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三十七回

作者 ︰

︰馬不停蹄李自然入高州,畫影圖形韓若壁進賭場

這時的蕭蘭軒,身著孝衣,頭帶孝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光凝重,面色肅然,和之前沉溺酒池時簡直盼若兩人。

韓若壁轉回頭,應道︰「一大清早的,二位少俠就急著尋我們來,定是有什麼要緊事了。」

衛經綸邊走邊笑道︰「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韓兄弟。」

說話間,二人到了水榭內。

蕭蘭軒沒急著說明是什麼事,而是面露感激之色,先沖他們深施一禮,道︰「多謝二位施以援手,仗義相助。」

像所有長期酗酒之人一樣,他的聲音頗為沙啞。

韓若壁慨嘆道︰「蕭老園主的為人、處事令我等敬佩不已,能與這樣的人並肩御敵實乃人生幸事,不須一個‘謝’字。」

蕭蘭軒道︰「二位皆是大俠胸襟,我也就不多客氣了。」

黃芩出聲道︰「到底有什麼事?」

蕭蘭軒道︰「昨日晚間,‘南華幫’派人來了。」

韓若壁忙問道︰「具體怎樣?」

蕭蘭軒面色沉凝道︰「沒怎樣,只是帶了一筆銀錢過來,說是倉促之間暫時只能籌得這些,希望我們能先放了龍天任等幾個重要人物,至于其他被囚之人,假以時日,等把剩下的銀錢湊足後,他們再來贖走。」

「哦?」韓若壁若有所思道︰「真的只是送銀錢來贖人,沒有其他條件和說法?‘南華幫’何時變得這麼老實了?」

蕭蘭軒道︰「我也怕這里面有貓膩,是以特別加了小心,但來人確實沒玩什麼花招,只把銀子和話帶到就走了。」

衛經綸接口道︰「我瞧來人的行事做派,就好像放不放人已完全取決于‘解劍園’這邊的誠信,‘南華幫’那邊已是無能為力了。」

蕭蘭軒點點頭,表示對衛經綸的贊同,而後道︰「我覺得,‘南華幫’很可能是因為一下子失了鄭坤、馬國梁這兩個頂梁柱,氣數大傷,是以沒了提條件的資本,這才不得不老實的。」

韓若壁手模下巴,一邊思疑不定,一邊自言自語道︰「可是怎麼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吧。」衛經綸道︰「掌管幫派的幫主和副幫主一戰之間全死了,‘南華幫’內部八成亂作一團,想不老實也不成。這種時候,就算打落了牙齒,他們也得往肚里咽,不然還能怎樣?」

蕭蘭軒道︰「經綸的話確有些道理。目前,‘南華幫’的內部必然十分動蕩、混亂,搞不好還有人想趁機生事,爭奪幫主之位。至于沒機會當上幫主的嘍羅,怕也在為選立場、站位置操心煩神,畢竟如果跟對了人,那人最終取得幫主之位,就少不了他們的好處。是以,在這個節骨眼上,‘南華幫’眾人的力量多放在內部,對外敵的抵御能力極低,應該會怕‘解劍園’給他們來個痛打落水狗,所以不敢惹惱咱們,老實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韓若壁緩緩搖頭道︰「你們忘了李自然了?」

衛經綸道︰「‘太玄天師’李自然?」

韓若壁點頭道︰「不錯。作為寧王麾下的第一紅人,李自然心高氣傲,豈能白吃了一場敗仗就算了結了?」

衛經綸道︰「可李自然並非‘南華幫’的人。」

韓若壁輕‘哼’了聲,道︰「雖然他不是‘南華幫’的人,但明顯已站在‘南華幫’那邊了。而且,蕭老園主還斬殺了他的師弟趙元節,這樣的仇,李自然豈能不報?」

蕭蘭軒忍不住憤憤然道︰「我倒情願他和‘南華幫’沆瀣一氣,卷土重來!」

臨死前,蕭仁恕曾囑咐他,沒有超過自己十倍的功力,就不許報仇,否則即為不孝。目下,蕭仁恕尸骨未寒,他自然不便違抗老爹的臨終囑托去找李自然尋仇,但如果李自然主動與‘南華幫’勾結,繼續同‘解劍園’為敵,他便可竭盡所能,設法報仇了。

