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七回

作者 ︰

︰偏鄉僻野蟄伏千鋒無刃,始料未及新地又逢舊人

「宮小姐?宮老爺的膝下?」衛經綸面上微微一動,道︰「這麼說,二位識得宮小姐,也識得宮老爺嘍?」

韓若壁淡淡一笑,抬了抬眉道︰「這個自然。」

借著清一清嗓子的功夫,衛經綸思索片刻,道︰「照二位的意思,宮小姐似乎去了我們‘古脂齋’。那麼,以你們看來,她此去所為何事?若說是為了談買賣,宮老爺親自出馬才更合情理吧。」

听起來,他竟像是完全不知道宮家出了什麼事,也不像是見過宮露白的樣子。

畢竟不過萍水相逢,再加上考慮到宮小姐未必願意讓外人知道自家發生的慘案,因而,黃、韓二人都沒打算說出來,也就有意忽略掉了衛經綸的問題。

思疑一陣,黃芩迫問道︰「你的意思是,宮小姐居然沒有去過‘古脂齋’?」

對他眼中流露出的不信任頗為反感,衛經綸故意挑起眉角,斜著眼楮,拿腔作勢道︰「這話從何說起?我有這麼說過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黃芩臉上稍顯不耐道︰「別彎繞子了,她到底去過沒有?」

他的口氣十分生硬。

衛經綸‘哼’了聲,面色微慍道︰「審我嗎?你不是公人,我不是嫌犯,憑什麼答你!?」

韓若壁見狀,一邊笑一邊打起圓場道︰「我這位黃朋友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說話沒嘴沒舌,有時候說話又沖又嗆,其實沒甚惡意,卻容易惹人誤會,衛掌櫃千萬別放在心上。都說江湖上的漢子令留拳頭不留隔夜話,如是沒什麼不能說的,大家干脆把話說開來,也免得生分。」

想想確是沒甚值得隱瞞的,而且心里還惦記著對方的寶馬,衛經綸忍下一口氣,道︰「鋪子開張後,我一直在外奔波,忙著收古董,到現在都沒能回去安南,是以,即使你們說的那位宮小姐真去了‘古脂齋’,我也是無從知曉的。」

韓若壁心里不屑地輕笑一聲,暗想︰忙著收古董?你在寧波收的那批象牙也能算是古董?拿來做假古董的吧。

當然,這話他可不能說出口,只道︰「在下沒開過鋪子,但也听說過個中辛苦,據說剛開張的鋪子,掌櫃們全都忙得不亦樂乎,除了吃飯、睡覺,都得泡在鋪子里,可衛掌櫃怎的特別輕閑,只管在外面跑,難道不怕家里的鋪子忙不過來?」

衛經綸安然道︰「家里的事,都是內子在打理,沒甚問題。」

韓若壁微訝道︰「一個女人哪忙得過來?衛掌櫃放心得下嗎?」。

衛經綸笑道︰「會家不忙嘛。雖說她是女人,但卻是從小在古董堆里滾大的女人。有她這麼個大掌櫃在鋪子里坐陣,我的心就跟吃了砰砣一樣,哪會放心不下?老實說,對鋪子里的那些規矩、門道,我純屬外行一個,根本不會折騰,本就該全听她的。她讓我如何,我便如何,倒也簡單。」

「大掌櫃?「黃芩猜測道︰「莫非你夫人就是‘古脂齋’上一代當家人的女兒?」

衛經綸‘嗯’了聲,道︰「正是。」

韓若壁雙手一拍,拔高聲音,贊道︰「嘖嘖,能娶到這麼能干的夫人,衛賢弟當真是羨煞旁人,好福氣啊好福氣。」

衛經綸的表情分明十分受用。

韓若壁又道︰「上次在寧波時,曾听聞衛賢弟出身武當,劍術非凡,今日得見果然不但年少英雄,而且風度翩翩!」

衛經綸听方,心中頗感得意,面上微微一笑,謙然道︰「哪里哪里。」

又瞅了眼他腰側的佩劍,韓若壁哈哈一笑,道︰「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就該像衛賢弟這樣,在外面多跑跑,多見見世面。」

