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二回

作者 ︰

︰錦衣侯英雄救美生情愫,馬國梁設下香餌釣金鰲

鐘回圓道︰「哈,想不到,武功蓋世的‘寒冰劍’,竟是如此貪生怕死之輩。」

鮮兆林面色冷峻道︰「是不是貪生怕死,本就與武功高低無關。何況,這世上又有幾個真不貪生怕死的?」

鐘回圓無限鄙睨道︰「貪生怕死沒什麼,其實,他若是承認不敢去劫法場也就罷了,明明嘴上答應了,私下里卻搞口是心非,陽奉陰為那一統,才著實叫人不恥。」

鮮兆林道︰「其實,李廣也是他的同門師兄,師兄受難,卻置之不理,面子上總是有些過不去的,再加上莊老大又誠意相邀,令他避無可避,他無奈之下才假意應下的吧。」

鐘回圓嘴角一斜,依舊一副瞧不上的模樣,道︰「總之,莊家老二不是啥好鳥。」

鮮兆林的腦中思緒不斷,口中道︰「現下想來,李廣那件事過後,‘寒冰劍’就逐漸從江湖上隱退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給莊老大和李廣的一個交待。」

沉默了一刻,鐘回圓另起話頭,狐疑不已道︰「老大,你說,殺了‘黃膘紫騮’,搶了東西的那兩個小子會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大有來頭?」

鮮兆林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鐘回圓道︰「真若如此,萬一我們動不了他們,搶不回‘如意寶’,怎麼辦?」

這話,他說得就好像魚嘴里的水,吞吞吐吐的。

鮮兆林挑眉瞧他,道︰「這是石碑上釘釘子--硬踫硬的事,沒什麼萬一。」

鐘回圓趕緊低頭,畏畏縮縮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到時候事情沒辦好,不好向‘太玄天師’交待,畢竟他的人都已經到了,可‘玄闕寶’還鎖在‘無懈箱’里。」

鮮兆林輕輕扣了扣小指上的指甲,看似心不在焉道︰「有什麼大不了的。實在不行,就按之前的計劃,把‘無懈箱’連同‘玄闕寶’一起給他們,就當白饒他們多得一件寶貝好了。」

繼而,他又陰笑兩聲,道︰「再說了,也許趙元節、李自然的法力高強,自有神通,早已修得搬運之術,可以隔牆取物也說不定。他們要的是‘玄闕寶’,我們給他們‘玄闕寶’,還有什麼不好交待的。」

鐘回圓躊躇道︰「這恐怕不好吧,已經耽誤了他們那麼久,總得有個說法。」

鮮兆林拖長了聲調,語意難測道︰「那你說怎麼辦?」

鐘回圓捏著腦門,埋頭想了半天,苦著臉道︰「真要是奪不回‘如意寶’,就只有把‘無懈箱’砸開了。」

鮮兆林哈哈笑道︰「你想砸開無懈可擊的‘無懈箱’?」

仍埋著頭陷于苦惱中的鐘回圓沒注意到老大臉上的譏諷之色,狠狠地點了一下頭,咬了咬牙,道︰「我就不信找不著東西砸開它。」

鮮兆林輕蔑地‘哈’了聲,道︰「你道‘無懈’這個名字是白取的?告訴你,它可是不俱刀劈斧砍、風蝕雨蛀的寶貝。」

鐘回圓抬頭,裝作咳嗽了兩聲,以掩飾這刻的不自在,小聲試探道︰「要不,我叫人去尋個精于開鎖的工匠,造模子另做一把鑰匙試試?」

鮮兆林道︰「‘無懈箱’的鑰匙只能是‘如意寶’,沒了‘如意寶’,任是什麼也打不開‘無懈箱’。」

鐘回圓隱隱有些不服,嘀咕道︰「雖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但也並非不能另配一把啊。」