衛經綸道︰「是了,那妖道明顯是敵不過黃兄弟和韓兄弟才逃跑的。卷土重來?他也得有那個膽子。」

韓若壁苦笑了一下,搖頭輕嘆道︰「孰強孰弱還真是不好說,何況‘玄闕寶’落到了他的手上,這一回真要是來了,也不知能不能應付得了。」

衛經綸好奇道︰「對了,那妖道逃走時,我曾隱隱听到你們提起‘玄闕寶’,但听得不是很真切,還以為自己听錯了。莫非你們口中的‘玄闕寶’就是傳說中的那件威力巨大的、了不得的道家法器?「

衛經綸出身武當,雖是俗家弟子,也算得半個修道之人,對‘玄闕寶’當然知道不少。

韓若壁並不想多說,只含糊地應了聲。

衛經綸即當他承認了,驚訝地張大了嘴,道︰「不會吧?李自然居然得了那件法器?真要如此,萬一他的修為、功力大增,我們如何對付得了?」

蕭蘭軒卻不以為意,道︰「不管那個妖道有什麼樣的法寶,我都要殺了他為死去的老爹報仇。」嘆了聲,他又道︰「可眼下說他已沒什麼意義了。因為昨日,我得到消息,那妖道已帶著人離開韶州,往西南方向去了。」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里滿是失望之意。

韓若壁微怔了怔,道︰「李自然當真離開了韶州?你確定不是誤報消息,或是李自然故布疑陣?」

蕭蘭軒咬牙切齒道︰「千真萬確。」

韓若壁疑惑道︰「以李自然的身份、地位,在‘籮坑’吃了這樣的癟,還不趕緊設法找回場子,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呀。」

實際上,正是因為料定李自然會在短期內重臨‘解劍園’,一洗‘籮坑’受傷之恥,韓若壁和黃芩二人才決定暫時留在此地等著李自然來的,只是,這話卻是不便挑明了,說與蕭蘭軒听的。

蕭蘭軒皺了皺眉毛,不確定道︰「把這個消息傳回來的人是我們‘解劍園’里極為靠得住的。當然,是人就有犯錯的時候,因而,我也不能就此斷定這個消息百分百是真的,但至少真實性相當大。」

衛經綸微顯詫異地瞧了眼蕭蘭軒,插嘴道︰「這個消息,你怎沒和我提過?」

蕭蘭軒古怪一笑,月兌口而出道︰「提不提沒什麼分別。其實,少了那個妖道,你更可放心回去‘古脂齋’了。「

轉念,他又道︰「有句話我一直忘了說︰嫂夫人與你分別已久,定是日夜想念,你也該回去同她團聚了。」

衛經綸躊躇了一下,道︰「你我久別重聚,本該多相守些時日,更何況現在蕭大伯剛剛仙逝,‘解劍園’也需要人,還是過些時候再走吧。」

沖著衛經綸,蕭蘭軒又是一笑,疲憊的眼神里閃過一縷慰藉之光。

韓若壁道︰「蕭少俠的話,我絕對相信。不過,恕我直言,消息這種東西,傳個把次就難免有所出入。我想知道,是這個消息本身直接表明了李自然業已離開韶州,還是‘解劍園’據此消息推斷出李自然師徒一行離開了韶州?」

瞧見韓若壁對這一點仍是疑竇重重,蕭蘭軒沉吟了片刻,道︰「其實,二位乃是我‘解劍園’的大恩人,消息的具體情況原也無需向二位隱瞞。而且,韓兄弟說得不錯,消息越傳越不準,令人心生疑慮也在情理之中。是以,不如這樣吧,我讓傳消息回來之人親口告訴你們詳情好了。」

韓若壁喜道︰「如此最好,在下先謝過蕭少俠了。」

蕭蘭軒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韓兄弟太客氣了。」

說完,他叫來一名下人,簡單地吩咐了一番。

接著,那名下人轉身離去。

不多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削,身穿孝衣,面目清秀的年輕人急匆匆地跟在那名下人身後,走入前花園內,徑直往‘碧波榭’而來。

