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六回

作者 ︰

︰巧借地利轉眼群寇鼠竄,良駒寶馬引來少年英豪

高人龍等五人身經百戰,當然瞧得出敵手的打算,又豈能不明白其中的厲害?當下,幾人想到一處,奮起余勇,竭力不讓黃芩、韓若壁二人的計劃得逞。

只是,一旦他們多花一份心思在這上面,便要少掉一份專注于手上,是以,黃芩、韓若壁的壓力頓時減輕了不少,二人手上、腳下的功夫也愈發發揮得幻變難測起來。

想控制住他二人不靠近‘一丈波亭’,談何容易!

眼睜睜地瞧著整個陣法越來越逼近‘一丈波亭’,高人龍等五人心中無不大為焦急,但又實感無力回天。

正在黃芩、韓若壁二人以為得計,心中暗喜時,‘五行生數陣’恰好運行到一個輪轉變換的時刻。就見高人龍劍光霍霍,直攻向韓若壁,而剛剛接下一輪猛攻,正待喘口氣的黃芩則輪到了實力稍弱的‘黑煞地網’和‘殘肢鐵劃’。

此時際,‘一丈波亭’已近在眼前。

這一刻,黃芩、韓若壁二人不需言語,沒有眼神,頓時心意相通。

下坡不趕,次後難逢。

重壓之下的韓若壁忽然不顧一切,奮起反攻。

只听他一聲怒吼,寶劍‘橫山’陡然亮了起來,劍尖上隱有光華閃爍,雷聲喑啞,也不知來自老天爺的威力,還是韓若壁自己的神功,就見,霜風暴起,冷焰四射,霎時間,以神馭劍的無上真氣,卷著千萬根冰晶,向高人龍等五人排山倒海般襲去!

與此同時,黃芩不知為何,舍開了幾個對手,雙臂一振,身形猛然拔地而起,體態如同飛鳥般輕巧靈活。

他這一招,叫做‘旱地拔蔥’。

難道黃芩想憑借高超的輕功跳出‘五行生數陣’?

但是,他明明知道人不是鳥,無論跳得多高、多遠,也總是要落回地面的。地面上,有一直跟著他移動的‘五行生數陣’,是以,無論他在空中怎樣變化,往哪個方向移動,都難逃落回地面,重新落入陣里的命運。

其實,之前他和韓若壁就曾經嘗試過高高躍起,想從上面躍陣而出,但結果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如此說來,他的這一跳莫非是異想天開?

不是異想天開。

黃芩的這一跳足有兩丈多高,距離又遠,直奔著‘一丈波亭’頂部而去!

上面有了落腳的地方,就不會落回地面了。

原來,當他二人把五個敵手引到‘一丈波亭’近前時,黃芩靈機一動,心想︰倘能躍到亭子頂部,不但月兌離了‘五行生數陣’,而且還佔據了居高臨下的地勢,高人龍等五人也決計沒可能在空中擺出陣法,如此這般,自己的鐵鏈在長度上又極具優勢,只要站在亭子頂上瞄準機會,蓄勢而發,下面五人的性命,除了高人龍一人尚有些抵擋之力,其余四人,還不是予取予求?

就在他將要躍上‘一丈波亭’頂部時,只听得一陣陰森的冷笑,一個蒼老、狠毒的話音傳了過來︰「此路無門,找死的來!」

只見,一個奇瘦無比的人影如同鬼魅般竄了起來,出現在黃芩躍起的路線上,不僅擋住了他,同時還探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干枯手爪,握成鷹爪狀,直奔黃芩的頂門抓了下來。

來的正是在雨亭里賣茶水的老頭兒!

卻原來,他也是高人龍等一伙兒的,適才去雨棚,是為了趁機翻看一下黃芩、韓若壁二人馬背上的行李,找一找有沒有‘如意寶’。但是,‘如意寶’已被韓若壁收在身邊,他一無所獲後才又回到雨亭里觀戰。觀戰時,他最先識破了黃芩、韓若壁二人的意圖,早早做好準備,此時驟然全力出手,打算殺黃芩一個措手不及!

就听黃芩一聲狂笑,口中喝道︰「就知道你有鬼,擋我者死!」

半空中,他居然還藏了一口真氣未泄,顯是對此人的奇襲早有提防!

