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一回

作者 ︰

︰強援乍現鄭坤決心用武,閹黨余孽三殺死灰復燃

鄭坤有些拿不定主意,琢磨了片刻,才道︰「以‘小天師’那般能耐,鐵定是大喉欖--食凸,我們出的銀錢,他能瞧得上嗎?」。

馬國梁拍著胸脯打包票道︰「放心,有我出馬,保管錯不了。」

柯子華將信將疑道︰「小天師不比一般江湖人,你真有把握能請到他助拳?」

他曾極力反對‘南華幫’與‘解劍園’刀兵相見,此刻卻仿佛忘了之前的立場一般,關心起能否在干仗時請到‘小天師’幫忙了。

鄭坤不陰不陽地笑了聲,道︰「能不能請到好幫手,本是我們‘主戰派’的事。柯長老不是希望同‘解劍園’化干戈為玉帛嘛,怎麼也在乎起這種事來了?」

座上另有一名新晉壇主名叫孟岩桂,乃是鄭坤的心月復,听言‘嘟嚕’了一聲,道︰「是啊,莫不是柯護法向著外人,擔心馬副幫主請來厲害幫手,‘解劍園’要吃大虧?」

柯子華面色一寒,冷如冰霜,獨眼中射出森厲的光芒,‘啪’地一拍桌子,叱道︰「臭小子,年紀不大,竟也學會吃人飯,不說人話了,小心大風把舌頭刮了去!別忘了,老子跟隨老幫主打天下時,你小子還穿著哩!」

孟岩桂也不是好惹的,嗤之以鼻地‘哼’了聲,道︰「說的好像你沒穿過一樣?少倚老賣老了。」

柯子華怒極,就待與他動手,卻被旁邊的龍天任摁住了。

龍天任語重心長地勸道︰「柯老兄,目下我們當以大局為重,若是隨便與自己弟兄斗氣,未免有失身份。我相信,除了這個不開眼的,在座諸位沒有一個會懷疑柯老兄你對‘南華幫’的一片赤膽忠心的。」

其實,柯子華是‘南華幫’的元老,吃穿用度都出自幫內,哪能胳膊肘向外拐,偏向‘解劍園’?他之所以不贊成同‘解劍園’火並,是考慮到已方勢力未必強過‘解劍園’多少,絕非是隨便死傷十來個弟兄就能取得勝利的,勢必要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代價,如此一來,很可能得不償失,而且還容易出現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狀況,這才極力反對。但方才,當他听馬國梁說能請到‘小天師’趙元節前來助拳時,心理便起了變化--畢竟,如果真能有趙元節的道法相助,‘南華幫’的勢力必然大增,同‘解劍園’火並也許就不會損失太多了。以不多的損失得到大得多的利益,當然是他希望看到的,是以立場便有些動搖起來。

說起來,在場的不少護法長老都和他一個心思,自然也覺得孟岩桂說的話實在膈應,紛紛以或不屑或微慍的目光投射向孟岩桂。

轉頭,龍天任沖鄭坤道︰「幫主,你說是不是?」

「當然當然。」鄭坤假意瞪了孟岩桂一眼,道︰「你年輕氣盛,說錯話也在所難免,快去向柯護法賠個不是,也就罷了。」

他的話,雖然說得狠聲惡氣,但大意不過是息事寧人,明顯偏袒孟岩桂。

幫主親自搭好的台階,孟岩桂豈能不下?當即側著身子,看也不看柯子華,大大咧咧地拱一拱手,道︰「在下一時糊涂,說錯了話,還請柯護法見諒啊。」

听他語氣隨便,就知全無誠意,柯子華氣哼哼地不接茬兒。

鄭坤故意大聲地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柯護法大人有大量,消消氣,就算給我個面子,不要再同小輩斤斤計較了。」

柯子華心有不甘地‘哼’了聲,但鄭坤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給,只得陰陽怪氣道︰「既然幫主都出來說話了,那就算了吧。」

