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四回

作者 ︰

︰招搖過市意圖引蛇出洞,一丈波亭遭遇皂劍白芒

店老板意識到了什麼,裝樣輕咳幾聲,邊若有所思地盯著‘如意寶’瞧,邊呵呵笑著搖頭道︰「鋪子小,見識不多,頭回瞧見如此怪異的寶貝,難免有些失態,還請二位客人見諒。」

黃芩听了,仍舊疑心不已,但沒再多問。

說著,店老板捧起‘如意寶’,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道︰「這東西居然是溫的,好奇怪的材質。」

韓若壁道︰「會不會是哪種石頭?我以前曾听說,有一種特別的石頭會讓人感覺溫熱。」

拿班作勢地細細端詳了手中之物好一會兒,店老板皺起眉頭,又咋吧了一下嘴,道︰「不好說,從紋路看,不太像是石質的。不過,看兩頭以小篆刻著‘如’、‘意’二字,極可能是秦漢時的東西。」

「前前後後瞧了半天,你就瞧出這麼點兒?」韓若壁明顯不太滿意。

店老板道︰「慚愧慚愧。」轉瞬,他放下‘如意寶’又道︰「總之,這是個好東西,價值不菲,客人可要收好了。」

韓若壁抬了抬眉,道︰「你都沒鑒出它是什麼,如何能肯定價值不菲?」

本來,會給宮老爺招來滅門慘禍的玩意兒,不用想也應該價值不菲,但瞧見到手後的東西,韓若壁反而有些拿不準了。

店老板也不把話說滿,只道︰「雖說古董不是越舊越值錢,但真要是秦漢時的東西,自然價值不菲。」

忽然,黃芩笑了笑,道︰「你是干這一行的,對行內的道兒想是四清六熟,既然瞧出這東西價值不菲,何不干脆作價收了去?」

韓若壁愕道︰「你瘋了?」

黃芩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話,靜待店老板的反應。

店老板一面訕笑,一面伸手作‘請’狀,道︰「我這芝麻綠豆大的鋪子,哪里容得下如斯寶貝?這價,我實在做不起。二位還是請回吧。」

言下之意就要送客。

韓若壁也覺有異,即道︰「鋪子再小,也是做古董買賣的,送上門的好貨,卻連個價都不肯做,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店老板精明一笑,道︰「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沒有通天塔,無路拜玉帝。我做買賣最講究一個‘信’字,童叟無欺,既知自己是小鋪子的量,吃不下大寶貝,也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見韓若壁還想再說什麼,店老板搶著又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我鑒不出這寶貝是什麼,不會收二位的銀子,二位也至于為難我吧。」

看他一副急著送客的架勢,黃芩和韓若壁無奈之下,只得收起‘如意寶’調頭走了。

目送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店堂外的艷陽下,店老板的面上布滿疑雲,自言自語道︰「‘如意寶’怎會落在他二人的手里?」

一邊的小伙計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只巴掌大的玉龜,因為耳朵尖,所以听見了,回頭道︰「‘如意寶’什麼東西?好像在哪里听過。」

「年紀輕輕的,怎的這麼沒記性?」店老板輕聲斥責道︰「你何只听過,還親眼見過吶。」

放下手中玉龜,小伙計在腦中搜索了一番,立刻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是在‘古脂齋’的‘鑒寶、換寶茶會’上。」

原來,此前他曾跟隨店老板跑去安南,參加了‘古脂齋’的開業慶典。

「是那個圓柱形的、怪模怪樣的東西吧。」小伙計邊回想邊道。

店老板略點了點頭道︰「不錯,在‘古脂齋’拿出的三件傳世奇珍中,它的模樣最為奇特。」

探頭向門外張望了一下,小伙計疑惑道︰「我記得,當時,是一個姓宮的老爺把‘如意寶’換走的,怎麼掌櫃的卻說‘如意寶’落在了那兩位客人的手里?難道那兩位客人和姓宮的老爺是親戚?」

店老板目光肅然道︰「看他二人的言行舉止,九成九是江湖人,絕不可能是宮老爺的親戚。凡是在江湖上混的,都不是好人,干的大多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他壓低了聲調,又道︰「搞不好,是他們在半途打劫了宮老爺,搶走了‘如意寶’。」