只見黃芩一揮鐵尺,尺上烏芒閃動。

這一招乃是以神御器、至高無上的玄功奧義,是遇佛殺佛、遇魔殺魔的致命一擊!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

當此一擊,縱然有百年修為,亦難逃神形俱滅之厄。

那老頭兒做夢也沒想到黃芩還有這麼一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心膽欲裂,再想要撤招保命卻已是太遲了。

只听得一聲慘呼,漿汁俱濺,赤雨飛灑,黃芩的鐵尺切割無阻,活生生地把那個老頭兒劈成了兩半!

兩片尸身落下,重重地摔落在泥水里,發出‘噗’的一聲響,濺起一片水花。

不是水花。

是血花。

漫無邊際的瓢潑大雨中,那一片懾人的殷紅立時暗淡渾濁起來,一眨眼間,連刺鼻的血腥味也變得若有若無了,但是,那種由此激起的觸目驚心的恐怖感卻沒有絲毫減輕。

黃芩的雙足穩穩地落在了‘一丈波亭’頂上。

立刻,他半蹲子,緊握鐵尺的手按在身前,把持鐵鏈的手斜舉向半空,雙目射出炯炯寒芒,鷹視狼顧,凶獰非常,宛如擇人而噬的野獸般叫人望而生畏。

實際上,先前,黃芩人尚在陣內,就已注意到那個茶老頭去而復返了。他以為,如若老頭兒是毫不相干的局外人,那麼見到一堆江湖客在此惡斗,勢必怕被殃及池魚,躲得遠遠的才屬正常,去而復返則全無理由,所以早就暗自留了心。似黃芩這樣的高手若是在猝然不防之下,或許會擋不住背後的一記悶棍,但已經有了警惕,再想暗算于他,可就難比登天了。

這時候,在居高臨下的黃芩看來,高人龍等五人的陣法已再無半點神奇之處,簡直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破綻,想格殺他們,以鐵鏈也好,用青錢也罷,已如探囊取物。

‘五行生數陣’瞬時土崩瓦解。

那高人龍也堪稱一代強梁,端的是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兔起鶻落的剎那間,竟然仍能清清楚楚地瞧見黃芩力劈了自己的一名同伙,而後躍上‘一丈波亭’的頂部。不過,慣于在危機中控制情緒的他甚至沒有一絲情感波動,心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陣破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心念才動,高人龍當機立斷,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劍上白芒突然暴漲,倏時強行壓制住韓若壁的‘六陰真水神功’,然後趁著韓若壁揮劍嚴防的空當,什麼也顧不上了,馬上頭也不回地,拼了命地拔腿狂奔!

須知,黃芩躍出陣外後,韓若壁僅憑一己之力承受著敵方五人的合擊攻勢,只能說是堪堪敵住,因此,雖然以神馭劍的‘六陰真水神功’威力無儔,但仍是困不住高人龍。

仿佛提前商量好似的,‘天羅地網’、‘鐵劃銀鉤’也齊齊縱身,好像大海退潮一樣飛速撤散開去。

本來,韓若壁覺得四面八方的壓力如同泰山蓋頂般不斷傾倒下來,雖則他已全力施展出了‘以神馭劍’之術,卻也知道支撐不了多久。可到了這一刻,‘橫山’上的壓力驟然一減,他頓感輕松。不過,想要在這樣的一剎那間,抓住時機,反擊敵手,仍是獨木難支。

韓若壁是無法追擊了,但‘一丈波亭’上的黃芩怎肯任由敵人從眼皮子底下逃走?

當即,他一聲怒喝,雙腿猛力向下一蹬,幾乎要把亭頂蹬穿了。

借著這一蹬之力,黃芩的整個身體連同手中的鐵鏈自半空中疾射而出!

真正是人似虎插翅,鏈如龍飛天!

那根鐵鏈刺破了如水幕般的大雨,直奔‘黑煞地網’模糊、巨大的身影而去!