鮮兆林道︰「另配一把?說得輕巧。你道‘無懈箱’是什麼人造的?」

鐘回圓問道︰「什麼人?」

鮮兆林道︰「就是千多年前造出‘流杯池’和‘七台寶鏡’的僧人靈昭。他的慧心巧思堪比魯班。」

鐘回圓吶吶地點了點頭,顯然此前從未听說過這個什麼靈昭。

鮮兆林繼續道︰「我想,就算你能依照‘如意寶’的樣子,做出一模一樣的鑰匙,也是打不開‘無懈箱’的。」

鐘回圓不解道︰「為何?一模一樣的鑰匙,怎可能打不開同一把鎖?」

鮮兆林‘哼哼’笑了幾聲,道︰「這樣說吧,你想得到的法子、想不到的法子,我都嘗試過,所以,不管無何不可能,事實都是如此。」

原來,北齊時的僧人靈昭曾機緣巧合得到了一塊從天而降的怪石。之後,他私底下以這塊怪石為材料,設計、制作了一只巨大的箱子,和一把開箱子用的、形狀奇特的鑰匙。靈昭對外自夸,說他的這只箱子一旦鎖上,就只有用那把以同種材料做成的鑰匙才能打開,否則別無它法。那時,靈昭的一位和他同樣慧心巧思的朋友不相信,就依照那把鑰匙的樣子,做了另一把鑰匙,想打開那只箱子,但終是沒能成功。靈昭死後,它的箱子以及那把鑰匙數度易手,後來落入了大名鼎鼎的公輸子的手里。公輸子號稱‘賽魯班’,卻專門做些制造贗品的勾當,一雙鬼手巧奪天工,做出來的贗品足可以假亂真,後來甚至出現過有人寧願出千金求公輸子制造的贗品,而不要真品的事情。他得到這兩件寶貝後,愛不釋手,替箱子取名為‘無懈箱’,鑰匙取名為‘如意寶’,並將名字分別以秦漢時的小篆字體刻在了這兩件寶物上,由此,後人皆以為這兩件物件兒就是秦漢時的古董。再後來,到劉瑾擅權之時,某個豪商出于巴結迎奉的目的,把家中珍藏了幾代的‘無懈箱’和‘如意寶’作為奇巧的寶物送給了劉瑾。當時,劉瑾家中各式各樣的寶物成千上萬,幾乎快趕上皇宮里的‘藏珍閣’了,所以也沒太在意,隨手把剛從‘藏珍閣’里順出來的‘玄闕寶’鎖在了‘無懈箱’內。而劉瑾家被查抄前,‘三殺’暗中轉移走了一部分錢財和寶物,其中就有這個裝有‘玄闕寶’的‘無懈箱’,但‘如意寶’卻是不知所蹤。那時候,正值大難臨頭之際,劉瑾的府宅內已是一片混亂,‘如意寶’這東西又不大,想來可能是被哪個家僕或丫鬟給順手牽羊走了。

鐘回圓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這麼說,老大你也從來沒能打開過‘無懈箱’?」

鮮兆林恨恨道︰「是啊,若非如此,那般威力巨大的道家法器,我何不拿來自己使一使?」

瞅了眼鮮兆林的表情,鐘回圓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道︰「萬一萬一‘無懈箱’里根本沒有‘玄闕寶’,我們要如何是好?」

鮮兆林沒有如他所想般表露出半點兒驚慌之態,而是笑道︰「你當我是傻的嗎?我早用‘隔牆視物’之術查看過了,箱子里面鎖著的確實是‘玄闕寶’。」轉而,他懊惱地‘嘿’了聲,道︰「不過,就因為看得見,模不著,更撓得我心里難受,憋悶了好些年。」

鐘回圓‘嘿嘿’笑道︰「這下我總算明白老大你為何一听說‘如意寶’的蹤跡,就下令暫時留在此地,不往江西去了。」

鮮兆林嘆一聲,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打听‘如意寶’的下落,本來已經覺得沒甚希望了,不想卻有了消息。」

轉瞬,他又悠悠道︰「對了,你倒是說說看,我為何要留在此地,拖延時間?」

鐘回圓語氣肯定道︰「當然是老大想在‘玄闕寶’落入他人之手前,一試其威力了。」

奪回了‘如意寶’,自然能打開‘無懈箱’,也就可以使一使‘玄闕寶’了。

鮮兆林眼射異光,笑聲如鐘,道︰「不錯。不過,或許試過之後,我又不願把‘玄闕寶’送給李自然了也未可知。」

一時模不透他的心思,鐘回圓怔了怔。

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鮮兆林道︰「這一次,多虧了你的那位舊友鼎力相助,我們才能在韶州隱匿下來。」