馬國梁適時地挑起大拇指,贊道︰「早听說柯長老的氣度是咱們‘南華幫’里數一數二的,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瞄了幾眼馬國梁,柯子華舊話重提,道︰「馬副幫主,據我所知,你同‘小天師’應該素不相識吧。這事,真的能成嗎?別人我不知道,至少我心里感覺沒什麼底。」

心知在座的多數人雖然嘴上沒開腔,但暗里大都和柯子華持有同樣的想法,馬國梁不急不緩道︰「‘相知’也是從‘素不相識’開始的,所以‘素不相識’對我而言從來就不是問題。」隨及,他又搖頭晃腦,慢條斯理道︰「我想,‘小天師’怎麼也不會比衙門里的官家更難說得上話吧。」

鄭坤則眼光不定地瞧著馬國梁,意味深長道︰「至少這方面,我們應該信任馬副幫主。」

轉臉,他沖在座所有人道︰「其實,大伙兒都知道,馬副幫主來之前,‘南華幫’也不是不想和官府搞好關系,畢竟任誰都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官府有人好行事’的道理。可咱們是泥沙堆里踩慣的泥腿子,哪里有那樣的門路?衙門里的大老爺整日間高高在上,咱們踮起腳趾頭,伸長了脖子也夠不著,想把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都不知往哪只手里放才好。送得不好,說不定還要被扣上企圖賄賂當朝官員的罪名拿去治罪。嘿嘿,偏是馬副幫主說到做到,說是能搭上官家這條線,一來二去就真和他們說上了話,搭上了線,咱們送出去的銀子也從沒有落空過,足見別有神通。既然這樣,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懷疑他沒本事請得動‘小天師’呢?」

柯子華和龍天任交換了一下眼色後,龍天任道︰「如果馬副幫主真能請到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小天師’助陣,我們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誓與‘南華幫’共存亡!」

鄭坤點頭,轉顧馬國梁道︰「你可知道‘小天師’現在何處?」

馬國梁連連頷首道︰「我得到消息,說他和同來的幾個人隱匿在城外‘丹霞山’上的‘赤松觀’里。」

鄭坤疑道︰「‘赤松觀’里除了幾個閑散道士就沒什麼人了,他們跑去那里做什麼?」

馬國梁眼楮一眨,露出一絲笑意,道︰「現在還不知道,但等我拜訪過‘小天師’後,應該就知道了。」

鄭坤道︰「事不宜遲,你明日就去。」

馬國梁低頭行禮道︰「謹遵幫主之令。」

然後,鄭坤宣布畢會,讓各位護法長老、壇主香主回去一面整頓人馬,一面等馬副幫主的消息,以便擇日同‘解劍園’血戰到底。

‘丹霞山’由好幾百座山峰組成,雖然高低不同,形狀各異,但岩石無一例外全是紅色的,在黃昏斜陽濃濃地映照下,呈現出從烈火煙霞,到海棠艷紅,玫瑰深紫,再到牛肝馬肺一樣等等各種深淺不一的紅色,煞是美輪美奐。

‘赤松觀’就坐落在‘丹霞山’的長老峰上。這座道觀佔地頗大,整體是按五行八卦建築的,中間是煉丹井和煉丹爐,周邊圍繞建有雷神廟、天一水池、龍虎大殿、演教場、飛仙台等場所。因為沒甚名氣,加之建造在長老峰上最陡峭之處,所以此地素來香火冷清,少有香客駐足。此時,觀內後廚正有炊煙裊裊升起,想來是到了燒火做飯的時候了。

‘赤松觀’後面的一大片赤松林里有一處小宅院,是給負責巡山護林,防火防災的道士居住的。因為宅院的位置在林子的深處,因此一般人很難發現。

這時候,宅子里最大的一間房內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人年約五旬,體格強壯,身著道袍,頭戴月冠,腳蹬雲鞋,乍一看,臉如滿月,眉分八字,雖說少了點兒飄逸的道骨仙風,但以八尺有余的個頭,也自有一股威風凜凜的氣派。可是,再仔細一瞧,又讓人覺得他的舉止、架式不知為何總有那麼一點兒裝腔作勢的味道。