說起來,在五個敵手中,‘黑煞地網’的武功真可算倒數了。但是,他的一張漁網,進攻時,能夠影響對手的步法速度,而且網中還帶有毒鉤,可謂防不勝防;防守時,面積大,質地柔中帶剛,可以克制各類暗器、刀劍,最是難纏。因而,雖然他武功不高,但在這個‘五行生數陣’中,地位卻僅次于武功最高的高人龍,同樣是極其重要的角色,也因此,黃芩首先選擇了他下手!

相隔丈外,這一記鐵鏈挺直了,仿佛標槍似的,‘嗖’地穿空而過,不偏不倚正對著‘黑煞地網’的背心要害處。

一般人,就是經過實地丈量,怕也難有這般精準!

在‘黑煞地網’身側,同他一並奔逃的正是‘絕命銀鉤’。

此人行事向來比別人多一份謹慎小心,眼角余光掃見了閃動的鏈影,心知不妙,即刻探手拉了一把‘黑煞地網’。

虧得有他這麼一拉,黃芩的鐵鏈就偏了少許,沒能刺中‘黑煞地網’背心的要害處。

只听得一聲厲呼,‘黑煞地網’的腳下晃了幾晃,總算勉強穩住了身形,沒有倒下。

‘絕命銀鉤’拉起‘黑煞地網’,撒開腿腳,卯足了勁,一起繼續向前狂奔。

黃芩本有心想追,但又念及韓若壁在後頭,也不知有沒有受傷,畢竟剛才他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躍上亭頂,曾力扛五敵,如果不慎受了什麼傷,失了應付意外的能力,自己再追敵而去,留他孤身一人于此,萬一再來幾個暗中窺視‘如意寶’的殺手,豈不置他于險地?

心頭一旦有了雜念,黃芩便猶豫不決起來。

一猶豫間,那五人逃得極快,已然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了。

見此情形,黃芩不再多想,轉身奔向韓若壁處。

韓若壁錯了先機,再想追也來不及了,看到黃芩回來,不禁怒道︰「你怎的不追下去,就這麼讓他們跑了?!」

黃芩挑了挑眉毛,心道︰若不是怕你剛才以一敵五受了什麼內傷,擔心你才折返回來,以我的性子,豈能輕易讓他們跑了?

心里雖然這麼想,面上他只是聳了聳肩,沒有多話。

韓若壁心思一轉,多少也猜到了一點兒,難免又一陣心花怒放。

他收劍入鞘,轉嗔為笑道︰「也對,窮寇莫追嘛。」

黃芩淡淡笑了笑,同意道︰「是呀,困獸猶斗。我們的真元都損耗過半,無法再應付意外的強敵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唄。」

此時二人已是從里濕到外,從頭潮到腳,隨隨便便擠一擠就能擠出一大盆水來。

韓若壁招了招手,黃芩便跟著他進去雨棚,二人各自月兌下濕衣,將身體稍加擦拭,又從馬背上解下包袱,取出干衣換好。

望向高人龍等幾人逃跑的方向,黃芩道︰「這幾個殺手明顯比‘黃膘紫騮’厲害多了。」

韓若壁道︰「說到底,是他們的陣法厲害。」

黃芩微一沉吟,道︰「要練成這樣的陣法,絕非朝夕之功,他五人至少在一起習練了數年。」

韓若壁‘嗯’了聲,道︰「卻不知這些原本各自為政的江湖客何時成了一伙的。」

黃芩搖頭道︰「這誰知道?」

瞧了眼雨棚里的其他馬匹,他又道︰「他們逃得急,把馬落下了。」

韓若壁一邊動手解下對方馬上的包袱,在里面翻找起來,一邊道︰「來,咱們瞧一瞧他們都帶了些什麼,說不定能查出一條半條線索。」

二人立刻動手。

一番搜索過後,韓若壁失望地搖頭道︰「除了一沓加蓋好官府印鑒的空白路引,就只剩下火刀火石、換洗的衣物和散碎銀子了。」

黃芩皺眉道︰「他們都是老江湖,行事自有一套,不會留下容人追查的東西。」

掂了掂手里的碎銀,韓若壁嘖聲道︰「出門在外就帶這麼點兒銀子,也不嫌寒磣?看來他們當殺手真不怎麼樣,比起‘黃膘紫騮’來,差得遠了。「

黃芩笑著‘呸’了一聲,道︰「大多數江湖人出門在外能吃個飽,混個倒就罷了,你以為都跟你似的?‘黃膘紫騮’身上的銀子多,是之前從‘朔雪庵’掠走的,否則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信不信,我們這一趟若是栽在他們手里,他們身上的銀子肯定比‘黃膘紫騮’的還要多。」