鐘回圓了唏噓一聲,道︰「想當年,我們一幫朋友里,就數那小子最不受人待見,不想如今卻居然發達了,混成了‘南華幫’的副幫主,世事難料啊世事難料。」

鮮兆林奇道︰「怎麼听起來,你們的關系並不是很鐵的樣子。」

鐘回圓一揚手道︰「其實,我和馬國梁很多年都沒有來往了,這一次,他肯賣我的面子,幫我們找地方隱匿,並非沖著昔日的友情,而是另有所圖。」

鮮兆林緊皺眉頭,先是喃喃自語道︰「另有所圖「後又嚴肅問道︰「他想圖什麼?」

鐘回圓忙道︰「听他的口氣,應該是有事要我們幫忙。」

鮮兆林道︰「什麼事?」

鐘回圓道︰「這件事,目前只露了個頭,下面怎樣還不清楚。」

鮮兆林明顯不信,道︰「他有事要我們幫忙,卻不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是什麼事,你不覺得有點說不過去嗎?」。

鐘回圓解釋道︰「老大你有所不知,我和馬國梁相識多年,深知他的底細。他這個人,武藝不算十分高強,可就是有一樁本領,卻是旁人難及的。不夸張地說,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豪爽的也好,縝密的也罷,只要和他說上三句話,就會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三杯兩盞一下肚,就能推心置月復。但是,其實馬國梁的城府極深,心思重,主意多,不到最後關頭,你絕難知道他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藥。」

稍稍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之前‘解劍園’同‘南華幫’進行過一次談判,馬國梁曾請我派了個高手過去,假扮成‘南華幫’的人,在談判會議上攪局,並趁亂讓‘南華幫’的另一位副幫主崔浩誤喪命于‘解劍園’來人之手。」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鮮兆林邊思考邊道︰「這樣說來,馬國梁是想要崔浩死?」

鐘回圓道︰「也許他二人間有什麼私仇吧。」

搖了搖頭,鮮兆林道︰「不對,如果僅僅是私仇,馬國梁大可以要我們暗里替他除去崔浩,何必還要借著在談判會議上攪局的機會下手?」

不等鐘回圓接話,他又道︰「據我得到的消息,誘發‘南華幫’與‘解劍園’形同水火、勢不兩立的原因,就是談判破裂,同時,崔浩死在了‘解劍園’的蕭懷物手里。」

鐘回圓愕然片刻,之後又‘啊’了聲,道︰「難道這是馬國梁想要的結果?可他為何要這麼做?同‘解劍園’為敵對‘南華幫’有什麼好處,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鮮兆林搖頭道︰「這就得問他了,我哪可能知道。」

鐘回園道︰「他托人帶信來,說明日上山拜訪老大。」

鮮兆林道︰「正好,是時候該見一見他了。有些話,他也該對我們講清楚了。」

沉默了一陣,鐘回園唉嘆一聲,道︰「如果,之前,此地那間‘聚寶堂’的郭掌櫃,能以我們提供的‘王子午鼎’交換到‘如意寶’的話,就沒有這許多事了。」

「是啊,」鮮兆林道︰「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個宮老爺當真可惡。」

鐘回圓惡狠狠道︰「可惡之人死不足惜!」

鮮兆林道︰「對了,別忘了把‘王子午鼎’要回來。」

「這個自然。」鐘回圓道︰「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想問老大。」

鮮兆林道︰「說。」

鐘回圓道︰「得到‘如意寶’的消息後,老大何不干脆派我等弟兄血洗‘古脂齋’,奪回‘如意寶’,而要使個策略,讓馬國梁替我們找個古董商人帶上‘王子午鼎’,前去換取‘如意寶’?」

鮮兆林道︰「‘古脂齋’和‘武當’素有關聯,人手極是不弱,在官府也有靠山,倘若貿然出動,不但未必搶得到‘如意寶’,還可能暴露我們‘三殺’的蹤跡。」

鐘回圓點頭道︰「還是鮮老大深謀遠略,考慮周詳。」

鮮兆林道︰「快天亮了,你回去吧,一方面安撫好趙元節他們,另一方面也要弄清楚馬國梁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鐘回圓起身,行禮,轉頭出去了。

往韶州去的一條羊腸小道上,午後火燒一般的驕陽直泄萬丈,曬得道路兩旁的樹木野草都冒了煙,地面也泛起薄薄一層搖曳的紅光。黃芩、韓若壁二人走在前面,後面遠遠地跟著倪少游。小艾因為得了韓若壁的命令,必須先去聯絡各處的‘北斗會’弟兄,然後才往韶州去,所以沒有同行。