此刻,他正在香案前閉目冥想,可見應該是個道士無疑了。

他身後之人,是個年約四旬,好像瘦皮猴子一樣的精瘦漢子。這漢子的臉盤子很小,五官卻很大,因此只能擠在一起,很不協調。而且,這漢子的眼光總是習慣性地瞟來瞟去,游離不定,似乎不敢正眼瞧人,因而給人一種極其猥瑣的感覺。

此刻,這漢子正縮著脖子,躡手躡腳地站在原地,像是十分畏懼那個道士,所以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打擾到他一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那個道士則像是感覺不到身後有人一樣渾然不知,兀自拿起香案上的魚子,一邊敲,一邊嘴里也不知念著什麼經,過了一會兒才放下,又不緊不慢地沖著案上供奉的三清拜了拜,才終于張開了眼。

那是一雙異常炯炯有神的眼楮。

隨後,他沉聲問道︰「來的是‘長耳唐仨’嗎?」。

既被喚作‘長耳’,想必是消息靈通的探子。

精瘦漢子拱身,忙不迭道︰「鮮老大,是我。」

被喚作‘鮮老大’的道士緩緩轉了個身,面對‘長耳唐仨’,道︰「打探過了嗎?事情進展得怎樣?」

唐仨眼珠幾轉,道︰「小的斗膽問一句,這件事是二頭領全權負責的,老大何不直接問二頭領?差小的四處打探,還不能讓二頭領知道,未免太過麻煩了。」

鮮老大挑起右邊眉毛,道︰「你只有這點兒本事,卻嫌麻煩了?如是,還留你何用?」

「別別別!不麻煩,一點兒也不麻煩。」唐仨自打了一下嘴巴,苦著一張臉,道︰「我已然打探過了,那件事出了差錯,那兩個刺頭扎手得緊,高人龍他們不但沒有得手,還折了‘鷹爪王’,傷了‘黑煞地網’。」

鮮老大道︰「‘黑煞地網’的傷勢怎樣?」

唐仨搖了搖頭,道︰「據說傷在內腑,怕是活不成了。」

鮮老大握緊了拳頭,聲音有些壓抑道︰「那兩個兔崽子,當真可惡!」

唐仨振臂附和道︰「是啊,加上‘黃膘紫騮’,他們已經殺了我們四名弟兄,太可恨了!」眼珠急速轉動了幾圈,他又道︰「日後倘是被我遇見,必殺兩賊,也好替九泉下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對于他口中的‘報仇雪恨’,鮮老大的反應似乎很冷淡,只是將鼻子連著抽動了好幾下,淡淡道︰「殺了他們也不能令四人復生,不過圖增罪孽。仙道貴生,無量度人,冤冤相報何時了。」然後,又是一聲輕嘆,道︰「若是為了報仇雪恨殺傷性命,還是算了吧。」

唐仨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愕然道︰「鮮老大,難道就這麼算了?」

鮮老大無聲地,慢慢地挽起右袖,猛然間,重重一拳擊打在面前的紫檀木方桌上,口中咬牙切齒道︰「人死了無所謂,可我費盡心機,巧布精設的‘五行生數陣’竟就此廢了,如何甘心?!若是逮到那兩個兔崽子,定要將他們碎尸萬段,以泄心頭之憤!」剎時,那張桌子‘ 嚓’一聲,四分五裂成了一攤爛木,散落在地。

這一瞬,鮮老大的面色猙獰宛如惡鬼,分明是惱羞成惱了。

這樣看來,按他的想法,為了報仇殺人就是圖增罪孽,為了泄憤殺人卻是理所當然了。

顯然,比起手下弟兄丟了性命,他更在乎‘五形生數陣’缺了人手。

這時的唐仨已靈巧地跳至一旁,以免被拳勁波及。

接下來,鮮老大輕輕一揮左袖,一股強大、溫和的力道立刻激蕩而出,將地上的殘材碎木掃至牆角,聚成一堆。

由此可見,他的功力之精深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想是早知他武功蓋世,唐仨並未顯出絲毫驚異之色,抓了抓頭道︰「不過,眼下要怎麼辦才好?」