小伙計回想了一下黃、韓二人的相貌,縮了縮脖子,有些猶豫道︰「我瞧那二位客人,不太像是凶神惡煞的劫匪啊。」

店老板道︰「老話說,人不可貌相。長得不像,未必就不是。就在剛才,他們還叫我出價收了‘如意寶’呢,看來是急著想出手了。」

小伙計眼珠轉了轉,道︰「您沒趁機壓價,把‘如意寶’收了?」

店老板道︰「沒有。」

見他臉色陰沉,小伙計道︰「也是,我早就懷疑那個‘如意寶’並非很值錢了。而且,在茶會上,‘古脂齋’的主人對另兩件傳世珍品都詳細說明了,偏偏對‘如意寶’沒有多說,只說是秦漢時的舊物。這一招,分明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嘛,萬一宮老爺後悔了,也沒處說理去。」

他以為自家掌櫃的沒有出價收下,是因為不能確定‘如意寶’真的很值錢。

店老板擺擺手,道︰「這個卻不用懷疑。那個宮老爺可是拿價值幾萬兩銀子的、戰國時的‘龍紋玉合壁’交換到‘如意寶’的。」

小伙計道︰「興許他不識貨,換虧了?」

店老板道︰「宮老爺識不識貨,我不知道,但‘聚寶堂’的郭掌櫃在行里可是頂刮刮的人物,浸婬古董幾十年了,不大可能看走眼。當時,他也想用鎮店之寶--春秋時期的銅器‘王子午鼎’交換‘如意寶’,可惜‘古脂齋’的主人選了‘龍紋玉合壁’,郭掌櫃才沒換成,所以,他定是知道‘如意寶’的底細的。由此可見,‘如意寶’的價值絕不在‘龍紋玉合壁’和‘王子午鼎’之下。」

小伙計迷惑不已,道︰「既然‘如意寶’是值大錢的,掌櫃的為何不趁此機會,低價收了它?我想,那兩個跑江湖的未必知道它如此值錢,說不定給個百十兩銀子就到手了。」

店老板瞪圓了眼,道︰「收了它就等著吃官司吧!」

小伙計撓撓頭道︰「吃官司?不至于吧。」

店老板忙不迭道︰「怎麼不至于?那兩個腌賊驢定是怕官府追查,才想盡快把賊贓出手。我若作價收了,萬一他們被緝拿到案,還不將事情一股腦兒供出來?到那時,輕則罰沒家產,重則以窩藏賊贓的罪名關進大牢,我可不想冒這樣的險。」

小伙計無限可惜道︰「其實,遇上這樣的便宜事兒,冒點險也值得啊。」

店老板抬手往他頭砸了顆‘毛栗子’,教訓道︰「你昏了頭啦?!那可是要冒吃官司的風險的。」

小伙計吃打不過,捂著頭道︰「那您干脆報官得了,讓官府把那兩個賊人抓起來,搞不好還能得些花紅。」

店老板更用力地又砸了他一下,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萬一賊人得知是我報的官,盛怒之下,不跑來一把火燒了我的鋪子才怪!」無力地嘆了口氣,他又道︰「這種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早把那兩個瘟神送走才是正理。」

小伙計不禁心下恥笑道︰發財的膽子沒有,報官的膽子也沒有,我道‘弘盛堂’開了幾十年,怎的還是這麼個小門面,卻原來掌櫃的屬老鼠,根本沒膽氣。

想罷,他心里瞧不上,嘴上卻附和道︰「掌櫃的說的是。」轉身,擦拭別的古董去了。

且說,黃、韓二人牽著馬一路並行。

韓若壁意懶興慵道︰「連古董鋪子都鑒不出‘如意寶’是什麼,我的運氣還真是有點兒背。」

黃芩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不禁道︰「明明知道‘如意寶’很值錢,卻不願作價收了去,那個店老板有些古怪。我懷疑他知道‘如意寶’的來路,只是不肯說。」