因為路很窄,又頗為崎嶇,三人都牽著馬沒有騎。

這時,偶有微風撩起熱浪,吹到黃芩的臉上,烘得他的呼吸也變得火熱起來。

一路上,不管韓若壁如何出言逗弄,黃芩總是靜默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麼。

韓若壁見狀,忽然又輕聲吟道︰「風不定,人初靜,今日炎陽落滿徑。」

黃芩仍是沒甚反應。

走了一段,韓若壁回頭沖倪少游,略有微詞道︰「怎的還跟著我們?」

倪少游顯出一副無辜的表情,道︰「我」

韓若壁揉了揉眉心,道︰「你不用回去向王大人復命嗎?

看來,他不太想讓倪少游跟著。

倪少游道︰「除了給大當家傳遞消息一事,王大人還另有任務交待給我,任務沒完成前,不急著回去。」

韓若壁吊起眉道︰「真的假的?」

倪少游道︰「小五不敢對大當家有所隱瞞。」

韓若壁‘哼’了聲,譏諷道︰「之前,你隱瞞的可算不少了,現下又不再是‘北斗會’的弟兄了,哪有什麼敢不敢的。」

倪少游可憐兮兮地緩下腳步,吶吶道︰「大當家如是嫌小五礙眼,小五自會躲得遠遠的。」

韓若壁心頭一軟,嘆一聲,道︰「你怎麼到現在也沒學會,大丈夫行事,當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切不可這般鬼鬼祟祟,畏畏縮縮的。想一起走,就上前來,別偷偷模模地跟著。」

倪少游欣喜不已,趕緊拉著馬趕上來。

韓若壁又道︰「王大人還交待給你什麼任務?」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

這時,他身邊的黃芩忽然開口道︰「走路用腳,不用嘴,羅里吧嗦的做甚?」

韓若壁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對面的蒸蒸熱浪中,遠遠走來一人,一馬。

這人身材高大、挺拔,穿著一件素色長衫,和韓若壁一樣,腰間也系了一根玉帶。

他的身側還掛著一把佩劍。

這把佩劍的劍鞘左右兩側各瓖了兩道金邊,在日光下閃閃發亮,光華炫目。

他牽著的是一匹極普通的雜毛馬,而且馬的右後腿上還受了傷,用布條纏住,一瘸一拐的,顯然是不能騎了。

待這人走近,只見他年紀不大,玉面飛眉,懸鼻鳳目,皓齒朱唇,生得極為標致、俊美,可說是相當賞心悅目的男子。

從開始到現在,黃芩的眼楮都一眨不眨地落在這名男子的身上。而這名男子卻顯然眼高于頂,連拿眼角掃一下黃芩的興趣都沒有。

二人擦肩而過時,一陣微風撫過,吹起這名男子長衫的衣角。

長衫的內里居然是紅色的。

紅得鮮艷,紅得刺眼,紅得像燃燒的火,紅得如流淌的血。

如果逮治犯人的錦衣衛緹騎瞧見,一定會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來,因為這件長衫,就像生生把他們官服的面子做成了里子一樣。

就在這名男子走過三人身邊後,倏爾回頭,打量了一下韓若壁。

準確地說,是打量了一下韓若壁身側的佩劍。

這時,韓若壁的嘴已撇成了一張瓢。

要知道,眼見著黃芩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名男子,他肚里的酸水早就泛到鼻子里,眼見著就快要嗆出來了。

而黃芩,仍在盯著這名男子瞧看。

用鼻子發出‘哼’的一聲,韓若壁忍不住白了男子一眼,撅起嘴,嘟囔道︰「真會裝模作樣。」

轉而,他又凶巴巴地沖黃芩道︰「你瞧夠了沒有?」

黃芩的目光已落在男子腰間的佩劍上,低低道︰「原來是他?」

韓若壁心知肚明,卻故意酸溜溜道︰「他是什麼人?」

「明知故問,」黃芩移開目光,轉顧他,微微一笑,道︰「瞧見他,很容易想到你。」

听到這一句,韓若壁才心頭一陣舒暢,酸氣消退了不少,抹了把面頰,露出得意的神色道︰「因為我和他一樣,長得一副好樣貌?」

其實,若單論樣貌,韓若壁遠不及這名男子俊美、驚艷。

轉而注視著韓若壁腰間的‘橫山’,黃芩道︰「因為你和他一樣,也是用劍的高手。」

韓若壁心頭一動,望向那名男子,目中閃爍著幾分挑釁的光芒,道︰「翡翠金絲劍,玉帶錦衣侯若有機會,倒是不妨同他較量一下,也算得一件幸事。」

原來,二人都瞧得出來,這名形容出眾,孤傲不群的男子就是江湖上人稱‘翡翠金絲劍,玉帶錦衣侯’的松戎。

將二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一來一往都瞧在眼里的倪少游,此刻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因為,韓若壁和他之間從來都沒有這般自在、平等的對話與交流,似乎他與韓大當家,從來就只是仰視和被仰視的關系。