他一張嘴滑溜無比,奉承得又在點子上,真是叫人抵擋不住。

一番交談下來,衛經綸已對韓若壁生出了幾許好感。

轉而,他想起之前問的事被打斷了,尚未得到回應,于是忍不住提醒道︰「被你們打了個茬,差點兒忘了,這兩匹馬,韓兄、黃兄到底賣是不賣?」

作勢思索了好一陣,韓若壁緩緩地搖一搖頭,遺憾道︰「衛賢弟的價錢實在讓人難以拒絕,可我還是不得不拒絕啊。」

衛經綸眼珠一溜,臉上露出很驚訝的表情,以為自己听錯了一般道︰「你的意思是不賣?」

這是他頭一回踫上有這麼好的價錢還不肯賣馬的人。

韓若壁無奈地點頭表示肯定。

百思不得其解,衛經綸狐疑不已,道︰「韓兄,可是嫌我出的價不夠高?」

韓若壁長吁一聲,道︰「不是錢的問題,只是不能賣。」

當然不能賣,他還指著‘黃膘紫騮’的這兩匹馬幫他繼續釣‘大魚’呢。而且,雖說高人龍等人和他們干過一仗,自是識得他們了,但少了馬,目標就小,更有甚者,還可能把買馬之人同他們弄混淆了,那可就糟糕了。

衛經綸即刻面色一沉,道︰「不會嘴上說著不是錢的問題,肚里卻打著如何加價的主意吧。想加價就直說,別婆婆媽媽的。」

看得出,他一定很少被別人拒絕。

見狀,韓若壁暗笑道︰到底是少年得志。

他苦笑著搖頭道︰「承蒙衛掌櫃瞧得上,本來如此好賺的買賣,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但眼下,這兩匹馬對我們而言,確是十分重要,不能賣,還請衛掌櫃體諒。」

衛經綸板著臉,硬嗆嗆道︰「你也別裝模作樣了,我再加一百兩。成不成,給句話吧。」

想來,他已認定韓若壁死要面子,才口是心非,不肯主動提加價之事,剛才生出的幾許好感也隨之消散殆盡了。

見他如此糾纏不清,韓若壁也有些不滿,淡淡來了句道︰「再說,沒了這兩匹馬,我們怎麼上路?」

黃芩拍了拍黃膘馬的馬頭,笑而低語道︰「為了你,他大把的銀子都舍了,看來少了你還真不行。」

以為他二人真是因為韓若壁所說的原因不願賣馬,衛經綸緩下面色,道︰「假如二位是怕沒了座騎,行路不便,我可以再送兩匹大宛馬給二位。」揮鞭一指身後,又道︰「那八匹馬隨你們挑。」

見他如此豪爽,韓若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拱手作揖道︰「衛掌櫃太客氣了,我們有重要的事需要這兩匹馬,真不是價錢談不攏。」

衛經綸疑惑不解道︰「什麼重要的事會離不開這兩匹馬?」

韓若壁朗聲一笑,豪氣干雲道︰「自家的私事,不便多言。這樣吧,我瞧衛掌櫃是位值得結交的英雄,也是真心愛馬之人,就不必談什麼銀子了,等事情完結,定將這兩匹馬送至安南‘古脂齋’,寶馬贈英雄,權當交個朋友。」

衛經綸怔了怔,驚喜道︰「韓兄,你真肯把馬送給我?」

韓若壁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衛經綸翻身下馬,沖馬上的韓若壁微微一鞠躬,豪氣十足道︰「好!到時必以厚禮回饋韓兄!」

韓若壁隨之下馬。

黃芩也撂蹬下馬,立于一旁,听他二人閑話。

韓若壁問道︰「瞧你剛才催馬的方向,可是往歸善去?」

衛經綸點頭道︰「是啊。韓兄、黃兄呢?你們這一趟是要往哪兒去?」

畢竟熟絡了不少,他說起話來也比開始時隨便了些。

韓若壁望了眼黃芩,道︰「巧了,我們也是往歸善去的。」

「你們也去歸善?」瞄一眼韓若壁腰間的‘橫山’,又瞟了瞟黃芩背後的鐵尺,衛經綸道︰「你們一看就是江湖人,這種時候去歸善,又隨身帶著兵器,怕是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黃芩不解道︰「莫非歸善那里出了什麼大案,官府嚴查密防帶兵器的江湖人?」