韓若壁長一聲,短一聲地不住嘆了幾聲,才斜眼望他道︰「既然如此,你方才何不施些手段,逼他說?」

黃芩搖頭道︰「他又不是悍匪強賊,也沒做甚惡事,我為何要向他施手段?」

一無所獲的韓若壁沒好氣道︰「說的好像只要你向他施手段,他就非說不可一樣。」

黃芩點頭道︰「這話原也沒錯。」

本來心情有點兒不好,再瞧他一副十拿九穩的德性,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韓若壁忍不住打擊他道︰「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話--說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

黃芩本欲回他︰你真這麼看我?但轉念一想,便知他是心緒不佳才故意擠兌自己,展顏一笑道︰「是啊,說話又不要花銀子,說便說了。」

驀然瞅見陽光下仿佛閃動著光彩的兩個笑靨,韓若壁立感心情大好,先高聲吟道︰「‘眼語笑靨迎來情,心懷心想甚分明。’」接著,又爽朗笑道︰「要花銀子也無妨。你沒有,我有。你可以花我的。」

黃芩有意逗他道︰「你不心疼?」

韓若壁眉飛色舞地打了個響指,道︰「心疼什麼?銀子這東西,花掉它時,它是銀子;不花它時,它是累贅。所以,還是花掉的好。」

黃芩輕笑一聲,道︰「只有不缺銀子的有錢人才會這麼想吧,反正怎麼花也有得剩。」

韓若壁搖頭擺手道︰「有句話道︰書到用時方恨少,錢到花時不夠多。越是有錢人,想要的東西越是昂貴,花掉的銀子也越多,向來如此,從沒有夠的時候。」

這時,二人已出了城鎮,走上了一條大路,于是齊齊翻身上馬,背後落下一串笑語。

其實,韓若壁先前已經計劃好了,一路上如有可能,踫上一個古董鋪子,就進去現一現‘如意寶’,也好把‘如意寶’在他手里的消息傳開來。至于這個‘如意寶’究竟是甚玩意兒,說實在的,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畢竟,‘如意寶’是別人的東西,而且他已決定要物歸原主了,因此找人鑒寶只是順便為之,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鑒不出來原也沒什麼。

這一日,二人驅馬沿著一條長河邊的官道行進時,前一刻還大紅太陽高高掛,熱風吹得人欲睡,後一刻就一聲炸雷憑空起,萬點疾雨落下來了。

看來,廣東這地界,當真是盛夏的天,孩兒的面,一日三變臉。

暴雨,來勢洶洶,天地皆霾。

瞅見前面正好有一處避雨亭,二人連忙打馬奔馳了過去,馬蹄濺起泥水無數。

這座避雨亭,頂部呈八角形,整體為磚石結構,表面看上去斑斑駁駁,坑坑窪窪,較為破舊,應該有些年代了,正前方的亭額上有一塊已經被風蝕雨侵到字跡不清的匾額,勉強可以瞧出‘一丈波亭’四字。

亭子旁邊有一座用竹子搭建的雨棚,頂上攤著雨布,里面釘著幾根木樁,上面栓有幾匹馬。看來是臨時的馬棚,以供過往路人歇馬使用。雨點落在雨棚上,發出急促的‘ 里啪啦’聲。

到了跟前,黃芩和韓若壁將黃膘、紫騮馬栓進雨棚里,然後快步往‘一丈波亭’去了。

這座亭子的佔地面積挺大,里面橫橫豎豎地放著五張桌子。

按理說,這些桌子也不算小了,雖然並非可以坐得下七、八人的大方桌,但只坐三四人的話,總是沒甚問題。可此刻,每張桌子上卻不多不少都只坐了一人。因是之故,黃芩和韓若壁走近亭子時,就發現已經沒有一張空桌能夠落座了。

再仔細看,這五張桌子大約被放置成兩排,前一排三張桌,後一排兩張桌。後一排的兩張桌子邊還有塊空地,放著些爐子、水壺、茶杯、碗盞等物件兒。亭子後面還有一間簡陋的木屋。