倪少游已經可以確定,大當家同這個高郵捕頭間存在著某種超乎尋常的情誼。

這種情誼,曾經是他夢寐以求的,直到現下明知沒了希望,卻仍舊掙扎著不肯放棄。

其實,在歸善時,倪少游就隱約覺察出了一二,但一直在心里暗示是自己疑神疑鬼的結果。

應該說,他希望是自己疑神疑鬼的結果。

這一刻,他開始心生恨意,恨自己,恨黃芩也恨韓若壁。

發覺到這一點後,倪少游怔住了。

他怎麼可能恨大當家?恨韓若壁?

默默地仰起頭,瞪大眼,任憑烈日將雙眼耀得發黑。

他開始後悔跟上來了。

這種時候,韓、黃二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已經走過去十余丈的松戎正準備繼續趕路,背後卻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輕斥︰

「等一等,你站住!」

這聲輕斥是以內力傳出,直入他的耳中,震耳欲聾。

在黃、韓二人听來,這聲音有那麼點兒熟悉。

松戎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瞧看,就見一名女子從後面牽著馬,步履匆匆地追了上來。

黃芩、韓若壁定楮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宮家的小姐--宮露白。

這時際,宮露白當然也留意到了他們,經過二人身邊時,腳下稍停,面露驚訝之色,道︰「咦,怎麼是你們?真巧。」

轉瞬,不待韓、黃二人開口,她已望向前面的松戎,口中匆忙道︰「請二位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回來再與你們詳談。」說完,又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黃、韓二人相視一眼,也覺得有些話需要告訴她,便依言留在了原地。

一路兒小跑來到松戎跟前,宮露白微微低著頭,喘著氣,躊躇半晌,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如果她不是低著頭,松戎一定可以瞧見飛上她面頰的兩朵紅雲。

韓若壁遠遠瞧見,以手肘捅了一下黃芩,嘻嘻笑道︰「宮姑娘春心萌動了。」

黃芩疑道︰「這你都能瞧得出來?」

韓若壁道︰「以我的經驗,絕對錯不了。」

黃芩道︰「真的?看上去,他們好像一點兒也不熟。」

韓若壁嗟嘆幾聲,道︰「說起來,面對那樣一張臉,有幾個女人能不動心的。」

那邊,眼見宮露白不吭氣,松戎先開口道︰「若是謝我,大可不必。我此來的目的就是殺‘女金剛’,並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你不過是順便為之。」

他的聲音清晰、有力,但是不帶任何情緒,雖然並非冷冰冰的那種口吻,但確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

顯然,他並沒有把宮露白的美貌放在心上。

宮露白抬起頭,有些語無倫次道︰「我不是,我是」

她的臉熱得發燙,一顆心也忍不住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松戎似是有些迷惑,又似是有些不耐煩,皺起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宮露白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又羞又惱道︰「我不是來謝你的。其實,就算你不出手,我一樣可以對付得了‘女金剛’一伙。」

實際上,這會兒,對于自己的失態,她心下惱恨不已,也因此連帶著惱恨起令她失態的松戎來。

不遠處,韓若壁道︰「宮姑娘說的是實話,以她的身手,‘女金剛’那些人未必奈何得了。」

黃芩道︰「‘女金剛’一伙兒應該是去韶州,給‘南華幫’助拳的吧。」

韓若壁道︰「對啊,八成是在路上瞧見宮姑娘孤身一人,又帶了不少盤纏,以為是只肥羊,所以生了歹念。」

黃芩道︰「這伙人也算是老江湖了,難道不曉得敢孤身一人在江湖上跑的女子多半不好惹嗎?」。

韓若壁幸災樂禍道︰「人多了,膽自然就肥了唄。活該叫‘女金剛’遇上松戎。」

這時候,松戎上下打量了宮露白一番,似乎覺得眼前這個高個子姑娘頗為特別,挺有趣的,笑了笑,道︰「這樣啊,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沒想到姑娘其實是真人不露相呀。」