到了近前,就見他二十出頭的年紀,面皮白淨,一雙眼楮黑白分明,滴溜溜亂轉,神情頗為老練,一望便知必是心思機敏之輩。

沖蕭蘭軒施了一禮,那年輕人問道︰「少園主傳我來,有何事吩咐?」

蕭蘭軒臉色平靜,道︰「哦,你把如何發現李自然業已離開韶州的消息,原原本本、前前後後地說來听。」

說著,他拿眼楮掃了一下韓若壁,又叮囑道︰「此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有絲毫遺漏。」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偷眼瞧看了一下韓若壁和黃芩。

他平素就極善察顏觀色,而且行事巧捷萬端,當即明白這個消息是要說給這黃、韓二人听的,不然明明已听他如實匯報過的蕭少園主為何又特意叫他來這里再說一遍?

稍後,他正色道︰「事情是這樣的,其實,這段時間,咱們的眼線早就從韶州撤走了,所以對那里的情況本來並不怎麼清楚。但是,就在昨日,卻得知了妖道李自然的蹤跡。」

衛經綸插嘴道︰「既然眼線不在韶州了,你們如何得知的?」

沖衛經綸友善一笑,那年輕人道︰「衛公子有所不知,歸善的西南邊有一座魚月復嶺,早年間,朝廷在嶺上建起了一座關隘,雖然離得挺遠,但對咱們‘解劍園’而言卻極為重要。這是因為,從歸善當地開采出的鐵礦砂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要通過那個關隘運出去。這些年來,出于這樣的利害關系,咱們‘解劍園’一直在暗里打點守備關隘的官兵,不斷地給他們好處,和他們的關系向來融洽得很。」

听到這里,韓若壁似是听出了一些意思,開口道︰「那個關隘是通往何處的?」

那年輕人道︰「那個關隘是從韶州府通往廣州府的。」

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韓若壁猜測道︰「你們的人就是在那個關隘發現李自然的?」

那年輕人道︰「不是我們的人發現的,是在關隘值守的官兵發現的。」

說話間,他瞧向蕭蘭軒,道︰「少園主對妖道一伙人尤其上心,幾日前就囑咐我們找了精通畫像的畫師來,還讓幾個記性好、擅識人、又能表述清楚的弟兄協助畫師,畫下了其中較為打眼的幾人的模樣,廣為散發。」

韓若壁听言,噗嗤一笑,斜眼望了黃芩一下,搖頭晃腦道︰「可憐他們舍近謀遠,大費周折,卻不知身邊就有親眼見識過那伙人,且畫影圖形的技能已達登峰造極的畫師啊。」

那年輕人愣了一瞬。

蕭蘭軒听了,直接問道︰「不知韓兄弟說的是什麼人?」

韓若壁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反正你們都已經畫過了,是誰也用不上了。讓他繼續說吧。」

見他只是故弄玄虛,無意說明,別人雖心有不解,也只能作罷。

沒理睬韓若壁,許久不曾開口的黃芩問那年輕人道︰「這麼說,那些畫像,也發到‘魚月復嶺’上的關隘去了?」

那年輕人點頭道︰「正是。昨日一早,有一伙幾人從‘魚月復嶺’上的關隘過,看路引,是要經廣州、肇慶,往高州府去的。據他們說,是打算到高州做買賣的生意人。其中領頭的一個正是和趙元節一起出現在‘籮坑’的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道士。當值的官兵發現了,就立刻把消息告訴了我們。」

思疑片旋,黃芩道︰「即便當值的官兵沒看錯人,也僅僅是瞧見了那個年輕的道士帶領著一伙人,從關隘過去了,並不能證明那伙人里就有李自然呀。而且,當日在‘籮坑’,他們可是各自奔逃的,也不能確定後來又聚在了一處。」

那年輕人笑了笑,道︰「這位黃大俠所言極是,不過,小的做了六年探子,自然不會如此大意。當值的官兵之所以沒能認出李自然來,是因為那日我們同妖道李自然面對面的機會很少,因此沒能畫出他的畫像。」