將拿出來的碎銀重又塞回到那些包袱中,韓若壁得意笑道︰「說的也是,不是苦哈哈的窮光蛋,誰肯把腦袋提在手上玩?而凡是把腦袋提在手上玩的,手上一旦有了銀子,花起來也全像流水一樣,左手進,右手出,棺材本兒都留不下來。」

黃芩‘哈’了一聲,道︰「這些你倒是熟悉,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韓若壁‘嘿嘿’笑道︰「我帶著一批手下,做著沒本錢的買賣,他們的心思我怎能不知?你也別覺得奇怪,刀頭舌忝血的漢子,不知道下一趟買賣自己還有沒有命在,所以上一趟買賣賺來的銀錢,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多半不會留到下一趟買賣時還沒花完。」

黃芩皺眉道︰「你也是這樣?」

韓若壁嘻嘻道︰「我這個人不一樣,做買賣拿回來的銀子,若是兄弟應該分走一千兩,我只給他八百兩,剩下的二百兩我幫他存著,到他要用卻沒錢的時候,我再給他。都給了他們,他們花得痛快,真到了救命的時候,卻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了。」

黃芩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這麼做,他們不和你急?」

韓若壁笑了笑,顯然不願意就此多談什麼,只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黃芩見他如此,便不再追問什麼了。

對于他沒拿高人龍等幾人落下的碎銀,黃芩有點兒不明白,于是道︰「到手的銀子,做強盜的居然不拿,莫不是嫌銀子太少,瞧不上?」

韓若壁嘿嘿哈哈的只管笑,不置可否。

瞧他一面笑,一面不住地用手輕撫一匹馬的馬背,黃芩若有所悟,點頭不止道︰「我明白了,你是想連這幾匹馬一鍋端。」

韓若壁‘嗤’了聲,面上泛起嘲色,不屑道︰「你當我是拾荒的嗎?這幾匹馬遠不如‘黃膘’、‘紫騮’,不過徒增累贅,要來何用?」

黃芩疑道︰「難道你不打算把馬牽去集市,找一位出價高的買家換幾十兩銀子?」

韓若壁笑道︰「太麻煩了,若是眼下就有人在跟前出價,我或許還會考慮一下要不要賣」

黃芩剛想笑話他真是盜賊性子,殺人掠財不嫌麻煩,普通做生意卻嫌麻煩,韓若壁已繼續道︰「不過,也僅只是考慮一下而已。」

黃芩更加疑惑了,道︰「錢不要,東西也不取,你何時轉了性了?見之不取,思之千里,你可不要後悔。」

韓若壁仰天笑道︰「按規矩,如果今日力斃他們于當場,不管多少錢物,我統統都要,但被他們逃了去,我便不要了。」

黃芩訝道︰「這是哪來的規矩?」

韓若壁背手身後,在雨棚里款款跺了幾步,道︰「無功不取,我定的規矩。」

他這個盜匪當得的確是傲氣十足。

黃芩念頭一轉,道︰「我們走後,那些人八成會再來,如是把馬和錢物原封不動地留在此地,豈不白白便宜回他們了?」

手底下仍順著馬背上的毛,眼楮望向另幾匹馬,韓若壁不覺一笑,道︰「照理說,我該把這些馬都殺了,遺尸此地,等他們回來後正好警懲一下。可無緣無故向不會說話的雜毛畜生下手這種事我還真是做不來啊。」

黃芩道︰「那就這麼算了?」

韓若壁道︰「不用急,只要‘如意寶’在我們手里,他們勢必卷土重來,到那時,哼哼定叫他們有命來,沒命走。」

黃芩道︰「有了這次的經驗,下次他們再布陣,我們總不至于手忙腳亂了。」

韓若壁‘嘿嘿’笑過幾聲,道︰「那也得他們布得成陣才行。話說,剛才你出手的那一鏈,可有擊中‘黑煞地網’?」

黃芩道︰「擊中了。」

韓若壁伸了伸舌頭道︰「能致命嗎?」。

黃芩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道︰「不確定,不過吃了這一鏈,就算不死,一個月內他也休想再與人動手。」