衛經綸道︰「和官府沒甚干系,是當地的‘解劍園’派出人馬在歸善境內嚴查過往江湖客,如遇可疑,立即驅逐出境。」

韓若壁若有所思道︰「‘解劍園’不過一個莊園,何來如此大的勢力?」

衛經綸忙道︰「能這麼做,靠的不是勢力,是威望。‘解劍園’素來行得正,做得端,在歸善,提起‘解劍園’,沒有老百姓不豎大拇指的,那可是多年積攢下的威望。」

他話里話外大有替‘解劍園’說話的意思。

韓若壁心中有數,道︰「據我所知,歸善的‘解劍園’是做鐵礦發家的。」

雖然,‘北斗會’在歸善不曾設置暗哨,但仍有一處聯絡點,對此類半明半暗的消息還是略有耳聞的。

「看來韓兄知道的不少嘛。」衛經綸道︰「不過鹽、鐵畢竟是朝廷專營,所以,‘解劍園’本身從不直接插手此類生意。只是歸善盛產鐵礦,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以當地的百姓為著生計,組成了幾個小商會,明面上做些賺不到錢的小買賣,暗中以盜礦販賣為生。‘解劍園’不過是看在鄉里鄉親的面子上,給他們提供一定的保護,行點兒方便。」

韓若壁似信非信道︰「是嗎?」。

衛經綸篤定道︰「是啊。真要說起來,‘解劍園’該是靠銀礦發的家。」

黃芩不明其意,道︰「銀礦不更是官家專營嗎?」。

衛經綸道︰「黃兄說的不錯。不過,‘解劍園’的土地上有一座廢棄的銀礦,就在西北面的山上,雖說已被官家廢棄了,但後來發現居然還能有些產出,因此發了一大筆財,也才支撐起今時今日的‘解劍園’。」

很明顯,對于‘解劍園’,他知之甚詳。

黃芩心下知曉,衛經綸口中的‘提供一定的保護,行點兒方便’並沒有那麼簡單。盜礦販賣和販運私鹽一樣,從事之人都絕非良善之輩,背後的利益大為可觀,‘解劍園’既然充當了這種生意的保護傘,當然會得到相當數額的回報,手中闊綽自不在話下。另外,自廢礦里私采礦產這種買賣的水極深,有些人甚至會以巨額賄賂收買官員,以求將好礦界定為廢礦,再轉而收購來私自采挖,從中謀取巨大利益。

韓若壁思疑道︰「別的不用多說了,‘解劍園’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要嚴查江湖人?」

衛經綸反倒詫異起來,道︰「你們不知道嗎?」。

韓若壁道︰「我們應該知道嗎?」。

「這事都鬧得沸沸揚揚了,你們一路過來就沒听說?」衛經綸道︰「韶關的‘南華幫’、歸善的‘解劍園’都向對方下了戰書,眼見著就要火並了。這段時間,‘南華幫’在招兵買馬,‘解劍園’也在加緊籌備,兩邊都亂哄哄的。听說,‘解劍園’派出莊丁嚴查境內江湖人,是因為怕‘南華幫’派人混入歸善境內尋釁滋事。大戰在際,出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韓若壁恍然道︰「先前我們只知道‘南華幫’在花錢招募人馬。」

黃芩問道︰「他們雙方為何事火並?」

衛經綸搖搖頭,苦惱道︰「我也不清楚。本來我的事已辦完了,打算回安南,但途中忽聞這一消息,才急忙趕來,正是想問個清楚。雖說歸善和韶關相距不遠,但‘解劍園’素來偏安一隅,與世無爭,如何能跟‘南華幫’起沖突?」

想來,他和‘解劍園’有些交情,此番前去一方面是問明情由,另一方面也是為‘解劍園’助拳。

韓若壁道︰「原來如此。」

黃芩稍稍皺眉尋想了一陣,道︰「以前,我听一個說書的說,‘八大神劍’之一的‘千鋒劍’和一個叫作‘解劍園’的地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難道就是這個‘解劍園’?」