話到此處,他頓了一下,下意識地以舌頭舌忝了一下上唇,加重了語氣道︰「但是,據守備的官兵說,那一伙過關的總共有五人,其中一人,看起來氣度不凡,但說話卻含混不清,好像舌頭不怎麼利索。」

韓若壁‘ ’地吸了一口氣,微顯恍然道︰「我記得,李自然從‘籮坑’逃跑前曾為施展‘還精血咒’,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照他噴出的血霧看,總要十天半月才得說話利索吧。哎呀,言語不清又同那個高大的小道士同路天下間哪有這麼巧的事,定是李自然無疑了!」

黃芩縮起兩道炭眉,點頭道︰「雖然這還不能算是非常確鑿的證據,但感覺應該就是李自然了。原來,他離開韶州,動身去高州了。」

韓若壁仍是有些想不通,道︰「難道李自然就這麼忍氣吞聲,硬咽下一口惡氣不成?‘解劍園’殺掉他的同門師弟的仇,他就能這麼算了?被我們打得狼奔豕突的恨,也就這麼算了?」

左思右想了一陣,衛經綸道︰「這也不是沒可能。我想,李自然這麼做應該和他得到了‘玄闕寶’有關。」

韓若壁一時沒想明白,道︰「關‘玄闕寶’什麼事?」

衛經綸道︰「那日他先為蕭大伯所傷,後又強行祭起‘元嬰出竅’同你們拼斗,應當受傷不輕。像他這樣修為深厚的煉丹士,大多能以精氣護住肉身,輕易不會受損傷,可是,一旦受損傷,恢復起來也絕不容易。然後,陰差陽錯的,他居然得到了‘玄闕寶’。我猜想,可能是他發覺‘玄闕寶’中的奧秘對他的修為有極大的幫助,因此才顧不得來‘解劍園’找回場子,轉而急著離開韶州這個是非之地,意在尋一個安靜的地方參悟奧秘了。」

李自然現在就已經厲害到叫人頭痛了,如果‘玄闕寶’真能提升他的修為,可真是個糟糕透頂的消息。

黃芩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道︰「我倒是覺得,事有輕重緩急,李自然離開韶州,是為了去辦別的事。」

說著,他轉向韓若壁道︰「你可記得‘野墳坡’上賀立的話?」

韓若壁當然記得,賀立曾說王守仁已得到密報,李自然離開南昌,南下辦事,其中必有極大的陰謀。可是,最近,他光想著把‘三殺’的財寶和‘玄闕寶’弄到手,已經幾乎把這件事拋諸到腦後了。

其他幾人不知‘野墳坡’是什麼去處,更加不知道賀立是什麼,只听得一頭霧水。

不等他們發問,黃芩已繼續道︰「須知,李自然此番從南昌的寧王府出來,八成是寧王特別指派了什麼任務給他,就算不是寧王指派的,也是萬分緊要之事,否則斷然輪不到他這個寧王麾下第一大紅人去辦。可見,至少,這件事不是到‘韶州’同趙元杰會合這麼簡單。依我看,目前,很可能辦這件事的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了,不容他多作逗留,是以,想不走也不成。而至于‘解劍園’,就在歸善,遁不了地,也飛不上天,他遲早總可以回來報仇,因而,也沒必要急在一時。「

當黃芩說到李自然遲早還要來‘解劍園’報仇時,眾人心中俱不由一震。一想到如李自然這般強悍的仇敵逍遙在外,而且遲早必定會來‘解劍園’逞凶,在場的幾人雖說不至于心生畏懼,但心情多少變得有些沉重,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忽然,衛經綸開腔打破了沉默,怒聲道︰「這妖道與‘解劍園’仇深似海,倘是不來還倒罷了,若真來了,我們舊仇新恨,一並與他清算干淨!」

黃芩‘嘿’了一聲,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你怎知那個妖道會在什麼時候殺回來?我與韓兄弟本以為他快則三五天,遲則七八日,就必定會來‘解劍園’逞凶,正準備著和他好好地再斗上一回呢。可如今,既然他已往高州去了,那麼上上之策莫過于我和韓兄弟也走一趟高州。」