到這刻,鮮老大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淡、平靜。

輕輕地剔了剔小指上的指甲,他問道︰「已經把‘小天師’等人安排好了?」

唐仨道︰「嗯,讓他們暫且在‘赤松觀’住下了。」

吹了吹剔出的污垢,鮮老大道︰「我想,他們一定在不停地催促,要我們交出‘玄闕寶’,好讓他們帶回去獻給李自然吧。」

唐仨吸了吸鼻子,道︰「鮮老大料得不錯。」

拉了張紫檀木官帽椅過來,鮮老大悠悠坐下,翹起二郎腿,道︰「二頭領現下在做什麼?」

唐仨道︰「應該還在招呼‘小天師’他們。」

鮮老大吩咐道︰「換別人過去招呼,請他立刻過來見我。」

唐仨轉身待走,復又回過頭來,道︰「‘對了,小天師’提過好幾次要和我們的老大見面。」

沉吟了一下,鮮老大道︰「就說我正在閉關修煉,還有半月功夫才得出關。」

唐仨得命而去。

才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赤松林里更是灰蒙蒙的一片,只能瞧見一盞‘赤松觀’里的黃色燈籠在林間一邊行進,一邊晃動。

最後,這盞燈籠在小宅院門前停了下來。

提著燈籠的是個一身黑衣、肩膀很寬,腰桿筆直的高個子。

「進來吧,門沒鎖。」里面傳出鮮老大冷硬、沉穩的聲音。

看來,這個黑衣人就是‘二頭領’了。

黑衣人推門而入,幾步穿過窄小的前院,來到亮著燈的那間屋子里。

熄了燈籠,他無聲地走了進去。

屋內,一燈搖搖,昏黃如豆。

鮮老大瞪著眼,坐在燈前,道︰「沒被‘小天師’的人跟上?」

他的雙瞳簡直比燈還亮。

黑衣人搖頭道︰「沒有,我來的時候很小心。」

听聲音,他的年歲應該不大,也就二、三十歲的樣子。

鮮老大站起身,到燭台前點上了好幾根蠟燭,屋里頓時亮了起來。

但見,燭光下,黑衣人的頭低垂及胸,幾乎看不見眼楮,只露出又高又沉的額頭和高聳的鼻梁,顯得很恭順。

鮮老大一指下手的椅子,簡潔地道了聲「坐。」

黑衣人沒有二話,依言落座。

即便是坐在那里,他的腰也是挺直的,沒有靠向椅背。

坐回到上手的位置上,鮮老大上下打量了黑衣人一番,道︰「高人龍行動失敗之事,怎不見你報予我知?」

心頭一動,黑衣人抬起頭來,訕訕一笑,道︰「不用我報,老大不也知道了嗎。」

他的五官十分精致,未免陰柔了些,但頜下的連腮胡子卻極好地掩飾了這一點,加上高大的身材,總體上也稱得上硬氣了。

鮮老大‘哼哼’了兩聲,額角微跳道︰「這個理由,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黑衣人稍顯支吾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了。」

鮮老大打了個哈欠,道︰「不如我幫你想個理由好了。」

黑衣人道︰「什麼理由?」

鮮老大伸出右手,將五根手指的指尖,從小指到拇指依次從蠟燭的火苗里撫過,邊感受著那種輕輕的灼傷之痛,邊頗為玩味道︰「你在老二的位子上已坐了太久,都快忘記老二同老大的區別了。」

黑衣人的身形輕輕一顫,倏地站起,行了個大禮道︰「老大!」

鮮老大斜了他一眼,陰沉沉道︰「鐘回圓,‘二頭領’這個位子,你坐了多久了?」

鐘回圓愣了愣,立刻道︰「五年零兩個月十一天。」

鮮老大笑了笑,道︰「難得你記得這麼清楚,可見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位子在你心里還是很重要的。得知這一點,我很欣慰。」話鋒一轉,他霎時提高嗓音,聲如霹靂,道︰「可是,你根本已經忘了當年是誰幫你得到這個位子的!」