「說書的嘴里跑馬車,全是些捕風捉影的東西,當不得真。」韓若壁笑一笑,道︰「不過,你也知道‘千鋒劍’?」

黃芩道︰「江湖上誰人不知?」

原來,‘千鋒劍’成名之早,江湖上怕已無人能出其右,堪稱傳奇。據傳,十余年前,此人才十一歲時,就憑借劍法力挫當時的一位劍道名宿‘青雲劍’石鯤,一戰創出了‘千鋒劍’的名頭。雖說在當時,石鯤還算不得頂尖的用劍高手,但以十一歲的年紀能戰勝這樣的高手也足以令整個江湖為之側目了。此後,不少初出江湖的少年都主動向‘千鋒劍’挑戰,以期戰勝他名耀江湖,可大多數都在決斗中死在了那把三尺青鋒下,他的名氣也隨之如日中天。但接下來,具體從何時起已沒人記得清楚了,‘千鋒劍’在與人決斗時,開始臨陣月兌逃,甚至不敢再接受別人的挑戰。同他交過手的江湖人都說,他的劍術不僅沒有精進,反而越來越退步了。于是,慢慢地,‘千鋒劍’越來越少在江湖上出現,直到四、五年前徹底銷聲匿跡。

韓若壁唉嘆一聲,搖搖頭道︰「可惜,又是一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

一個‘又’字,在黃芩听來頗有點兒嘲人自嘲的意味,因為韓若壁也曾用這句話來譏嘲他自己的讀書天份,但是,這句話在衛經綸听來,卻完全是對‘千鋒劍’的諷刺。

不知為何,衛經綸面顯不悅之色,冷冷地凝視著韓若壁,道︰「看來,你一定不明白‘解劍園’這個名字的含義?」

韓若壁輕飄飄道︰「有什麼不明白的?照字面看,不就是解下利劍,回歸田園嗎。」

衛經綸道︰「不錯,既然是‘解下利劍’,可見是劍的主人主動放下的。」

韓若壁‘噗嗤’笑道︰「衛掌櫃,你不是想告訴我們,‘千鋒劍’因為要主動放下,退隱江湖,才故意裝出劍術退步,以那種方式草草收場的吧?」

衛經綸進前一步,微微漲紅了臉道︰「你又怎知不是?」

韓、黃二人俱感異樣,交換了一下眼神。

韓若壁驚奇道︰「難道‘解劍園’真和‘千鋒劍’有關系?」

衛經綸神色一肅,道︰「‘解劍園’,就是‘千鋒劍’解劍歸田之地。」

韓若壁展轉生疑,道︰「衛掌櫃不是說笑吧。‘解劍園’的主人蕭仁恕年過半百,從未在江湖走動過,怎可能是‘千鋒劍’?」

確實,既然十余年前,‘千鋒劍’才十一歲,那麼十余年後的今天,也不過是同衛經綸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怎麼也不該變成個老頭兒。

衛經綸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一陣,終于道︰「你們知道‘無刃劍’嗎?」。

黃芩、韓若壁均搖頭。

衛經綸又神秘兮兮道︰「‘無刃劍’的威力未必在‘八大神劍’之下。」

「這麼厲害?」韓若壁道︰「恕在下孤陋寡聞,江湖上何時出了這樣一號人物?」

「為什麼一定是江湖上?」衛經綸慢慢地嘆了一口氣,道︰「‘無刃劍’是蕭大伯給自己的劍起的名字。」

「蕭大伯你說的是‘解劍園’的主人蕭仁恕?」韓若壁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衛經綸道︰「正是。蕭大伯浸婬劍道數十年,‘無刃劍’上的神威,可說不輸給江湖上任何劍術名家。」

不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顯然,他和‘解劍園’蕭家的關系不一般。

韓若壁輕笑道︰「是嗎?真若如此,我也是練劍的,為何從來沒有听說過他的劍?」

衛經綸抿了抿雙唇,道︰「但你們听說過‘千鋒劍’。」

韓若壁道︰「那當然,‘千鋒劍’怎麼也是‘八大神劍’之一,雖然之後隱沒了,但已是聲名遠播,自然听說過。」

衛經綸笑得很奇怪,有點兒故作深沉的樣子,道︰「‘千鋒劍’姓蕭。」

黃、韓二人齊聲訝異道︰「姓蕭?」

衛經綸輕輕一笑,道︰「索性告訴你們吧,‘千鋒劍’的劍法傳自‘無刃劍’。‘千鋒劍’就是‘無刃劍’的獨子。」

指了指自己,他又道︰「也是我衛經綸最好的朋友--蕭蘭軒。」

說這話時,他的眼楮亮了起來,面上也流露出隱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沖韓若壁擠了擠眼楮,黃芩道︰「原來‘千鋒劍’真是‘解劍園’的人。看來說書的嘴里也有不跑馬車的時候。」