他這一句話說來,平平淡淡,卻別有一種說不出的自信和堅定。

韓若壁似是被黃芩的信心感染,點頭道︰「如此一來,少了一人,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再布陣合擊了,我們也就無需擔心了。」

黃芩傲然道︰「下一次,就算他傷好了,在他們布好陣法之前,我們也會暴起殺人。只要殺掉其中一人就夠了。沒了陣法,他們不算什麼。」

韓若壁點點頭,一面琢磨一面道︰「說起來,‘天羅地網’、‘鐵劃銀鉤’都名不虛傳,當然,最厲害的當屬那個使劍的老頭兒了。」

听言,黃芩轉身,邊往雨亭里去,邊道︰「你瞧出那人的來頭了嗎?」。

他的聲音頗為低沉。

韓若壁微微皺眉道︰「如果我瞧的不錯,那人應該是曾經名噪一時的劍客--‘皂劍天尊’高人龍。他已有很多年沒在江湖上露面了,听說是早年投靠了某位權貴,這才銷聲匿跡的。至于那位權貴是何人,卻是不清楚。」

說著話,他也跟到了雨亭里。

默然良久,黃芩的面上陰晴不定,終于道︰「高人龍投靠的那位權貴是當年氣焰滔天的閹賊劉謹。」

韓若壁愣了一下,臉色忽爾沉凝下來,道︰「莫非高人龍是‘三殺’的成員?」

黃芩道︰「我只知道他曾為劉謹辦事,至于是不是‘三殺’的成員,就無從知曉了。」

「‘三殺’這個組織是劉謹的余孽」韓若壁目光如隼,凝視著亭外,道︰「王大人曾說,‘三殺’的人護送‘玄闕寶’進入廣東後就沒了音訊,有可能是出了什麼事,被耽擱了。而你我所處之地已屬廣東界內,如果高人龍真如你所言,早年投靠了劉謹,卻居然這麼巧,這麼寸,在‘三殺’被耽擱在廣東的時候,出現在廣東的地面上,據此推斷他是‘三殺’的成員,倒也十中七八。」

黃芩略加思考,道︰「這也難說得很吧。不過如果他真是‘三殺’的成員,那麼‘天羅地網’、‘鐵劃銀鉤’必然也逃不月兌干系。」

微一遲疑,韓若壁回過味來,道︰「照你這麼說,‘黃膘紫騮’也是‘三殺’的成員了。」

瞥了眼雨棚里的‘黃膘’、紫騮’,他故意唏噓道︰「我說那兩個總也賺不夠銀子的冷血殺手怎舍得收山不出了?卻原來是入了‘三殺’的門。」

黃芩撇了撇嘴,道︰「天下的冤假錯案,有一半都是你這樣的人當了捕快以後導致的。」

「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沒去當捕快呀。」韓若壁嘻嘻一笑,道︰「走**的就得像我這樣,一有風吹草動,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否則一次大意,就送了小命。敏感,是保命的第一要訣。」

黃芩心中盤算了一下,殊無把握,道︰「可是,‘黃膘、紫騮’二人在江湖上消失的時間是在劉謹服誅之後。難道說,‘三殺’表面上雖然隱匿了,私下里卻仍在招募人手,意圖擴大組織?」

韓若壁思尋片刻,道︰「難道不可能嗎?」。

黃芩道︰「說不好,有可能,但也未必就是這樣。當然真若如此,也算歪打正著了。」

韓若壁笑道︰「好了好了,你說的話我快听不懂了。我們先假定這伙人就是‘三殺’的成員好了。‘玄闕寶’在‘三殺’的手里,想要奪得寶,勢必要找到‘三殺’,本來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只要他們不露頭,我們便極是難辦,可現下倒過來了,有了‘如意寶’,不怕‘三殺’的人不主動跑來找我們的麻煩。」