想來,定是有人把這座老舊的雨亭利用起來作為茶亭,賣茶水給過路的行人、客商賺銀錢了。不過,這會兒經營茶水生意的老板不在亭子里,也不知干什麼去了。

後一排,左面的一桌,坐著一名非常打眼的漢子。此人身高體壯,光著兩條膀子,顯露在外的雙臂上肌肉塊塊隆起,青筋必現,連血管都似乎要凸爆出來一般,一看就知必是膂力過人之輩。他的面目著實嚇人不淺,左邊的嘴角到面頰中間有一道可怕的傷疤,乍看上去就好像嘴巴往左邊豁開了兩寸有余,恐怖之極。以傷疤的情況看,他的嘴角應該被利刃劃開過一道長長的口子,直抵面頰,後來用針線,以很粗糙的手法縫合起來了,才留下了這樣一道可怕的傷疤。

顯然,光看他的一張臉,就不會有什麼人想過去和他分享一張桌子了。

他的手邊放著一個酒葫蘆,面前的桌上鋪有一張油紙,油紙里攤了許多醬肉。他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快活。不過,瞧他撿起肉片往那張半縫合的、張開的、詭異的嘴里塞肉,就讓人不寒而栗。

此人毫不關心身外之事,自顧自地吃喝著,連作為陌生人的黃芩、韓若壁已行至亭子口了,也只是引得他稍稍抬起頭來瞄上一眼,轉瞬就又低下頭,繼續專心吞酒啖肉起來。

距離此人不遠的右邊一桌,坐著一位身材瘦小,卻頂著個超級巨大的腦袋瓜的家伙,看起來頭重腳輕,上大下小,有點兒像根豆芽菜。他的面皮黑黃,天生一雙三角眼,而且眼泡腫脹,相貌很是猥瑣。這會兒,他正雙手握住一只茶杯,一面輕輕地摩擦著杯身,一面拿一雙賊溜溜的眼楮,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黃、韓二人。

他的桌子上打橫放著一根彎彎曲曲、閃閃發亮的銀鉤。銀鉤又粗又長,寒光迫人,通體為精鋼打造,而且單看表面的光澤,就知鑄造此鉤的鋼料品質極佳,絕非尋常凡鐵。

這等人物,縱然是在鬧市的酒肆里,想獨佔一張桌子的話,也是沒有人敢多羅嗦一句的。

除了後面的二人,佔據前面一排的三張桌子的三人想來也絕非善類。

左首的一人,看不出身上帶了什麼武器,穿著一件尋常書生的灰色長衫,剛才還拿著一本書在讀,似乎是個書生。發現黃、韓二人出現在亭子口時,他放下書,露出一張黃白色的臉。這張臉上的五官很是端正,如果不是臉的長度比別人長了不少,倒也稱得上一表人才。只可惜那張馬臉破壞了他的五官給人的整體印象。這人的眼光散漫,不像是內家好手,太陽穴也平平的,不見一點兒突起。但是,當他無意識地翻動眼珠時,眼白的下方隱隱泛出一片紫色的、像是眼底出血一樣的斑紋。無論什麼時候,他的眼角始終帶著一股不屑之意。

右首一人,卻是個女子,穿一身亮藍色的羅裙,皮膚的顏色稍微有點兒發黑,容貌寡淡,談不上美麗,也不至于丑陋,顧盼之間還算有幾分姿色。她瞧人的目光大膽老辣,一望而知是經常跑江湖的。她的腰間系有一條又寬又長的紅巾,質地頗為奇特,上面還點綴著一道道閃著光亮的金線、銀線,看起來很是華美。

當中的一人年過六旬,身形中等,樣貌一般,衣著打扮什麼的都非常普通,本來應該很難引起別人的注意,但黃芩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上了年紀,但他的一雙眼楮又大又亮,炯炯有神,並且眼里還透著一股野狼般的凶狠。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把長劍,劍鞘、劍柄都是黑乎乎的,絲毫不起眼。