韓若壁假裝沒看見,只暗自嘀咕道︰「蕭蘭軒‘千鋒劍’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衛經綸的雙眼更亮了,道︰「他這人,別的不好說,好喝酒是真的。只要找到他,就一定有好酒喝。」

兀自想了一會兒,韓若壁問道︰「‘千鋒劍’這個名號是誰幫他取的?」

衛經綸笑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他自己。」

韓若壁微微一笑道︰「老子的劍叫‘無刃劍’,兒子偏取名號‘千鋒劍’,以‘千鋒’對‘無刃’,有點兒意思。」

似是想起了蕭蘭軒,衛經綸笑得很溫柔,道︰「不錯,蕭蘭軒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朋友。」

韓若壁有些遺憾道︰「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見一見他,喝一喝他的好酒了,興許也能和他交個朋友。」

「原來你也好酒?」感覺正中下懷,衛經綸忙道︰「這有何難,二位隨我去一趟‘解劍園’不就成了。」

能殺掉‘黃膘紫騮’之人定然武藝非凡,眼下又恰逢‘解劍園’用人之際,只要把這二人領了去,八成就能說服他們施以援手,因此衛經綸自是巴不得。

看透了他的心思,韓若壁眼波微轉,開門見山道︰「衛賢弟是想讓我們替‘解劍園’助拳吧。」

不待衛經綸答話,黃芩已道︰「‘解劍園’和‘南華幫’沒什麼不同,這件事,孰是孰非只有雙方心里明了,我們外人不便插手。」

在他看來,這次將要到來的火並只是兩個勢力間的角逐,本就沒什麼正義、邪惡之分,即便有,雙方勢均力敵,都不是好捏的軟柿子,鹿死誰手,就該各憑本事說話。

衛經綸听言嗔怒道︰「沒什麼不同?!一個是正經莊園,在歸善從不惹事生非,以至于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一個是**幫派,在韶關處心積慮地吞並了其他幫派不說,還想染指別的地方,怎會沒什麼不同?!」

瞧了眼黃芩,似是怪他把話說死了,韓若壁又轉向衛經綸道︰「來的路上,我們遇到幾個去給‘南華幫’助拳的。」

衛經綸皺眉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韓若壁道︰「‘女金剛’連春花、‘賽關公’談立威、‘轟天鐵拐’常勝、‘拼命頭陀’刁順,還有什麼‘降魔太歲’金四郎和‘立地龜’歸齊山。」

衛經綸‘嗯’了聲,道︰「多謝,我去‘解劍園’後,會將韓兄所言轉告蕭大伯,也好叫他們做些防範。」

韓若壁腦中又有了主意,大模大樣道︰「其實,誰都知道,‘南華幫’不過一個**幫派,惡跡斑斑,從來不做好事,和‘解劍園’豈可相提並論?這次的火並必然是‘南華幫’的陰謀,只瞧被他們引去助拳之人便知一二,去的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牛鬼蛇神。凡是白道正義人士,誰肯為了點兒銀子替**幫派助拳?」

听他說得振振有詞,黃芩忍不住連著瞥了他好幾眼,心道︰說得這麼大義凜然,人家‘南華幫’是**幫派,你那‘北斗會’就不是了?