鐘回圓慌忙道︰「回圓不敢忘--是鮮老大你!鮮老大對回圓,恩同再造。」

以食指和拇指將眼前飄搖的燭火拈滅,鮮老大目露凶邪之光,自說自話道︰「你是替高人龍著想,怕我知道他行動失敗責罰他,所以才不預報予我知的嗎?」。

鐘回圓頹然搖了搖頭道︰「不是。我是怕鮮老大責罰我自己,才沒有主動稟報。畢竟,這件事是我的主意,從策劃到準備也都是我一手負責的,高人龍只是帶人去實施,事到如今,卻不僅折了組織里的四名高手,還毫無斬獲,我我實在是難辭其咎。」

鮮老大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似是放下心來,道︰「我還以為你什麼時候和高人龍同穿一條褲子了,卻原來是怕責罰到你頭上。」

鐘回圓垂下頭,道︰「本來我以為,包括高人龍在內,派出去的六人都是組織里數一數二的高手,不該對付不了兩個愣頭青的,可不成想」

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鮮老大道︰「其中細節我已經清楚了,是對方太扎手,不是你的謀劃有問題。就算由我來安排,也未必比你好。」轉而,他又道︰「高人龍等人現在回來沒有?」

鐘回圓道︰「還沒有。不過,他們已傳了消息回來,希望將功補過,再找機會下手。」

鮮老大道︰「這也是你的意思吧。」

鐘回圓訕笑道︰「我是想,等得手後再稟告老大,那樣一來,責罰也會輕些。」

鮮老大瞟他一眼,道︰「你放心,不論結果如何,只要你不曾懈怠,我都不會責罰。」

鐘回圓笑了笑。

他的笑容顯得有點尷尬,也有點無奈。

鮮老大嘆了一聲,道︰「其實,少了‘五行生數陣’,他們的實力必然大減,只怕更沒有機會了。倒不如撤回來,換一批人,重新部署。」

鐘回圓唯唯諾諾道︰「那我即刻派人去傳令,讓他們回來。」

「不急,我還想看看高人龍到底有多大能耐。」鮮老大緩緩搖手道︰「最近,對組織里的事,他可是真夠積極的。」

他的表情頗是高深莫測。

鐘回圓道︰「他這麼積極,是想坐穩第三把交椅吧。」

看來,高人龍已經是這個組織的‘三頭領’了。

「未必。」鮮老大眯起眼,只剩下兩條長線,道︰「也許,他是嫌第三把交椅太窄太小,容不下他,所以才一日比一日積極,好積聚功勞,另換一把椅子坐坐。」

鐘回圓的臉色頓時變了,道︰「莫非他想坐我的第二把交椅!?」

重新點上那根蠟燭,鮮老大斜他一眼,道︰「假如,他想坐的是我的第一把交椅呢?」

鐘回圓皺起濃眉道︰「不會吧。」

接下來,他又語帶試探道︰「會里有傳言說,高人龍早年就一直追隨在劉大人左右,是咱們‘三殺’里資歷最老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言下之意,如果高人龍真如傳言所說的,是資歷最老的一個,那麼想坐第一把交椅也就不足為奇。

「他有屁的資歷。」鮮老大一撇嘴,不屑道︰「早年,他是劉大人座下的客卿,眼高于頂,威風八面,根本瞧不上我們這些專職暗殺之人,那時候,就算你用八抬大轎去抬他,恐怕也沒法把他請進‘三殺’里來。後來,劉大人失勢身死,他混不下去了,這才投奔了我們。所以,若單論在‘三殺’里的資歷,他可一點兒也不比你老。」

鐘回圓似有所悟,道︰「原來竟是這般。」

鮮老大又道︰「而且,交椅又豈是單憑資歷坐得穩的?得憑本事。想當年,莊老大坐第一把交椅時,並非是組織里資格最老的,但確實很有兩下子,弟兄們服他,才願意跟著他一起替劉大人賣命,賺大把大把的銀錢。」