但是,劍的長度卻很是特別。

這把劍,只有二尺出頭的樣子。

原來,所謂‘三尺長劍’,所以,一般的長劍,長度都要有三尺,或三尺以上,有時甚至可以達到四尺長短。短于二尺的,就是短劍了。

他的這把劍,二尺有余,又不及三尺,長度較為尷尬,因而既非長劍,又不算短劍,令人一見之下便覺頗不尋常了。

直到這時,黃芩和韓若壁也沒有走入‘一丈波亭’,只暫立于雨檐下,面朝亭內,由著檐上淌下的雨水打濕了後背。他們瞧望著里面的五人,心里不免一陣警惕︰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雨亭,居然來了這麼些個江湖人。

這一路,他二人行事算得謹慎了,畢竟明知已經成了活靶子,凡事自然要小心一點兒。

這時,亭子後面的木屋里走出一個老頭兒。

這個老頭兒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因此身上的粗布衣褲顯得空蕩蕩的。他一手抖抖豁豁地打著一把油紙傘,另一手端著一盤肉干。因為低垂著頭,所以瞧不清面貌,但可以瞧出他的背有點兒彎,頭發亂糟糟的像個老鴰窩,手指僵硬彎曲得好像鷹爪。老頭兒邁著顫危危的步子,往雨亭里來。

看邁步的姿勢,這個老頭兒可能有中風的毛病。

進入雨亭後,他放下傘,改成雙手捧著那盤肉干,一面走,一面喉嚨里好像總有一口咳不出的痰一樣呼嚕著,道︰「客官,您要的肉干來了。」說完還轉過頭去,壓抑地咳嗽了幾聲。

馬臉書生聞听,點了點頭。

看來,肉干是他要的,這老頭兒應該就是在此地經營小食、茶水生意的老板了。

只一小段路,他卻走了好一會兒。

經過那個‘大頭’跟前時,‘大頭’忽然伸手搶過食盤放在了自己桌上。

他‘嘿嘿’奸笑道︰「看你走得辛苦,我關照一下,這盤肉就先給我填肚子吧。」

馬臉書生聞言,臉色更加黃白了。

老頭兒遲疑道︰「這不太好吧是那位客人先叫的。」

一指老頭兒,‘大頭’雙眉別起,小眼一瞪,不耐煩道︰「什麼先叫後叫的,你再切一盤給他好了。」

馬臉書生側過身,沖‘大頭’翻了個白眼,道︰「怎的你那麼大一顆腦袋,腦仁卻少了一調羹?沒人教過你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嗎?」。

想來知道對方也不好惹,‘大頭’換了副嘴臉,哈哈笑道︰「不就一盤肉嘛,我肚子餓得慌,你讓我先吃了又怎樣?都說書生肚腸細,胸次狹,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不等馬臉書生發作,他仍舊笑臉相向道︰「大家是一條道上的,權當交個朋友吧。」

馬臉書生冷冷道︰「你佔便宜,我吃虧,朋友不是這麼交的。」

‘大頭’爽快道︰「那麼,你那盤肉的錢,等下我替你一起付了,這總成了吧。」

不等書生回答,他已抓起幾塊肉干吃了起來。

老頭兒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們這種人,便磕磕絆絆地往後走,準備給書生再切一盤肉干來。不過,以他一步一蹭的速度,要走出‘一丈波亭’還要有一會兒了。

見自己叫的吃食已經沾上了別人的口水,書生當然不願再要了。他沒再說什麼,但眼白下方斑紋的顏色變得深了一些。

黃芩瞧在眼里,暗想︰這人已然動了怒氣,瞧他眼白的變化,應該是習練某種怪異邪門的內功所致。

其他人俱是一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姿態,未有任何反應。

目光再次掃過亭內眾人,韓若壁心道︰看來,這些人並不相識,不是一伙兒的。

這會兒,一雙眼楮總是轉來轉去的那名女子,瞧了眼韓若壁腰間的寶劍‘橫山’,忽然冷‘哼’一聲,開腔道︰「這條路上的盜匪多,倘是功夫不濟,帶上刀劍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未必有什麼好處。」

韓若壁拱了拱手,道︰「姑娘提醒的是,但我的這把劍不過是用來防毛賊的,如果遇上盜匪,我可以跑。」微微一笑,他又道︰「我跑得很快。」

那女子別過頭去,沒再理睬他。

至此,黃、韓二人總算放下了部分戒備,打算進去找個地方坐下了,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坐下,因此有些猶豫。