深為贊同韓若壁的話,衛經綸不住點頭,表示贊同。

韓若壁又言之鑿鑿道︰「方才,我的朋友那般說,不過是因為我們有急事需待去辦,沒時間幫襯‘解劍園’,才信口說來的。不過,如果我們的事情解決後,‘解劍園’還需要幫手,定然不遺余力。」

「好!今日能遇見韓兄,當浮一大白!只可惜此地無酒,他日,定備上好酒,恭候二位的到來。」衛經綸道︰「似韓兄這般嫉惡如仇、急公好義之士,當真有大俠風範。」

韓若壁得意地一挑眉毛,道︰「衛賢弟又何嘗不是?」

衛經綸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黃芩只冷眼旁觀,不做任何表態。

衛經綸心情大好,轉而主動向黃芩示好道︰「黃兄,如果你們要辦之事就在歸善,或許‘解劍園’能夠幫得上不小的忙呢。」

的確,以‘解劍園’在歸善的勢力,跺一跺,地皮也要抖三抖,還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幫不了的忙。

黃芩道︰「不必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非得去處理一下不可。」

稍後,三人各自上馬,衛經綸又微笑邀請道︰「既然二位也是往歸善去的,不如與我同路吧,待過了‘解劍園’設置的關卡再分道揚鑣,有我領著,也可省卻不少麻煩。」

韓若壁笑道︰「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黃、韓二人和衛經綸,以及那八騎一起往歸善去了。

烈日如焦,熱風如燒。

一行人進入歸善沒多久,就瞧見遠處橫貫路面豎了一排木柵欄,前面還頂著不少鹿角、蒺藜,把整條道路都給截斷了。柵欄後守著一排約十來名威武強壯的漢子,個個眼似厲電寒星,手提鋼刀長矛。令人感覺詫異的是,領頭之人卻是個兩手空空,身著灰衫,腳穿布鞋的和善中年男子。其實,他的鬢角已顯出絲絲白發,看上去似乎要比中年更老一些。

當黃芩、韓若壁以及衛經綸等人到了跟前,拉韁止馬時,領頭之人正指揮著那些漢子把柵欄移開一個豁口,讓幾個路過的百姓進去。

衛經綸翻身下馬,急忙上前打招呼道︰「蕭二伯!」

原來,此人正是‘解劍園’主人蕭仁恕的胞弟蕭懷物。

見到衛經綸,蕭懷物迎上前道︰「經綸,你也來了?」

衛經綸匆匆施了一禮,道︰「听說‘解劍園’出了大事,我便帶了人趕來,希望能助蘭軒兄一臂之力。」

蕭懷物握住他的手,感激道︰「蘭軒真是沒有交錯你這個朋友。」

衛經綸一指身後的黃、韓二人道︰「這二位就是傳聞中殺死冷血殺手‘黃膘紫騮’的英雄好漢。」

韓若壁下馬上前,拱了拱手。

黃芩也牽馬過去,沖蕭懷物點了點頭。

蕭懷物道︰「能得二位英雄相助,‘解劍園’感激不盡。」

衛經綸搶著道︰「他們還有私事要辦,等辦完了才能到莊園幫忙。」

蕭懷物露出寬厚的笑容,道︰「不妨事。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黃、韓二人各自報上姓名,蕭懷物雖從未听說過二人,仍是說了一大堆滾瓜爛熟的久仰贊賞之語。而後,他自走開,忙著指揮那些漢子移開路障,讓衛經綸及黃、韓等人過去。

就在柵欄後的漢子們搬開柵欄,準備讓他們過去時,馬踏焦土,人披塵煙,又是三人三騎飛奔到了跟前。

塵煙落定,黃、韓二人定楮看去,只見這三匹馬,一白二黑,馬上之人正是早先在汀州府照過面的那三個高手。因為暴風雨的關系,這三人也曾在‘亂雲不過山’歇過一夜。

原來,他們也是往歸善來的。

黃、韓二人瞧看那三人時,那三人同樣在瞧看他們,顯是也認出來了。

當六道目光落在黃芩、韓若壁手里牽著的黃膘馬和紫騮馬上時,三人同時身軀一震。白馬上的一名留了小胡子的中年漢子踩蹬落馬,幾步邁到黃、韓二人面前,仿佛不相信道︰「竟是你們殺了‘黃膘紫騮’?」

他的聲音很低沉,還帶點兒沙啞。

韓若壁撫了撫額頭,故作姿態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

上下打量了黃、韓二人幾眼,小胡子輕嘆一聲,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當日,我居然沒瞧出你們的武功如此了得。」