松戎的這一笑,多少有幾分嘲諷的意味,但又不失分寸,恰到好處,一掃剛才板著臉時的嚴肅,也沒有顯得過于輕佻,是以,看上去亦是賞心悅目得很。再加上,他一笑間露出的那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一下子吸引住了宮露白的注意力,以至于面目在那一刻反倒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雖然眼楮很享受,耳朵卻很是不順,宮露白不服氣的揚了揚手中的寶劍道︰「我有劍,也是走江湖的,自然能對付他們。」

松戎‘哈’了聲,道︰「這話不對吧。就算你是走江湖的,可‘女金剛’雖然算不得江湖上頂尖的好手,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至少,不可能是整個江湖最蹩腳的吧,那麼,為什麼只要是走江湖的就一定能對付得了他們呢?更何況惡虎還怕群狼,他們人多,姑娘一個人當真能對付得了?」

在遠處的韓若壁听到後,壓低了聲音咒罵道︰「‘惡虎還怕群狼’?這個公子,看來也不是什麼好鳥,現在又調戲起宮姑娘來,說她是母老虎了。」

黃芩白了他一眼,道︰「人家郎才女貌,英雄救美,這會兒濃情蜜意,打情罵俏,關你屁事!」

韓若壁斜吊著眼,瞅他道︰「真要關我什麼事,我怕有人吃不消。」

黃芩‘哼哼’兩聲,道︰「休要指桑罵槐,我若是吃不消,也一定叫你吃不消。」

韓若壁做了個怪樣,哈哈笑了起來。

宮露白顯然沒听懂松戎話外有話,但是毫無疑問地感覺到被他小看了。這種感覺一下子激怒了她,令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好像一股腦兒沖到了頭頂。頃刻間,她的臉漲得通紅,反倒顯得格外得嬌俏。

她氣鼓鼓的怒道︰「小瞧人!你都沒見過我出手,怎知我不能?老實說,若非你多管閑事,搶先出手殺了那個什麼‘女金剛’,嚇跑了剩下的,我也會把他們全殺跑了。」

松戎哈哈大笑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此刻他這般放聲大笑,竟沒令人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嘲諷之意,流露出的皆是真誠、豪放的性情。

笑聲漸歇,他道︰「姑娘所言極是,倒是在下妄言了。我出道時,也和姑娘一樣,老是將一句‘丈夫未可輕年少’掛在嘴邊,唯恐被人看低了。後來在江湖上混得久了,才發現,你就是你,別人捧不高,也看不低。今日,我若說的話不中姑娘的意,姑娘就只當我是放那啥,別往心里去。」

轉而,他又道︰「不過,雖說是巾幗直堪墮須眉,但姑娘的身手咱家確是沒見過,說你不行,或者是夸你上天,都是一派胡言,做不得真。反正,我千里追殺‘女金剛’,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若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救了姑娘,顯然是胡吹大氣。但若說是完全和姑娘當時身處險境毫無關系,也未免太過做作。敢做不敢當,非是好漢行徑,老實說,我出手時,自然有一舉兩得之意,姑娘若是嫌我多管閑事,我只能說聲抱歉,姑娘若是要謝我,就真的大可不必了。」

他一番話說來,慷慨磊落,自有一種別樣的豪俠氣概。

言畢,松戎轉身要走。

宮露白卻搶先一步擋在了他面前,道︰「等等。」

松戎略有不滿,道︰「你還想怎樣?」

宮露白道︰「我雖不必謝你,卻也不想欠你什麼。」

松戎道︰「你本就不欠我什麼。」

宮露白搖頭道︰「畢竟,‘女金剛’是死在你手里,那伙人也是被你殺跑的,我得了好處,就是欠你的。」

見她一臉認真的樣兒,松戎噗嗤一笑,道︰「只听說過放債的擔憂,沒听說過欠錢的著急的。我都說不欠了,你還計較個什麼勁。」

宮露白倔強道︰「我行事只依自己的原則,但求問心無愧。別人若欠我的倒沒什麼,我若欠了別人的,連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穩!」