鐘回圓道︰「我听說昔日的莊老大也和鮮老大一樣精通道術,不知是不是?」

鮮老大嘆息道︰「我如何能同他相提並論?慚愧慚愧,對他的道術,我早已是甘敗下風。」

听他的口氣,就知是由衷之言。

鐘回圓嚇了一跳,大感驚訝,道︰「不會吧?一向自視極高的‘餐霞道長’,竟會在道術上對別人甘敗下風?」

原來,‘三殺’如今的大頭領,就是當年也曾在江湖上威風八面過的,號稱能春食朝霞,夏吸沆瀣的‘餐霞道長’鮮兆林。

鮮兆林道︰「你知道李廣嗎?」。

鐘回圓咧了咧嘴,道︰「千多年前的飛將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傳說他的‘連珠箭法’出神入化,無人能敵。對了,我們還有個弟兄的絕活就叫做‘李廣射石’呢。」

鮮兆林道︰「誰說是那個李廣了?」

鐘回圓尷尬地訕笑道︰「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

鮮兆林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樣,道︰「你也太孤陋寡聞了,我說的是先帝身邊的紅人李廣。」

鐘回圓努力地察顏觀色,感覺對于這個‘李廣’,鮮兆林隱隱有些仰慕,于是‘哦’了聲,道︰「既是先帝身邊的紅人,想是自有了不得的本事。」

鮮兆林站起身,邊在屋內踱步邊道︰「那是,此人年紀輕輕就能知過去,算得未來,極擅研究符,禱祀諸事,可是個道法深厚的半仙級的人物啊。」

搜腸刮肚到現在,鐘回圓終于想起了一星半點兒,趕緊道︰「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小時候是听人傳過什麼‘今日鬧李廣,明日鬧李廣,日日鬧李廣’但究竟說的什麼意思,卻是不知道了。」

鮮兆林嘆了聲道︰「流傳這句話的時候,李廣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快到頭了。」

鐘回圓不知其意,問道︰「那時候,他怎麼了?」

鮮兆林搖了搖頭,道︰「伴君如伴虎,何況君王身側還有各式各樣的豺狼獅豹,越是風光無限,越是引人嫉妒,他的腦袋終究是保不住的。」

鐘回圓听不明白,道︰「不會吧,真若是皇帝身側的紅人,自然有皇帝保著,誰敢動他?何至于保不住腦袋?」

鮮兆林‘哼’了聲,道︰「紅人也是此一時,彼一時。小子,別忘了,當今皇上也曾對劉大人言听計從,視劉大人為最親近之人,令他權傾朝野,可結果又怎樣?」

鐘回圓絞著腦汁想了一會兒,道︰「老大說的有理。不過,據我所知,劉大人好像是因為密謀造反,才被凌遲處死的吧?唉,如果不是劉大人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三殺’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鮮兆林目露凶光,道︰「你別忘了,沒有劉大人,就沒有‘三殺’。再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也不想想,劉大人的權勢再大也不過一個閹人,根本沒法子有子嗣,既已坐擁一世榮華,還辛苦造反做什麼?難道就為了在那張龍椅上坐一坐嗎?」。

鐘回圓低低道︰「他不是有個認來的兒子嗎。」

鮮兆林輕蔑道︰「認來的,能算是兒子嗎?」。

想想也對,鐘回圓疑道︰「這麼說,劉大人根本沒有密謀造反,是被冤枉的?」

鮮兆林搖搖手道︰「這誰知道,反正從古至今,有造反的王侯將相、草莽流寇,就是沒有造反的太監。哪有閹人造反做皇上的?我想,劉大人雖然權傾一時,恐怕也到不了前不見古人的境界吧。話說回來,要密謀造反之人最喜歡的口號往往是‘清君側’,其次才輪到說皇上昏庸無道。而像劉大人這般權傾朝野的無根之人,多半都是會被清除的‘君側’一類,又拿什麼口號來造反?」

一口氣說得有些口干,鮮兆林咽了口吐沫,接著道︰「伴君如伴虎,要想借皇上的刀殺宮里的人,最好用的法子莫過于說她們針刺人偶,意圖咒殺皇上;要想借皇上的刀殺身邊的寵臣,最方便的法子就是說他謀逆。這些個伎倆手法,可謂千古不變。如此,一旦皇上起了疑心,再大的寵幸也保不住自家的腦袋了,這種時候,就算是造反,也是被逼無奈之舉。」