前排當中間那個目光如野狼般凶狠的老人打了個哈哈,道︰「真是不巧,這里已經沒有位子了。不知二位是打算往東去,還是向西去啊?」

韓若壁腦子里飛快地一番盤算,當即明白了這五個不速之客出現在此地的緣由︰此地是去往‘韶關’的必經之地,而前些日子,他和黃芩已然得知韶關的南華幫正在拿銀子邀人助拳,以便同別處的勢力火並,那麼這些素不相識的江湖人同時出現在這里,九成是為了跑去助拳,撈銀子的。

韓若壁又想︰韶關在西邊,他問我們往東,還是向西,意思就是問我們是不是也是跑去‘南華幫’助拳的。

念頭轉過,他立刻應道︰「當然是往西去,怎麼了?」

其實,他和黃芩是要往東面的歸善去。

那野狼眼神的老人哈哈笑了起來,道︰「原來是同路呀。哈哈,正好,我等不急雨停了,打算先行上路,這個位子就留給你們吧,咱們韶關再見。」

說罷,他起身先拿起桌上的劍,于腰間系好,還用力拉了拉,確信系得足夠牢固了,然後背起放在凳子邊上的包袱,戴好斗笠,披上簑衣。走到‘一丈波亭’口時,他抬頭惱火地看了看外面瓢潑的大雨,咒罵道︰「該死的雨,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才算完。」一邊說著,一邊把適才沒有系緊的簑衣再扎了扎緊,抬腿就要上路了。

韓若壁得意地向黃芩瞧了一眼,拉著黃芩到桌邊,解下腰間寶劍‘橫山’往桌子上一放,就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黃芩心里暗罵他滑頭,但又有點兒佩服他的靈機勁兒,跟著拉開了凳子,便待坐下。

就在他的還沒落到凳子上,將坐未坐之際,突變陡生!

那個嘴角到臉頰上有道可怕的傷疤的大塊頭驟然間一抖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月兌手而出,直向當中間一桌的黃芩和韓若壁籠罩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那個豆芽菜似的‘大頭’忽地一聲,腳底像裝了彈簧般,跳到了桌面上,半蹲子,提起桌上的銀鉤,如同嗜血成性的猛獸盯著它的獵物般緊盯著黃、韓二人,仿佛但等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落下,他就會一撲而上,用銀鉤把二人撕成碎片。

那灰衣書生和藍裙女子也‘唰’地齊齊站起身來。

灰衣書生手里已多了一根黑黝黝的鐵筆。

藍裙女子腰間的紅巾也被扯在了手中。

顯然,她的武器就是那條瓖金嵌銀的紅巾!

這時,黃、韓二人方知上當了。

他們中了敵人早已埋伏好的圈套!

二人抬眼,只見那個‘大塊頭’撒出來的竟然是一張漁網。

這張從天而降的漁網,網身黑漆抹烏,絕非普通用細麻繩編織而成的。而且,它的網眼還極為細密,若是用來打漁,恐怕再小的魚兒也沒法從網眼里逃生而出。對魚兒而言,這簡直是張斷子絕孫網。另外,漁網上還掛有無數尖利無比,閃著冷厲光芒的小鉤子。細察之下,可以發現那些小鉤子的尖頭處俱呈現出烏青色,一看就知是淬了劇毒的。

如果被這樣的漁網網住了,不消說,黃芩和韓若壁要麼被那些小鉤子鉤破皮肉,中毒身亡,要麼鼓起真氣,封閉筋脈,令鉤子上的劇毒暫時不能侵入體內,但如此一來,行動難免受阻,那幾個環伺在周圍的強敵就會撲上前來,以利刃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就在此時,已拉開凳子,尚未及落坐的黃芩眼見情況不妙,口中一聲虎吼,手上一用力,掄起臂膀,就把整條凳子迎向頭頂上落下的漁網扔了出去。

情急之下,他自然是全力施為,因而扔上去的凳子夾帶著虎虎的勁風,發出‘嗚--’的一聲,登時,把那張漁網向上掀扯了開去。

同一時刻,幾乎瞧不見韓若壁是怎樣出劍的,霎眼間,已是劍光突閃,耀眼欲花;冰風乍起,侵肌蝕骨,氣勢凌厲絕倫。

剎時,那手握銀鉤,豆芽菜般的‘大頭’、灰衣書生、藍裙女子都感覺到敵手的劍氣正朝著自己攻過來,不由自主地采取了守勢,沒有趁機猛攻!