韓若壁忙點頭笑著幫腔道︰「是極是極,俗話說得好,和人動手打架,莫在自家客廳,萬一打碎了古玩、家具,都不知道算誰的。如果在‘解劍園’等那個妖道,顯然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最好是能趕去高州擺他一道,讓那個老妖道有去無回,永遠也回不了寧王府。」

蕭蘭軒咬緊牙關,握緊雙拳,目中似要噴出火來般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們一道奔去高州,殺了那個妖道,報仇雪恨。」

衛經綸拽了他一把,輕聲道︰「你忘了蕭大伯臨終的話了?」

蕭蘭軒搖了搖頭,似是用了很大力氣才道︰「沒有忘,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去。」

「你不能去,不光因為你爹的話,還因為你是‘解劍園’的園主,‘解劍園’需要你的時候,你決不能拋下它。」

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響起。

幾人尋聲望去,只見蕭懷物走了過來。

蕭蘭軒輕喚了聲︰「二叔。」

蕭懷物點頭應了,接著轉向黃、韓二人道︰「二位真打算去高州殺李自然?」

韓若壁心道︰殺不殺李自然也許還不一定,但‘玄闕寶’我是一定要拿回來的。

這話他自然不便言明。

嘴上,韓若壁道︰「那個妖道委身于寧王門下,禍害無數江湖人,包括‘解劍園’,人人得而誅之。」

他說的只是場面話,但很容易引起‘解劍園’其他人的共鳴。

旁邊幾人紛紛附和,例數李自然、趙元杰的種種罪狀,唯有黃芩半點興趣也沒有。

衛經綸多事,問道︰「黃兄弟,剛才你不是還提議要追去高州殺李自然嗎?怎麼這會兒卻一言不發了?」

不等黃芩應答,韓若壁已訕笑道︰「在他看來,此刻我們說的全是廢話。」

瞥一眼黃芩,他又道︰「他有時候就是這樣,卻不知只要是和人打交道,廢話是必不可少的。」

黃芩只道︰「我的興趣不在談論李自然,而在與他斗上一斗。」

韓若壁眉飛色舞道︰「既如此,事不宜遲,干脆我們即刻上路。」

蕭蘭軒上前一步,道︰「還是等到晌午以後吧,也好容我們替二位準備些盤纏、干糧什麼的,另外那兩匹坐騎也須得喂飽草料。」

韓若壁拱了拱手,道︰「盤纏、干糧什麼的都無所謂,只求少園主替我們準備兩匹馬。」

蕭蘭軒愣了愣,道︰「兩匹馬?當然可以。可是,‘解劍園’內的馬匹都沒有你們的黃膘、紫騮神駿,要來何用?」

韓若壁神秘一笑,伸手拉過衛經綸,道︰「衛賢弟,我們的那兩匹馬,此刻就送予你了。」

雖然此前韓若壁曾經允諾過此事,但衛經綸只信了五分,並未完全放在心上,現下見他真的依言而行,要把馬送給自己,倒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呆了半晌,衛經綸才喜笑顏開,挑起大拇指,贊道︰「韓兄弟當真豪情蓋天、一諾千金!能交得韓兄弟這樣的朋友,當真的人生一大幸事!」

隨後,蕭蘭軒讓下人去準備好干糧和馬匹,又特別交待了賬房支出五百兩銀子作為黃、韓二人上路的盤纏,另外,還吩咐家僕去花廳內備下一桌盛宴,準備給黃、韓二人餞行。

黃芩、韓若壁推辭了一番,見蕭蘭軒執意如此,推辭不過,便謝過,收受了。

衛經綸輕嘆一聲道︰「宮姑娘昨個兒走了,今個兒你們也要走,真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啊。」

韓若壁道︰「衛賢弟不必傷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白雲深處相見歡,筵席散了也未必沒有再開的一日。」