松戎眉毛挑了挑,沒說什麼,心思微動,心想︰她這一點,倒是和我有點兒相像。

「適才,你的坐騎中了那頭陀一刀,沒法騎了。」宮露白將身後的駿馬往前帶了帶,道︰「我把馬換給你,之後便不欠你的了。」

說著,她把手中的韁繩遞了過去。

松戎沒急著伸手接過,而是道︰「如果照姑娘的意思換了馬,姑娘不就沒有馬騎了嗎?」。

宮露白道︰「是啊,沒有就沒有吧。」

松戎揚眉一笑,道︰「在下松戎,不知姑娘芳名?」

見了他這一笑,宮露白心頭一陣輕顫,聲音立馬低了下去,道︰「我姓宮名露白。」

松戎道︰「宮姑娘家住何處?抑或是四海為家?」

宮露白月兌口而出道︰「汀州府,連城縣。」

她說得極快,快到連自己都不曾反應過來。

松戎點點頭道︰「宮姑娘還說自己是跑江湖的,這下露餡了吧。跑江湖的人,是沒有家的。」

不待宮露白接口,松戎已搶著道︰「在下遲早要登門拜訪宮姑娘一回,只是不知宮姑娘願不願再見到我?」

宮露白呆愣了一刻,結結巴巴道︰「自然自然,你要拜訪我做什麼?」

支吾了半天,‘願意’這兩個字卻始終也沒能蹦出來。

松戎道︰「姑娘欠了別人的,連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穩,在下也是一樣。現下,我還有點路要趕,所以就不和姑娘客套了,先收下這匹馬,從此便欠了姑娘一個人情,只怕要日日吃不好飯,睡不穩覺了,少不得閑時把馬還給姑娘,否則,此種吃不好飯、睡不穩覺的日子便沒完沒了了,哈哈。」

沒想到,這人外貌秀美如女子,行事卻如此光明豪爽。

說罷,他只一抱拳,竟不留戀,將馬包從傷馬背上去下,搭在宮露白的馬上,又將宮露白的馬包系到了傷馬的背上。換馬之後,他接過韁繩,牽馬而去,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了遠處。

眼見松戎談笑自若,收下了馬,卻也不卑不亢,宮露白心花怒放,望著他的背影不免心神激蕩,久久無法平靜。

韓若壁雖然對宮露白並無半分雜念,但瞧著如斯美女竟看上了另外一個年輕的劍俠,就好像掉進了麥芒堆里,渾身上下都感覺不自在。一時沒管住自己的嘴,他忍不住嚷嚷道︰「喂喂喂,別看啦,人家已經走遠啦。還沒問你,你不是去‘古脂齋’了嗎,怎麼又跑到這里來了?」

宮露白轉過身,行到韓、黃二人跟前,有點羞惱,但又不便發作,微嗔道︰「我要到哪里,你管得著嗎?對了,听說有人殺了‘黃膘紫騮’,竟是你們?」

說到這里,她的一雙美目轉向黃芩、韓若壁的坐騎,心中已經知道了七八分,頓時生出一種感激之情。

韓若壁臉色肅然,連連點頭道︰「舉手之勞,也是因為湊巧遇上了,那兩個賊子惡貫滿盈,早就該死了,只希望宮老爺子泉下可以瞑目。」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他們只是被雇佣的殺手,幕後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宮露白雙目一暗,突然又振作起來,道︰「我在‘古脂齋’得到了一個極有價值的消息,很可能和幕後的罪魁禍首有關。眼下,我就是跟著這條消息,一路追蹤到此地的!」

此言一出,黃芩和韓若壁對望一眼,眼楮都亮了起來。

清晨時分,朝霧似煙,初陽如新。

‘丹霞山’腳下,一匹健馬系于梧桐樹邊,一個青衫人正背負著雙手,向遠處張望著,似乎在等待什麼人。看他的神情,不顯一絲焦急,很是平靜自若。

此人正是‘南華幫’的副幫主馬國梁。

不多時,「得兒,得兒,得兒「,人還沒到,馬蹄聲已先響了過來。

听到動靜,馬國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相信,來得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很快,三人三騎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就見,為首之人,身高體闊,一襲薄薄的絲質長衫下,隱隱透出強健過人的肌肉,正是‘南華幫’的幫主鄭坤。他身後的則是兩名長隨,一望而知俱是身手矯健,武藝高強之輩。