韓若壁吸一吸鼻子,假裝傲氣十足道︰「武功又不是衣服,如何能瞧得出來?我倒覺得‘黃膘紫騮’沒什麼了不得的,不值一提。」

小胡子是老江湖,見韓若壁一副瞧不起敵手的樣子,就覺得他和黃芩象只是剛出道的兩個雛兒,不過爾爾了。

這時際,另兩匹馬上的人也甩蹬下馬走了過來,卻不是走向黃、韓這邊,而是往蕭懷物那邊走去。

思考片刻,小胡子狐疑道︰「你倒是說來听听,你們是如何殺得‘黃膘紫騮’的?」

韓若壁做了個手起掌落的動作,大大咧咧道︰「不就一劍一個嗎,不然還能怎樣?」

說得好像人是他殺的一樣。

黃芩一撇嘴,心道︰說得輕松,殺‘黃膘紫騮’時,你倒是別躲在一邊貪涼快,也出份氣力再來吹呀。

韓若壁的話更讓小胡子生出了另外一種想法︰看樣子,倒像是‘黃膘紫騮’馬失前蹄,跌溝里摔傷了,讓這兩個小子撿了便宜,抽冷子給做了。

想罷,他當即沒了興趣,撇下黃、韓二人,也向蕭懷物那邊大步而去。

黃芩側頭靠近韓若壁,低聲問道︰「你是故意那麼說的?」

韓若壁微微頷首,道︰「難道你還嫌自己不夠有名,想借殺‘黃膘紫騮’一戰成名?」

他二人,一個是‘北斗會’的天魁,一個是一錢買一命的暗器之王‘爆裂青錢’,論名氣,論實力,都遠在‘黃膘紫騮’之上,只是各有不能暴露身份的原因,因此,如能將殺‘黃膘紫騮’一事引至兩個初出茅廬的江湖新人身上當然最好。

黃芩心下明了,道︰「想得周到。」

其後,二人得知,來的三人都是廣東某一衛所軍的客座教頭,各有一身本事,此番前來是受朋友所托,替‘解劍園’助拳的。

過了關卡後,衛經綸和那三個教頭往‘解劍園’去了,韓若壁和黃芩則往水東街而去。

路上,落在後面的韓若壁忽然道︰「衛經綸說的話,你信是不信?」

黃芩轉頭道︰「什麼話?」

韓若壁道︰「就是說蕭仁恕的‘無刃劍’不輸給江湖上任何劍術名家的話。」

黃芩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你不信?」

韓若壁想當然道︰「如果他的‘無刃劍’那般厲害,怎甘心不到江湖上與人比拼?又怎可能默默無聞?」

黃芩道︰「也許,他浸婬劍道,只是因為自己喜歡,純粹為了取悅自己,那便沒什麼不甘心了。」

韓若壁微微一怔道︰「你的意思是,‘劍道’于他而言,就像琴、棋、書、畫于文人而言一樣?」

黃芩點點頭。

韓若壁卻又搖頭道︰「可就算是琴、棋、書、畫也有高下之分,所以喜歡、精通之人必然忍不住與人斗琴,對弈,比字,比畫。」

手搭涼棚擋住刺眼的陽光,黃芩回頭望向韓若壁,道︰「是啊,但那並不是因為他們喜歡,或精通,而是因為相爭之心。」

韓若壁道︰「人怎麼可能沒有相爭之心?你沒有嗎?」。

黃芩笑了笑,道︰「你說的不錯,但一個人不會在每件事上都有相爭之心,有爭的事,自然也有不爭的事。」

頓一頓,他又道︰「你不能否認,這世上總有人喜歡彈琴給自己听,總有人喜歡一個人打棋譜,總有人喜歡默默寫字,默默畫畫,從不曾與別人比試高下。那不是因為他們不精通,或是缺乏比試的勇氣,而是因為他們享受的並非戰勝對手,而是做喜歡做的事。」

韓若壁愣了愣,道︰「你認為蕭仁恕就是這樣?」

黃芩繼續邊牽馬前行,邊道︰「也許是,也許不是,我怎麼知道。」

韓若壁一面跟上一面嘀咕道︰「不可能他若真是這樣的人,當年又怎麼會讓十一歲的蕭蘭軒仗劍江湖,挑戰‘青雲劍’石鯤?「

水東街,顧名思義,是一條西面臨水的街道。緊鄰街道的那條東江經年累月向西流淌,江面上滿是大大小小、穿梭往來的船只。水東街的東面是牆頭疊起,高高低低,黛瓦相連的各式房屋。可能因為天氣太熱,也可能是因為‘解劍園’嚴查過客的緣故,眼下街上來來去去總共也沒幾個人。