此後,蕭蘭軒將黃、韓二人請至花廳,擺上酒宴,又有衛經綸、蕭懷物等人坐陪,吃喝一頓算作餞行,席間少不得許多惜別之辭。

晌午過後,蕭蘭軒和衛經綸將黃、韓二人送出了‘解劍園’的大門。

望著二人縱馬奔馳而去的背影,蕭蘭軒喃喃自語道︰「他二人到底什麼來路?」

因為得了寶馬,衛經綸心里正痛快著,當即道︰「當然是豪情滿天下的江湖游俠兒。」

蕭蘭軒搖了搖頭,道︰「別的我不知道,但他們此去高州追蹤李自然等人,絕非為了我們‘解劍園’,定是另有所圖。」

衛經綸道︰「應該是為了被李自然奪去的‘玄闕寶’吧。總之,他們的所作所為對‘解劍園’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蕭蘭軒沉吟不語。

衛經綸又道︰「如果要你猜,你覺得他們可能是什麼來路。」

蕭蘭軒搖了搖頭,道︰「不清楚,但肯定是外來的,在此地沒有任何根基,否則我也不會一點兒眉目都查不出來。」

停頓了一下,他又道︰「听人說,‘南華幫’襲擊我們的那夜,韶州城外的一座大宅不知怎的起火了,被燒成了灰燼。」

衛經綸不以為然道︰「宅院走火什麼的太平常了,有什麼稀奇?」

蕭蘭軒搖了搖頭道︰「那座宅院應該是‘南華幫’的產業,位置很偏僻,據說荒廢許久了,一直是由‘南華幫’的副幫主馬國梁管理的。」

衛經綸疑道︰「這卻是有點兒蹊蹺了。」

眼光一瞟,蕭蘭軒道︰「而且,起火的那日,有趁夜跑去山里誘捕‘過山峰’的抓蛇人听見那座大宅里傳出許多人激烈打斗的聲響。」

衛經綸訝道︰「你不是說那座大宅荒廢了嗎?」。

蕭蘭軒道︰「顯然沒有。」

輕輕皺了皺眉,他又悠悠道︰「之後,好像黃兄弟和韓兄弟也曾出現在那里。」

衛經綸更驚訝,道︰「莫非他們和在里面打斗的人有瓜葛?」

蕭蘭軒沒有回答。

衛經綸輕舒一口氣,道︰「不管怎樣,還好他們是友非敵。」

蕭蘭軒的目光顯得不太確定,道︰「是友非敵?也許吧,至少目前的確如此。」

拍了一下蕭蘭軒的背,衛經綸道︰「剛才的筵席上,你滴酒未沾。」

蕭蘭軒笑一下,道︰「我戒酒了。」

他的笑容有幾分苦澀,有幾分疲憊。

衛經綸道︰「我知道,但為何不慢慢來,逐漸減少喝酒的量,那樣會容易許多。」

「慢慢來?」凝視著他,蕭蘭軒緩緩搖頭道︰「我必須盡快拿起劍,所以,沒有那許多時間慢慢來。」

衛經綸嘆息道︰「可你曾經說過,像你這樣酒癮深重之人想戒酒,實在太難。」

蕭蘭軒慘然一笑,道︰「到如今我才發現,再難的事,沒了退路也就不難了。」

衛經綸眼光一亮,道︰「我相信,你一定能變回當年的‘千鋒劍’。」

一瞬間,蕭蘭軒的目光變得異常堅定,道︰「不,絕不只是當年的‘千鋒劍’。」

之後,二人轉身回‘解劍園’了。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入夜了,除了此起彼伏的蟬鳴,‘解劍園’里一片寂靜。