鐘回圓更迷糊了,道︰「怎麼個被逼無奈?」

踱到近前,鮮兆林手作刀式,輕輕在鐘回圓的項上割了一下,不陰不陽道︰「造反當然是死罪,可明知不造反一樣要死,換作是你,會不會造反?」

苦笑著模了模脖子,鐘回圓道︰「那嘿嘿,狗急了還要跳牆,總要搏一搏的。」

鮮兆林道︰「你瞧,這就叫做‘被逼無奈’。」

鐘回圓點了點頭。

鮮兆林又道︰「不過,劉大人這一輩子,啥樣的樂子沒嘗過?啥樣的好處沒佔過?除了不能玩女人虧了點兒,其他的,不虧了。」

見他提到劉瑾的時候,面色有些沉痛,鐘回圓道︰「老大還惦著劉大人的好處?」

鮮兆林道︰「我們這幫弟兄不懂什麼大義,也不關心天下百姓的死活,只知道劉大人從沒虧欠過我們該得的銀子,臨了還送了許多財物給我們,這就足夠我們惦記他的了。」

他又道︰「沒有從他那兒挪過來的銀錢、寶貝,‘三殺’絕無可能撐到今天,而且還暗里不斷招攬新人加入。」睨了眼鐘回圓,他又道︰「二頭領,難道你當年加入我們,不是沖著大把的銀錢來的?」

鐘回圓不尷不尬地笑了笑,道︰「也是沖著鮮老大對我的器重。」

轉念一想,他又道︰「對了,你剛剛說起的李廣,和咱們有什麼相干?」

鮮兆林道︰「那個半仙似的李廣和當年我們的莊老大乃是少時的密友,曾一同拜在某位化外道仙的門下修行道術、劍法,情份非同一般。」

鐘回園恍然道︰「卻原來莊老大和李廣是師兄弟啊。和半仙同門,看來,莊老大的道術定是出神入化了。」

鮮兆林道︰「以前,我跟在莊老大身邊時,曾听他說起過,僅以道術的威力而論,他比李廣要厲害許多,可那位道仙在尸解仙去前,卻把衣缽傳給了李廣。」

鐘回園忍不住插嘴道︰「哪有這樣的道理?當然應該誰厲害傳給誰。」

對他打斷自己的話頗為不悅,鮮兆林責備地瞥了他一眼,才繼續道︰「莊老大說,因為他修煉的是‘術’,‘術’雖強大,卻只是一種力量,無法識得宇宙之玄奧,而李廣修煉的是‘道’,只有‘道’才能一窺天地之冥妙。」

腦中連續轉了七八個念頭,鐘回園完全模不著頭腦,道︰「什麼‘術’啊‘道’啊的,我都听糊涂了。」

鮮兆林笑道︰「你本非玄門中人,不糊涂才怪。」

鐘回園低頭想了一陣,半是疑問,半是自言自語道︰「不過,莊老大這麼厲害,怎會被別人殺了?」

鮮兆林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了。

抬頭,發現對方神色有異,鐘回園忙解釋道︰「我不是不相信鮮老大說的話,更不是懷疑莊老大的能耐只是只是,那次的任務」

「住口!」鮮兆林嗔道︰「誰告訴的?」

鐘回園小心翼翼道︰「是是‘圖大膽’告訴我的。」

鮮兆林輕輕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道︰「那次的任務是禁忌,不容提及,‘圖大膽’也算‘三殺’的老人了,怎的不守規矩?」

鐘回園道︰「上回我請他喝酒,他在酒桌上說的。」

「黃湯灌多了沒好處,叫他以後少喝點兒。」鮮兆林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那次的任務是暗殺某個被謫往貴州的官員,結果不但失敗了,而且損失極為巨大,可說是‘三殺’列次的任務中最為慘痛的一次。那一次,莊老大和帶去的弟兄們,一個也沒能回來。」