眼見韓若壁一個花招逼住了對手,黃芩了然,二人同時一矮身,向前翻滾,繼而騰身掠起,想躍出‘一丈波亭’,以便月兌開被四人圍攻的這個陷阱!

外面雖然電閃雷鳴,大雨瓢潑,卻是唯一的退路。

他二人此番的配合當真默契神會,巧妙非凡,瞬間已經化解了身陷重圍的險境。

只可惜,他們不是被四人圍攻。

他們還忘了一人

--那個目光如野狼般凶狠的老人。

只听得‘潑啦啦’一聲異響,一道瑩白如雪的劍氣,如長虹經天,匹練貫日,飛電也似地射向剛剛竄出亭子,人尚在空中,不及落地的黃、韓二人!

劍氣將近前的雨水蒸騰成了一片霧氣。

這道劍氣是從那柄長僅二尺二寸,漆黑似墨,在雨霧中散發著幽幽的光澤的劍上發出的。

劍的主人當然是那個穿著簑衣,剛走出亭外的目光凶狠的老人。

是他眼見黃、韓二人的身手之高,反應之快,著實令人咋舌,即刻猝不及防地拔出了手中的短劍,一劍刺出!

卻原來,這個使劍的老人見亭內的同伙失了手,不想到手的先機就此白白喪失?更不願本已如同煮熟了的鴨子一般的黃、韓二人飛走了,所以,瞬時氣沉丹田,真力鼓蕩,祭起了性命交關的神功絕學,尾隨而至,痛下殺手!

黑墨般的劍身,白玉似的劍芒!

‘皂劍玉芒耀四方,天下污濁一掃光!’--此種劍法乃是江湖上最出名的劍客之一,‘皂劍天尊’高人龍的成名絕學,實是非同小可!

沒想到這位很多年前就已投靠權貴,不再叱 江湖的‘皂劍天尊’,卻居然在這處偏僻的避雨亭外,用最卑鄙無恥的手段向黃芩、韓若壁二人發動起了偷襲!

這一下,大雨中的黃芩和韓若壁當真是苦不堪言了。

須知,二人相互配合,全力躍出,一口真氣已將將用到了頭,本以為能一舉擺月兌敵手的追擊,落地後喘上一口氣,調整內息,再圖力挽狂瀾,扭轉不利的戰局。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敵手中竟然還有高人龍如此厲害的角色。

此等間不容發之際,二人騰掠而出的身法已盡,胸腔中的那口真氣已竭,確是無力在空中再做出任何身形變化了。

難道只有束手待斃?!

就見,黃芩右手一張,背後的鐵尺如同被施了法術一樣,迅疾無比地‘噌’的跳入到他的手掌中。

看來,他是顧不得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欲奮起全身氣力,擋住飛射而來的奪命劍氣了!

黃芩的這一手隔空取尺,乃是極為上乘的‘雲中手’的功夫,使得漂亮至極,高人龍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吃驚,不敢有絲毫小覷。旋即,他身形跟進,手中皂劍更無半點保留,將這一劍極盡施展開來,匹練般的劍氣陡然間又增強了不少。

說時嗦,那時緊迫,只听得‘錚錚錚’一連串的金屬交擊之聲不絕于耳,與天上轟轟的雷聲相應和。‘皂劍天尊’高人龍看似只刺出了一劍,但這一劍里卻不知暗藏著多少變化,因而只一個照面間,皂劍與鐵尺便接連踫撞、相擊了十數次之多!