剛剛尋查完四座角樓的蕭蘭軒和衛經綸並肩走在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

在小徑的分叉處,蕭蘭軒停下了腳步,揮了揮手,道︰「經綸,已經很晚了,你回客房歇息去吧。」

衛經綸沒挪地方,口中道︰「你呢?」

蕭蘭軒道︰「我還要再往後面的幾間石屋看看去。」

那幾間石屋是‘解劍園’的牢房,正關押著‘南華幫’一眾人。

說完話,蕭蘭軒轉身就往石屋的方向去。不料,衛經綸幾步搶上前,攔住了他。

蕭蘭軒訝道︰「有什麼不對嗎?」。

望向他青黑的眼圈,耷拉下的眼角,衛經綸的面上顯出憐惜之色,道︰「別去了,你已經太累了,也回去歇息吧。」

盯著衛經綸的臉瞧了許久,蕭蘭軒嘆了聲,低語道︰「我一直在休息。」

衛經綸的神情變得很嚴肅,道︰「以為我不知道?從回來後,你就不停地做事,白天安排‘解劍園’里的各類事物,夜里到處巡查,一直沒合過眼,哪曾休息過一刻?」

蕭蘭軒意味深長道︰「這就是我的休息。只有這樣,我才能休息。」

因為疲憊,他眨動眼皮的速度很慢,目光也有些迷離。

衛經綸不解道︰「整天忙這忙那找事做,怎麼休息?你說的什麼胡話?」

蕭蘭軒輕輕嘆息,道︰「我以為你該懂的。現下,我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休息。越是忙,越是疲憊,精神便越可以休息。」

衛經綸似乎听明白了一點兒意思,良久,‘嘿’了一聲,道︰「你以為疲勞可以禁錮精神,令你不去想你爹的事?」

蕭蘭軒淡淡道︰「至少目前還算奏效。」

衛經綸有些惱火,道︰「你這樣糟蹋自己,又能撐得了多久?遲早會垮掉的。你垮了,‘解劍園’怎麼辦?」

蕭蘭軒平靜道︰「我不會垮的,只是需要時間。」

一把拉過他,衛經綸以強硬的口氣道︰「不行,你必須休息!跟我走!和我一起睡覺去!」

說著,就強拉硬拽著蕭蘭軒,往他的客房方向去。

見蕭蘭軒還在掙扎,衛經綸咬牙道︰「你爹的死,你必須面對。你說過,再難的事,沒了退路也就不難了。我逼你,便是令你沒有退路。」

蕭蘭軒心頭一震,頃刻間整個人如同筋疲力盡般,仍由衛經綸拖去了客房。

高州,位于廣東省西南部,東臨島嶼林立的沸海,西連被山地、高原包圍的廣西,北依雲纏霧繞、林蔭蔽日的雲開大山,南踞由鑒江沖積而成的鑒江平原,地處邊陲,扼粵桂要沖。因為遠離京師,高州的發展難免較為落後,但充足的陽光,怡人的氣候和充沛的雨量,令得此地以務農為生的百姓還算好過,不至于餓肚子。

這日,黃芩、韓若壁出現在高州境內的唯一一條官道上。

因為境內分布有一江十河,還有各類山塘、丘陵,加之盆地、平原互相交錯,是以能修得一條官道已是不易。

二人一路牽馬緩行。

韓若壁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道︰「關于追蹤李自然等人的下落,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黃芩道︰「‘北斗會’在高州的弟兄呢,他們的消息不是靈通得很嗎?何須問我。

韓若壁癟起嘴,裝出一副可憐樣道︰「目前,‘北斗會’在高州沒有據點,自然也沒有探查消息的弟兄。」

黃芩半信半疑地‘哦’了聲,道︰「夜襲‘三殺’巢穴的那批人馬呢?依我看,人數可是不少。」

韓若壁道︰「我已令他們把奪來的金銀財寶護送回去了。」說到這里,他舌忝了舌忝上唇,嘴角處的肌肉也不自主地動了動,仿佛野獸在一口吞掉到手的獵物前,先咂吧一下味道。接著,他得意笑道︰「這批財寶價值連城,不多派些人護送我也不放心。所以,高州這里的事,就只有靠你我二人了。「

緊接著,他任性地拿肩膀撞了一下黃芩,噘起嘴,細著嗓子,故意扭捏作態道︰「你也不希望我伺候你時,身邊跟著一堆人吧,那樣多煞風景啊。」

黃芩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往邊上躲了躲,又白他一眼道︰「他再那般說話,小心我踹你!」