馬國梁解開韁繩,翻身上馬,迎了過去。

二馬交頸之際,鄭坤的眉毛微微皺起,看起來頗為不高興,道︰「我們不是說好了,昨日一早兒來請‘小天師’的嗎?怎麼你臨了又變了卦,叫人通知我說改在今日再一起來了?」

馬國梁趕緊拱手道︰「前日夜里我突然想到一個計策,若照此實施,定能讓‘小天師’願意出手相助我們。因為事情急迫,實在耽擱不得,因此昨日我一整天都在全力張羅此事,未盡之處,還請幫主恕罪。」

鄭坤仍舊不滿道︰「什麼事這麼重要,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馬國梁賠著笑臉道︰「其實,于我們‘南華幫’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我就一個人拿主意了。不過,這件事雖然微不足道,可對于請‘小天師’出山,卻是至關重要呀。」

鄭坤‘哦’了一聲,道︰「果真如此?那你說來听听,如果確如你所說,我不但不該怪你擅自行動,還要大大地獎賞與你。」轉臉,他眉毛一立,面色肅然道︰「如若不然,莫怪我不講情面,雖然你是副幫主,也不可壞了規矩。」

「是是是,幫主所言極是。」馬國梁道︰「前日我回去後,仔細地想了想,‘小天師’此次改頭換面來到我韶州,不知是做什麼來的,但總之必是十分隱秘之事,因此才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行蹤。而且,‘小天師’在‘寧王府’里撈得不少了,雖說沒人嫌銀子燙手,但以他的眼光、身份,想來也不會看到一點兒小錢就失了方寸,更不會因小失大,所以,我們想要請得‘小天師’出山,勢必要有能打動他的東西,光靠銀子,只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鄭坤緊繃起嘴角,滿臉不悅道︰「你這不是廢話嗎?別忘了,前日在一干長老面前,你可是拍著胸脯說定能請到‘小天師’的,還說什麼只要出得起銀子,就絕非難事。怎麼,這才幾天功夫,話還沒捂熱,就又說有銀子也不成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馬國梁連忙道︰「幫主息怒,且听我細說幾句。‘小天師’趙元節何等人也?說好听點,是個煉丹吐納的真人,說難听點,就是會畫符施咒的妖道。這些人,最喜歡的東西,除了銀子和女人,就是那些道家煉丹的玩意兒了。」

頓了頓,他睜大了眼楮,道︰「我知道有一本道家視為珍寶的仙家秘錄,叫做‘紫微秘要’。」

鄭坤道︰「‘紫微秘要’是個什麼東西?」

馬國梁言之鑿鑿道︰「是一本煉丹的秘籍,乃是當年‘佛母’唐賽兒所有,後來遺失到了別處。昨日,我特意找來一大批人,安排好了,讓他們把一個謠傳散播出去。」

鄭坤道︰「什麼謠言?」

馬國梁‘嘿嘿’一笑,道︰「這個謠言就是︰那本‘紫微秘要’如今就藏在‘解劍園’,而‘解劍園’的主人蕭仁恕正是因為得到了這本秘籍,煉制出了特殊的丹藥服食,才有了一身本領的。」

鄭坤嘴角放松開來,尋想了一陣,道︰「听起來,好像還有點意思。」

馬國梁趁熱打鐵,道︰「幫主,你想啊,那本‘紫微秘要’對于習道之人的誘惑力絕對在銀錢之上,而當‘小天師’得知其下落後,豈能不動邪念?此後,我們再以重金請他出山,他自然會順水推舟,絕不能拒絕了。」

听馬國梁娓娓道來,又分析得絲絲入扣,鄭坤倒還算認可,一時間早忘了之前被馬國梁放了鴿子的惱怒,但短時間內又無法確定這個法子的可行性,于是狐疑問道︰「‘紫微秘要’這東西當真這麼了不起,能令小天師上當?」

馬國梁笑道︰「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潘金蓮這個香餑餑,釣不到武松這條好漢,卻能釣到西門慶這個大官人。‘紫微秘要’嘛,對咱們來說,一文不值,但對小天師來說,那就好比是餓了三天三夜的流浪漢,看見一只滋滋冒油的燒鵝腿,你說他會不會上當?」

听到這里,鄭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好好好,馬副幫主果然是足智多謀,這件事辦得漂亮。如果這次如願請來了‘小天師’助陣,拿下‘解劍園’,我定要記你的頭功!」

四人再無多話,一路上得‘長老峰’,直到‘赤松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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