黃芩跟著韓若壁來到了街邊一個孤零零的賣雲吞的小攤前。

此時,攤位上沒有一個食客,攤主怕熱,也沒點柴禾燒熱火,等雲吞下鍋。

把韁繩交給黃芩,韓若壁行至頭上頂著塊濕巾,蔫縮在涼椅上的攤主面前。

這張涼椅的背上還綁著把涼傘,遮住瀑泄而下的陽光的同時,也遮住了攤主的臉。

韓若壁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調侃道︰「你若肯把這張涼椅借我坐一會兒,我便買你的雲吞吃。」

听見他的聲音,椅子上的攤主忙不迭跳了起來,拔直了腰,急喜道︰「大大」

大太陽地里,他的心跳得咚咚響,人也有點兒暈乎乎,激動得不能自已,連話也不會說了。

韓若壁吃驚不已道︰「怎麼是你?」

攤主仍舊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出于緩和對方的情緒考慮,韓若壁調笑道︰「莫不是惦記著我欠你的那頓酒,一路從江西追到歸善來了?」

原來,這個穿著洗得幾乎快能透光的粗布小褂的攤主居然是倪少游。

韓若壁四顧周圍,沒見什麼旁人,才壓低了聲音道︰「此地負責聯絡的弟兄呢?」

這刻,倪少游已然鎮靜下來,能夠說話了,他心里堵著千言萬語要對韓若壁說,但說出來的卻完全不是他想說的。

「此地負責聯絡的是小艾,他是外面的弟兄,不識得大家當。我替他來不是更好,連接頭的暗語都可替大當家省了。」

韓若壁幽幽一聲嘆,道︰「在其位,謀其事,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你已忘了自己不是‘北斗會’的人了?」

倪少游低下頭,嚅囁道︰「小艾病倒了,人燒得厲害,已經有兩天了。不得已,我讓他在家里歇著,換我每天出來推著雲吞攤在街上逛,專等大當家前來聯絡。」

韓若壁躊躇了一下,道︰「找大夫看了嗎?」。

盯著韓若壁的臉,倪少游木愣愣回道︰「看了,說是濕火內噬,外邪入侵,染上了外感,已經用了藥,應該很快沒事。」

「沒事就好。」韓若壁點點頭,道︰「這一趟,是王大人派你來和我聯絡的吧?」

他曾將這個聯絡點的位置和聯絡方式告訴過王守仁,以便互通有無,而現下倪少游又是王守仁麾下的軍士,是以他才會這麼認為。

倪少游挺一挺胸,鼓起勇氣道︰「王大人本無意派我來,是我主動請纓來的,我就是想再見到大當家。」

這倒是韓若壁沒有料到的。怔了怔,他道︰「今時今日,你還想回‘北斗會’?」

倪少游斷然道︰「不!我只是想見到大當家。」

忽然,一個清晰、平穩的聲音傳了過來︰「給我來一碗。」

說話的是黃芩。

他已將兩匹馬系在了前面不遠處的旗桿上,正撩起袍角,落座在矮桌邊的藤條小凳上。

倪少游這才注意到韓若壁身邊還帶了一名男子。

定楮一看,他立刻認出了黃芩,驚訝地合不攏嘴。

半晌,他才道︰「他,他不是那個高郵的捕頭嗎?」。

前次在阮江上,若非韓若壁扮鬼救下他,他早就折在黃芩手里了,當然牢牢記住了對方的面貌。

黃芩故意一眼都沒往他這邊瞧。

其實,黃芩當然知道他就是倪少游,而且也知道他已經被韓若壁逐出了‘北斗會’。

狐疑地轉望向沒吭聲的韓若壁,倪少游一時模不著頭腦,道︰「大當家,你怎會和他在一起?」

韓若壁嘿嘿一笑,忽然冒出來一句,︰「他餓了,你會做雲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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