韓若壁聞言,又故意凶起臉,粗起嗓子,道︰「原來,你喜歡咱家這樣說話。」

一時間,黃芩哭笑不得,只得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耍了。其實,只要把李自然等人的樣子畫影圖形下來,再找當地的人詢問即可。這個法子雖然煩了點兒,但卻最實在。」

韓若壁‘哈’了聲,道︰「這法子不是蕭蘭軒用過的嗎?」。

黃芩一點兒也不在乎,道︰「是啊,虧了他的提醒。」

韓若壁調笑道︰「看來,等我們找到客棧住下後,黃捕頭就要一展身手嘍。屆時,我定然如同在高郵那次一樣,好生服侍黃捕頭,替你磨墨沾筆。」

黃芩也笑了,道︰「那敢情好。」

說著話,二人進了城,安排食宿去了。

傍晚時分,黃芩、韓若壁懷揣李自然和那個年輕道士的畫像來到了城內最大的賭場。

雖說是最大的賭場,但這座城本就不大,最大的賭場也就是唯一的賭場,其他的幾個只能算是小作坊、爛賭窯。

這個賭場沒有匾額,也沒有名字,從外面看倒像是一座祠堂,唯一的標識是在竹制的門簾上用朱砂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圓圈里用黑墨寫了一個大大的‘賭’字。

看來,賭場的主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賭場有沒有名字。

其實,賭場本不需要名字,需要的只是賭徒和賭局而已。

有了這兩樣,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賭。

華燈初上,本就是賭場最熱鬧的時候,燈火明亮如白晝的大廳里擠滿了長相各異、服裝各異、性情各異的人。這些人只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都喜歡賭。

賭桌上,鋪著一堆堆的籌碼、,賭客們睜著一雙雙發紅、瞪圓的眼楮,伸出一只只發汗、顫抖的手掌。

韓若壁的手向來都很干燥、很穩定。不過,從邁進這里的第一步,他的手就開始有些發癢了。

他已有許久沒能好好賭一把了。

可惜,他們此來並非為了痛快地賭一把,而是為了查消息。

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賭場里的人員最為復雜,三教九流,什麼來路的人都有,因此,也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幾個地方之一。不過,那些消息絕不是放在地上給人白撿的,想在賭場里挖出消息,總得有幾分手段才成。

就本質而言,天下間的賭場都一個樣,韓若壁顯然是很熟悉賭場的環境,想來平日里沒少賭。

他和黃芩二人進了賭場後,先是繞著場子里轉了一大圈,觀察了一番四周的情況,模清了前門、後門、樓上、樓下。這些都是老江湖的基本功。倘是楞頭小伙子,一進了賭場,注意力就難免被那些叮叮咚咚的骰子聲,唏哩嘩啦的牌九聲,以及賭徒們大呼小叫的喧鬧聲所吸引,完全無心關注周圍的環境了。在那種情況下,一旦出了點什麼事,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而老江湖則不同,一進賭場,首先要關注的就是場子的後門在哪里,以防出事的時候有個地方可逃。然後,就是要觀察一下場子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手、行家,最後則是瞧一瞧哪幾張賭桌玩得大、玩得狠,哪幾張賭桌只是小打小鬧,從而好決定自己是否適合在這里玩上兩手,以及在哪個賭桌上玩才好之類的。

很快,黃芩、韓若壁發現樓上似乎還有包間,來往的都是一些看上去一擲千金的主兒。他二人本想上樓去轉轉,卻不料在樓梯口被兩個膀大腰圓的看場子打手給攔住了。打手告訴他們,樓上不接待生面孔。

原來,在樓上賭的都是本城的貴客,有錢有勢的主兒,若是被外來的老千騙取了錢財,賭坊老板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因是之故,干脆就不歡迎生人加入。

樓下的大廳里,共計有十多張賭桌,每張賭桌的四周都站滿了人。這些人,不是準備加入賭局的,就是已經輸光了但還舍不得離開,留在一旁觀戰的,當然,也有一些是賭了幾天幾夜,實在太累了,稍稍休息一下的。

轉了一圈,韓若壁心中已有了計較,便徑自往櫃台去了。黃芩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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