黃芩想了想,道︰「只是,‘三殺’要‘如意寶’做什麼?」

韓若壁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搶點值錢的寶貝,需要理由嗎?」。

黃芩白了他一眼。

似是想起了什麼,韓若壁補充道︰「‘三殺’原本就是劉謹手下的殺手集團,也可能有人雇佣他們來奪回‘如意寶’也不一定。」

黃芩道︰「可惜剛才沒有斬獲,倘是抓住一個兩個,倒可以想法子逼問出來。」

「對了,」韓若壁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心底莫名生出一種怪異之感,疑聲道︰「你是如何得知高人龍當年曾為劉謹辦事的?這件事,江湖上從未有所傳聞,連我都不知道。」

黃芩一閃神,又猶豫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道︰「就許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不許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韓若壁一甩袖子,道︰「原來黃捕頭的嘴皮子這般好使,不然怎的說得和繞口令一般?不過,這會兒我可不想听你繞來繞去,實話實說才方便行事。」

黃芩索性道︰「沒甚方便。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

顯然,他不願細說其中原委。

從他微有異樣的神色中,韓若壁可以感覺到,這又是他的一個秘密。

韓若壁微一皺眉,不禁心道︰這人怎的有那麼多秘密。

緊接著,他的心輕輕一沉。

因為,這一次,他居然沒感到多好奇,腦子里也完全沒有以前那種發瘋一樣想把黃芩的秘密挖根掘底的沖動和。

莫非,他對黃芩已不像以前一樣感興趣了?

將目光移向亭外,韓若壁的額角微微抽動了一瞬,道︰「可以上路了。」

到此時,大雨漸止。

黃芩點了點頭,率先去往雨棚牽馬,韓若壁緊隨其後。

二人牽出馬出來,收拾妥當,繼續上路了。

雨停了沒多久,天氣又燥熱起來。

接下來的路途中,他們各自騎在馬背上,默默行路,兩廂無話。

這種情況在他二人間實屬罕見。

是被避不開、擋不住、化不去的熱氣蒸得渾身難受不想說話?

還是被剛才的一場大仗消耗了太多體力,無力說話?

抑或是一心兼程,不方便說話?

第二日,大太陽又高高地掛在天空,炎熱如故,好像昨天根本不曾下過雨一樣。

前面又是一條山道,路有些不好走,二人的馬不得不緩了下來。

往常這種時候,倘是路寬,二人就並駕緩行,趁機笑笑鬧鬧;倘是路窄,二人就馬頭接馬尾,也好有說有笑。

眼下,正是一條窄路。

可韓若壁卻努力地催動馬匹,似乎還嫌座下的‘紫騮’不夠快,間或甩手撩上一鞭。

他如此這般,是因為感覺煩惱。

以往,他的那些煩惱,只需要一句粗話就能打發了,但這一次,卻怎麼也做不到。

他不明白,開始時,他對黃芩的感情是那麼熾烈、純粹,但只要狠一狠心,也還是可以放棄這段感情的。但現在,他對黃芩的感情似乎淡了許多,好像再不能像從前一樣痴迷對方了,可心里卻深知,已經沒有法子結束和黃芩之間的關系了。

韓若壁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所以他已決定不再去想,但卻無法不因此暗自煩惱。

後面的黃芩也沒有加緊跟上,反而任由座下的‘黃膘’因為炎熱而犯懶,一步一晃地慢慢往前蹭,有意無意地更加拉長了和韓若壁之間的距離。

他也感覺煩惱。

近來,他時不時就會冒出一種受制于人的不自由和不快樂感。

他知道,這種感覺是因為和韓若壁在一起的時間長了。

從雨亭出來後直到現在,他下意識地想同韓若壁拉開距離,迫切地想要重溫那種久違了的‘孤獨’的感覺。

黃芩孤獨了很多年,也許一直就是孤獨的,和韓若壁在一起久了,他才不再孤獨,但也就不能體會到孤獨的痛苦,反倒懷念起孤獨時的自由和快樂來。

當行至一個四叉路口時,韓若壁拉韁止馬,等在那里。

很快,黃芩追了上來。

這時,遠處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清叱聲和紛繁急迫的馬蹄聲。

隨著「駕,駕,駕」的清叱聲由遠及近,一彪人馬自另一條叉路上飛馳沖出,轉瞬間從二人前面搶過,揚起的塵煙仿佛一條粗長的灰龍奔騰著緊隨在馬後。

韓若壁眼尖,雖不過一瞥,仍瞧出從眼前過去的一共有九人九騎。每一匹馬都是上好的大宛良駒。馬上之人不是背上背著刀,就是腰間掛了劍。除了領頭之人,其余八人皆是頭戴遮陽笠帽,一身灰衣短打,腰系皮質寬帶,腳蹬薄底快靴的統一打扮。