每一次踫撞、相擊,黃芩都覺得手臂沉重,手腕發麻,到最後和韓若壁先後落地時,幾乎要握持不住鐵尺了。

雖然,這一回,他勉強算是封住了高人龍的劍襲,但再也無力將其劍氣反彈開去,是以受劍氣所震,他丹田內的氣血動蕩不停,翻涌不止,亂成了一團。

發現黃芩的鐵尺竟然低擋不住敵手的攻勢,韓若壁心知不妙,瞬時,手腕一挑,寶劍‘橫山’循著高人龍肋下的一處破綻斜刺了出去。

這一劍,靠的是巧,靠的是刁。

原來,借著黃芩揮動鐵尺抵擋‘皂劍天尊’的剎那間,韓若壁趕緊硬提起一口真氣,只是這口真氣還沒能完全提上來,就見黃芩吃了虧。他怕黃芩受到重創,馬上出劍相幫。不過,這時,韓若壁的腳跟還沒站穩,只提起了半口真氣,估量之下,自然不敢貿然硬接對手的強攻,是以采用了圍魏救趙之策,以攻代守,也是逼不得已。

他心知這一劍絕無可能傷及對手高人龍,只盼能逼得高人龍的攻勢緩上片刻,容黃芩續一口真氣。一旦黃芩的內息運轉恢復,緩過勁來,就可接替自己與其糾纏,而自己也只要再一個呼吸的間隙,就能夠恢復,二人即可擺月兌窘境,全力御敵。

韓若壁用謀之心不可謂不高明,但是,這個敵手卻比他還要高明。

高人龍瞧見了韓若壁的奇襲,卻不僅沒有撤招彌補之前的破綻,而且不閃不躲,不防不架,嘴角扯起一個冷笑,手中皂劍未做絲毫停頓,又是一劍劈出,攻勢愈緊。

頓時,一道白玉般的劍氣如同實質,從右到左,向韓若壁的右肩劈砍了下來!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剎那間。

韓若壁見狀,驚疑不已。

出劍前,他曾在心里預計過,對于他的這一劍,高人龍可能會采取哪些方式來應對,卻絕沒有預計到對手會完全無視他的劍勢,直接對攻。畢竟,他的‘橫山’出手在前,高人龍的皂劍出招在後,而且‘橫山’比皂劍要長出不少,是以如此硬拼,除非高人龍的劍招比韓若壁的快上數倍,否則韓若壁的劍一定會先刺中高人龍的肋下,而一旦中劍,高人龍這一記劈砍招式也就要落空了。

可既然如此,‘皂劍天尊’高人龍又不是傻子,為何只攻不守?

韓若壁不明就里,只在心中罵了一聲︰誰怕誰呀!我就不信你的劍能快過我的!

他依舊挺劍直上,直搗高人龍的肋下破綻處。

不想,就在此時,忽然一陣香風撲鼻,幾不可視的雨簾中依稀有藍影閃動,一片紅雲夾雜著金光銀電,發出嘶嘶的破風之聲,突然出現在高人龍的身側。

來的正是那個藍裙女子。

就見她揮動起那條紅巾,迅疾拂向韓若壁刺出的劍尖,正好為‘皂劍天尊’補上了肋下的破綻!

從紅巾所到之處激起的‘哧哧’的破空之聲听來,那條紅巾絕非普通絲綢所制,怕是比鋼絲鐵線織出的羅網還要厲害,倘若不小心被它沾上,定是要被撕下幾塊肉來的,堪稱殺人的利器!

這一下,韓若壁劍勢已老,身法已盡,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敵手居然還有此種合擊之術,一人防守,一人進攻,配合得雖說稱不上天衣無縫,但也叫人無從破解。

現下看來,韓若壁刺出的一劍注定要徒勞無功了,而高人龍劈來的一劍卻當真要命得緊。

至于黃芩,還處于力竭的狀態,再是心急也無計可施。

畢竟,說時廢筆墨,實際上才不過幾個招面的功夫,他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沒法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洶涌不定的內息撫平。

因是之故,面對‘皂劍天尊’高人龍的這一劍,二人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無法招架的地步了。

這時刻,饒是韓若壁如何鎮定,也有點兒慌了神。

如果,是在尋常狀況下,處于此等劣勢,十個韓若壁、黃芩怕也必死無疑了。

可是,現下,恰恰就是個不尋常的狀況。

(一年將終,照例停更兩回,以便歡度春節,2月3號恢復一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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