,幸好他醫術高明,借此吊著命,才保到現在,只不過平日里的苦楚難以向人盡訴,只有找到毒瘴之地,搬去那里,才能沒有痛苦,生活如常。」

韓若壁追問道︰「他是怎麼中的毒?中的又是什麼人的毒?」

公冶修道︰「這些,他從沒對我說起過。」

許是感同身受,黃芩輕嘆一聲,道︰「孤身一人在山里呆上二十余年,這日子真不是一般的難過。」

公冶修象是听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般,笑道︰「他的日子,絕沒你想的那般難過。」

黃芩疑惑不解道︰「一個人在毒瘴密布的山里,還能如何好過?」

公冶修道︰「他不便出來,卻能讓人進去陪他啊。」

黃芩奇道︰「怎麼?」

公冶修道︰「第一次出山幫人看診賺銀子時,他就制出了暫時可以抵御陰寒瘴毒的藥,不但花錢讓幾十個農戶入山半年,替他在山谷里修建好了一座大宅,還從外面買了好些個年輕貌美、勤快能干的姑娘回去當老婆。說實話,他的老婆只怕比我的還多。你說,他這種日子哪里難過了?」

沒想到還有人能這般折騰,黃芩愕然無語。

韓若壁听言,禁不住眉飛色舞地贊道︰「一妻一妾已是難得的齊人之富,嘿嘿,一個呆在深山老林里的老頭兒,居然能弄出個妻妾成群來?真是懂享受,會過活!這個‘藍諸’真正妙人一個!」

瞅了他一眼,黃芩稍有不屑道︰「莫非你對他的此種活法,極是艷羨?」

韓若壁嘆一聲,柔聲道︰「我不過就事論事,你何必往歪里想我?」

瞪了眼韓若壁,黃芩道︰「公冶莊主,那種暫時可以抵御陰寒瘴毒的藥,你這里可有?」

言下之意,得著了藥,就可以帶韓若壁去那座山上找藍諸了。

「老藍替那種藥起了個怪名字,叫‘火梨子’。每隔三年出來看診時,他都會帶些‘火梨子’出來,高價賣給因為各種原因,需要進去那些有毒瘴的山里的人。」公冶修擺擺手道︰「他小氣的很,從不會送東西給任何人,想要他的東西,必須花大價錢買,而我這輩子,也不會去那種凶險之地,是以不曾向他買過。」

黃芩十分失望地‘唉’了聲。

韓若壁問道︰「老藍住在哪座山里,什麼地方?」

公冶修道︰「雪峰山的南段有一處終年沉積毒瘴的山谷,那里的毒瘴最為厲害,被喚作‘魘伏谷’。他就住在里面。」

這時,韓若壁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揉揉眼楮,道︰「現在好生乏力,想是昨夜睡得太差,看來該到床上補個回籠覺才好了。」

公冶修連忙告辭道︰「韓大俠盡管睡,我也該去莊子上忙活了。一會兒睡醒後,你自己叫下人送些吃食來,別客氣。」

眼見公冶修轉身離去,黃芩跟前一步,輕‘哎’了一聲。

公冶修回身道︰「黃兄弟可還有事?」

轉頭,瞧了眼因為困乏難當,正在揉著腦袋的韓若壁,黃芩搖搖頭,道︰「沒事了,莊主好走。」

公冶修點點頭,離開了。

不想,公冶修一走,韓若壁當即去了乏相,站起身,轉瞧向黃芩,道︰「你剛才是不是有話想問公冶莊主?」

黃芩沒吭聲。

韓若壁又問道︰「是有關你要查的案子吧?這里人多水深,正是消息靈通之地,那公冶修肚子里定有許多別人想知道的消息。」

黃芩道︰「其實案子我已有了些頭緒。剛才想問的,是別人托付的事。」

韓若壁奇道︰「那你為何又不問了?」

黃芩道︰「還是先顧著你的傷為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眯眼一笑,韓若壁道︰「那個‘老藍’,你猜到是誰了?」

黃芩點一點頭道︰「猜到了。‘紫電金針八面風’他便是上一代五大高手里的醫術冠絕天下,無人能及,可只認錢、不認人,醫人所不能醫的‘金針’!」

韓若壁微笑道︰「能知道他的去處,老天算是待我不薄。」

黃芩道︰「不錯,連那麼古怪的蠱毒都能醫得好,他也一定能醫好你的內傷。」

韓若壁淡然一笑,自嘲般道︰「那是,如果醫不好,你要查的案子,就不知要耽擱到猴年馬月了。」

黃芩道︰「我不是為案子,是為你。我瞧得出,你最近並不快活。」

韓若壁道︰「最近是不快活,畢竟才受的傷,但不會一直不快活下去。快活是一種能力,只要有,怎麼都能快活。」

黃芩舌忝一舌忝嘴唇,道︰「如果他醫不好你,我們再找別人,別人醫不好,我們再找人我相信,一定有人能醫得好。「

韓若壁苦笑道︰「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

轉瞬,他做出一副極度意志消沉的樣子,又道︰「也只能試一試了。」

見了他的模樣,黃芩心里堵得慌,想了想,道︰「如果還是不成,我可以去學那久病成醫的莫去病,研究醫術,專攻內傷一脈,也許能醫好你的傷。」

他的語氣並不太確定,只因知道自己有學武的天賦,卻未必是學醫的材料。

雖然明白不可能,但韓若壁只覺一陣春風拂過心頭,無比溫暖愜意。

嘴上,他卻玩味笑道︰「這法子倒不錯。干脆你自己給自己也來這麼一下,以你對自家功力的了解,想必很快就能模清我這傷勢的癥結所在了。」

被他如此一噎,黃芩只覺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轉而,韓若壁哈哈笑了起來,道︰「剛才那副模樣,是我裝出來誆你的。你知道嗎?我師父曾說過,他以前受過重傷,正是被一個擅使金針的人醫好的。我猜,那個人極可能就是藍諸。我這傷,若還有人能治,也一定是他。」

黃芩驚喜了一下,卻又黯然了下去,道︰「可惜,目前我們沒有‘火梨子’,如何去到那座毒瘴山上。」

揚了揚下巴,韓若壁道︰「怎麼,區區一點毒瘴,就把你嚇得不敢上山了?」

黃芩微微愣了一瞬,繼而道︰「你內力已失,我是擔心你。」

韓若壁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去了,也許就能找到上山的法子;不去」他一拉黃芩的手,眼波轉動,眉角挑出一片動人風情,笑道︰「你就等著跟我一輩子吧。」

雖然黃芩既沒有笑,也沒有回答,可被拉了去的手,同樣沒有縮回來,而是無聲地攥住了對方的手。

兩只手緊緊相貼,之間不留一絲空隙。

次日一早,二人辭別公冶修,離開了‘金碧山莊’,一路邊打听邊往雪峰山所在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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