黃芩低語道︰「莫非這些人也是趕去韶關助拳的?」

眺望向塵煙滾滾而去的那條路,韓若壁搖頭道︰「不像,看方向,是往歸善去的。」

二人再要說話時,卻見那一彪九人竟然去而復返,奔馳了回來。

瞧這些人分明是往自己這邊來的,黃、韓二人頗感訝異,暗里打起精神,加了小心,留在原地靜觀事態發展。

離二人還有幾丈遠時,領頭之人拉韁止馬。

此人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豐神俊逸,朗朗照人,身穿道袍,頭戴幅巾,垂下的巾片長長地飄于腦後。雖然身著道袍,但腰間卻扎著一條又寬又重的金腰帶,瞧上去很是扎眼,應該不是道士。

他的腰間還挎著一把長劍。

待馬蹄激起的煙塵漸漸散去後,那人才不緊不慢地催動坐騎到了黃、韓二人跟前,與剛才策馬狂奔時的急切判若兩人。

到了近前,只見他長得額寬臉正,眉飛鼻挺,一雙眼楮好似懸掛的珠子,亮得驚人。

不過,這雙亮得驚人的眼楮並沒有看向黃、韓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在二人座下的黃膘馬和紫騮馬身上轉來轉去。

「真是兩匹好馬!」那人似是由衷贊道。

韓若壁笑道︰「真是識貨之人。」

那人沖他一笑,露出一口編貝一樣整齊、白亮的牙齒,道︰「不過,我听說,這兩匹馬本應該是屬于另外兩個人的。」

韓若壁心頭微震,面上卻淡淡一笑道︰「你的消息還蠻靈通的。」

那人謙和一笑,道︰「不是我消息靈通,是周圍都傳開了,說有兩個江湖人殺了大名鼎鼎的‘黃膘紫騮’,搶了他們的坐騎,一路上招搖得很。」話到此處,他有意停頓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線凌厲的光芒,才繼續道︰「看二位氣宇不凡,英氣勃勃,必是大有來頭。想來也只有二位這樣的英雄人物方能誅殺‘黃膘紫騮’這兩個臭名昭著的惡賊,失敬失敬。」

注意到他的眼光,黃芩當即抖動韁繩,縱前一步,冷聲道︰「哪里哪里。這位朋友眼中帶煞,來勢洶洶,莫非想替‘黃膘紫騮’出頭?」

那人呵呵一笑,拱手行了一禮,道︰「朋友誤會了。在我看來,那兩個冷血殺手做盡滅門絕戶的買賣,在江湖上早已聲名狼藉,不論你們因何殺了他們,都實在可喜可賀。」

韓若壁回了一禮,朗笑道︰「四海之內兼是兄弟,江湖路上好交朋友。朋友,你特意縱馬折回,就是為了對我們說這些?」

那人側過馬身,揚鞭指向不遠處已一字兒排開的八騎,道︰「我想,你們一定瞧出來了,我是極其愛馬之人。」

他指的是那八匹馬。

韓若壁點頭同意道︰「當然,大宛的良駒可不是隨處可見的。」

那人笑道︰「所以,我有意以五百兩銀子買下你們的馬,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一言一行都顯得極為彬彬有禮,但隱隱又透著一股子咄咄逼人。

見他笑得很自信,好像自己一定會答應一樣,韓若壁夸張地吹了個口哨,佯作驚奇道︰「五百兩?這麼好的價錢,真是叫人很難拒絕。不過,朋友可瞧清楚了,這兩匹雖是寶馬良駒,但已有些年紀了,而且我騎的這匹還有點兒小毛病,實在不值這許多。」