說到這里,他的面皮輕輕顫動了一下,又道︰「當時,我因為另有任務才沒能跟去,否則怕也回不來了。」

鐘回圓道︰「難道那個官員是絕頂的高手?」

鮮兆林搖頭道︰「他雖然武功不弱,卻絕非我們的對手,何況當時身上還帶著杖傷。」

鐘回圓語氣肯定道︰「那定是有高手相助了。」

鮮兆林點點頭道︰「殺個把官員本不需莊老大出手,可沒想到一路護送那個官員,殺傷我們許多弟兄的,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紫電和尚。」

鐘回圓驚道︰「‘紫電金針八面風’的‘紫電’?」

「就是他。」鮮兆林道︰「那時,我們手上有好幾樁任務,人手不夠,為了穩妥起見,確保誅殺那個官員和紫電,莊老大曾經去找過他的同胞兄弟幫忙。」

鐘回圓訝異不已,輕聲自語道︰「莊老大還有個同胞兄弟,怎沒听‘圖大膽’說起過?」

鮮兆林擺出一副只有他知道的表情,道︰「這事兒,除了我,別人還真不知道。當時,我和你現在一樣,坐第二把交椅,和莊老大很有幾分交情。」

鐘回圓趕緊問道︰「這麼說來,莊老大的那個同胞兄弟定是本事了得了?」

往前湊了湊,鮮兆林把整個臉龐都融進燭光里,半閉起眼,故弄玄虛道︰「他的兄弟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比紫電遜色,你道是何人?」

鐘回圓顯出迫切想知道的神色,道︰「老大,別讓我猜了,到底是什麼人?「

鮮兆林呵呵一笑,道︰「就是‘火刀冰劍天地動’中的‘寒冰劍’。」

鐘回圓口中驚訝地‘噫’了一聲,道︰「啊!來頭還真是不小。」

腦中靈光一閃,他又道︰「莫非‘寒冰劍’也和李廣、莊老大一樣,是那位化外道仙的弟子?」

鮮兆林以嘉許的目光瞧向他,笑道︰「聰明。他們三人本是同門,‘寒冰劍’是莊老大的弟弟,年紀最小。」

鐘回圓又不解道︰「難道莊老大加上‘寒冰劍’也斗不過紫電和尚?」

鮮兆林沉‘哼’一聲,道︰「也不知是‘寒冰劍’不願幫忙,還是根本沒找見人,總之,莊老大是一個人回來的,之後也是一個人領了弟兄們去截殺紫電和那個官員的。」

鐘回圓道︰「估計是沒找見人,否則以同胞兄弟的情份,‘寒冰劍’怎能拒絕?」

「有些事很難說得清的。」鮮兆林不以為然道︰「我記得,莊老大回來時的臉色,倒真像是被拒絕了。」

鐘回圓‘哼哼’了兩聲,道︰「哪有這樣的同胞親兄弟。」

鮮兆林道︰「親兄弟又怎樣?有些還得明算賬呢。況且,對于莊老大而言,又不是第一次被‘寒冰劍’拒絕。」

鐘回圓道︰「還有?」

鮮兆林道︰「比如,莊老大曾邀請他入伙‘三殺’,也被拒絕了。另外,那個半仙李廣被殺的時候,莊老大曾邀‘寒冰劍’一起去劫法場,起先,‘寒冰劍’是答應了,但結果卻沒有出現。那時候,還是先皇時期,劉大人遠沒有混出頭,自然也沒有我們‘三殺’,莊老大勢單力孤,加上年紀輕輕,本事也沒有後來大,終是沒能成功,不過幸好全身而退了。」

鐘回圓一拍桌子,怒道︰「這種兄弟也太不仗義了吧,任由親哥哥一個人置身險境!」

鮮兆林深有同感,道︰「誰說不是呢?雖然莊老大相信‘寒冰劍’的說法--因為受了重傷,才沒法趕去,可我一直覺得那不過是‘寒冰劍’的一句托辭罷了。否則,他為何不說明是什麼人,因為什麼重傷了他?而且,怎麼那麼寸,那麼巧,早不受傷,晚不受傷,偏偏就在說好了劫法場的那天受傷?」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捕快春秋修訂版最新章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文閱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