轉頭,他征詢黃芩的意見道︰「你以為怎樣?」

黃芩不言不語,一副由韓若壁定奪的樣子。

那人優雅地笑了笑,道︰「值不值是我的事。千金易得,好馬難求。我看中的寶貝,哪能不舍得出價?」

韓若壁哈哈一笑,隨口說道︰「遇上朋友這般舍得出價的,在上如果還有其他寶貝,真該也拿出來現一現,萬一被朋友看中,就可賣個好價錢。」

那人眉頭一皺,似是沒甚興趣,道︰「你說的是‘如意寶’?」

驟聞此言,韓、黃二人俱是一怔,韓若壁拉下臉,道︰「你如何知道?」

那人笑吟吟的,不慍不惱道︰「你們到處找古董店驗寶貝,哪能不走漏風聲?」

韓若壁眉挑目瞋道︰「就算我們招搖,一般人也不會關心這種消息。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裝佯嘆了聲,道︰「‘如意寶’是從我家的鋪子里換出去的,我怎能不關心這種消息?」

韓、黃二人對視一眼,愕然一瞬,齊聲道︰「‘古脂齋’!?」

緊跟著,黃芩疑道︰「你是‘古脂齋’的人?」

那人點點頭,心平氣和道︰「我是‘古脂齋’的二掌櫃,衛經綸。」

「二掌櫃「他身上的道袍令韓若壁想到了什麼,當即皮笑肉不笑道︰「你在寧波的那筆象牙生意賺不少銀子吧。」

衛經綸臉色一沉,目中露出戒備之光,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顯然,他以為黃、韓二人心懷不軌,不然怎可能對他的行蹤如此了解?

韓若壁善意一笑,拱拱手道︰「二掌櫃莫緊張,在下姓韓,他姓黃,不過是跑江湖,耍把式的。前些日子,路過寧波,得聞二掌櫃為了一批象牙,同當地赫赫有名的‘海龍王’大戰了一場,所以知道此事。」

「竟是如此?這真是沒想到。」衛經綸臉色稍緩,目光掃過韓、黃二人,道︰「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韓若壁大方道︰「但問無妨。」

衛經綸道︰「我純粹只是好奇,你們手里的‘如意寶’是真嗎?」。

黃芩道︰「你想在這里鑒一下?」

韓若壁作勢就要取出‘如意寶’,同時嘆息道︰「可惜啊,到現在也沒人能鑒出‘如意寶’到底是個什麼寶貝。」

衛經綸擺手道︰「鑒寶就不必了,我只是奇怪,宮老爺才從我這里換走了‘如意寶’,如何舍得這麼快轉手。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如意寶’是從哪里得來的。」

原來,他懷疑黃、韓二人手中的‘如意寶’是假的。

黃芩奇道︰「宮老爺出了什麼事,你不知道嗎?」。

衛經綸愣了愣,道︰「宮老爺出了什麼事,我應該知道嗎?」。

黃芩又問道︰「宮小姐沒去你們‘古脂齋’嗎?」。

原來,他一直以為宮露白那日急著往外跑,是趕去安南,到‘古脂齋’去了。

他會這麼以為,皆因覺得宮露白應該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她爹給了行凶之人一件她在自己家里不曾看見過的古董,只可能是他爹在她不在家期間,從別處得來的,而她還沒來得及看見。

當日,在財神廟里,宮露白言談中對‘古脂齋’的‘鑒寶、換寶茶會’知之甚詳,又曾潑趙老爺的冷水,說他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可見對去‘古脂齋’的行程很有把握,而她並沒有去‘古脂齋’參加‘鑒寶、換寶茶會’的意圖。唯一的解釋就是,她離家前,宮老爺曾對她談論過很多諸如此類之事。所以,宮露白肯定知道宮老爺準備去‘古脂齋’參加‘鑒寶、換寶茶會’。所以,她應該可以推斷出是在她不在家期間,宮老爺去了‘古脂齋’參加了‘鑒寶、換寶茶會’,換回了一件叫做‘如意寶’的古董。

正是這件古董引發了‘朔雪庵’的屠戮慘案。

參加‘鑒寶、換寶茶會’的人中,很可能就有買凶殺死宮老爺一家之人,因為那個人對‘如意寶’志在必得。

這是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

宮露白沒有理由放棄這一線索。

而要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參加了‘鑒寶、換寶茶會’,只有去‘古脂齋’。

是以,黃芩相信宮露白去了‘古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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