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四十三回

作者 ︰

︰似敵非友只因嫌隙早生,不辭萬里總為錢權交易

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那人身材頎長,一身利落的勁裝短打,長著張女圭女圭臉,模樣頗為俊秀,不是江紫台,卻是何人?

瞧見江紫台,黃芩也吃驚不小。

一邊走下跳板,江紫台一邊舉目四顧,當他的目光落在黃、韓二人身上時,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右頰的肌肉不經意地抽搐了一下。

顯然,和黃芩、韓若壁一樣,他也沒料到能在這里遇見「故人」。

不過,除了江紫台外,從跳板上下來的三人里還有一人似乎也在注意黃芩。

只見,這人腦袋上的發際線明顯後移了不少,嘴角處隱約顯出一道道皺紋來,看樣子至少有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了,但即便如此,他的樣貌仍十分出眾--瓜子面龐,修耳懸鼻,一雙殘月般縴細的眉毛,兩只葡萄樣圓溜溜的眼楮,想來年輕時必是個神清骨秀的俊俏角色。本來,走下跳板時,他還是一副旁若無人、意氣自若的樣子,但在無意間瞥見黃芩後,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鎖定在了黃芩的身上。與此同時,他的面色變了變,輕吸了一口氣,目中似有疑電一閃而過,象是在懷疑什麼,又象是在確定什麼,但這一切發生的時間十分短暫,因而不是非常明顯。

旋即,他移開目光,恢復了神氣。

緊跟在他身後之人,看上去和他年紀相仿,面皮蠟黃、疏眉薄唇,就長相而言十分不精神,但面上卻是一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的表情。

等前面的三人都走下跳板後,第四人才出現在跳板的另一頭。

但見,這人身有殘疾,只得一只手,瞧臉龐眉眼分明有幾分相熟,卻原來是被黃芩斬去了右手的馮承欽。

又是黃芩、韓若壁的一個‘老相識’!

黃、韓二人瞧見了,適時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一眼瞧見站在下面的黃芩,馮承欽驚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從跳板上摔下來,同時,斷腕處早已愈合的傷口也好像突然間隱痛陣陣起來。

首先開口發話的是江紫台。

他沖黃芩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怎的黃捕頭不在高郵州守衛四方,卻跑到這海角天涯來了?真是奇怪。」他的聲音帶著點兒悶悶的胸音,顯得頗是不自然。

許老大等人听言,都吃了一驚,轉頭瞧向黃芩。

那個先前注意到黃芩的陌生人听言,臉色微微一變,繼而又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听江紫台一口說破了自己的身份,全然不顧自己行走在外需要掩飾身份的需要,黃芩立感不快,反唇相稽道︰「是啊,我一個州府小捕快,東奔西顛的,其實無奈得很,不過,這也是職責所在,沒甚稀罕的。倒是江公子,令尊江將軍手握天下兵馬大權,位高權重,你怎的不在京師福地輔佐他,卻跑來這海上受苦受累?這才真是奇怪吧。」

作為反擊,他也一語道破了江紫台的身份,如果這一回江紫台還想和上次在高郵時一樣,以江湖人的身份混淆視听的話,就難免要被當場揭穿馬腳了。

不過,黃芩沒料到的是,他的這一舉動,不但沒能壞了江紫台的事,反而在無形中幫了江紫台一個大忙。

許老大聞言,更加詫異了,詫異中還帶著一絲驚喜。他插話進來道︰「哦?你們居然認識,這真是太巧了。江將軍?可是那位威名遠播的四鎮兵馬統帥江彬江將軍江大人?難道這位公子竟是江大人家的公子?」

王直則側目望向黃芩,訝道︰「捕頭?原來你竟是朝廷的捕頭?」

看來,比起江紫台,他更在意黃芩的身份,這也許是因為早先黃芩說的一些話對他很有觸動,所以才下意識地更在意黃芩了。

江紫台哈哈笑道︰「他確是如假包換的高郵捕頭,只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轉而,他直視黃芩道︰「除非有海捕文書,否則黃捕頭是不該離開高郵的,不是嗎?」。

黃芩上前一步,‘嘿’了聲,道︰「上一回,刑部一聲令下,我便不得不千里迢迢奔赴關外查案一事,莫非江公子已然忘記了?」接著,他又冷笑一聲,道︰「是了,江公子一定是忘記了,否則怎會和當時押解的犯人成了一伙的。」話到這里,他拿眼楮狠狠地盯了馮承欽一陣。

此時的馮承欽神色如常,面露微笑,似乎黃芩那銳利如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對他全無半分影響似的。

轉頭瞧了眼馮承欽,江紫台尷尬地笑了笑,道︰「關外一行,黃兄行事干淨利落,家父極為贊賞,還常向我提及若非黃兄無意于廟堂之間,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呵呵,不知這次黃兄又是為了何事萬里迢迢地來到此地?難道又是刑部下了什麼命令?」轉瞬,他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道︰「可是,怎的我在京師時,卻不曾听說啊。」

不待黃芩應答,韓若壁已‘嘻嘻’一笑,道︰「雖然令尊大人神通廣大,但朝廷上每日間的公務繁雜,也不至于每件事情、每個命令都能過江公子之耳吧。偶爾有那麼三、五樁江公子沒了解到,不曾听說的公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又有什麼稀罕的?」

黃芩淡淡一笑,也道︰「反正此次我們不是為了‘五龍船’而來,所以和江公子要辦之事定是不相干的。」

听他們一番你來我往,雖然表面還算客氣,但俱是語氣不善,言含譏諷,許老大一時之間只覺糊里糊涂的,也弄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了。他只知道其中一方是當今炙手可熱的權臣江彬的公子,另一方則是高郵州的小捕快,兩方都是有朝廷背景的人。

按說,雖然自稱是在海上做買賣的商人,但許老大的‘五龍船’做的多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買賣,其間也不乏擄掠船只的勾當,所以仍屬海盜水匪一類,以這樣的身份,‘五龍船’本不該同有朝廷背景的人打交道,但他們在海上橫行已久,而且像包器那樣的朝廷官軍也照樣和他們交往頻繁,是以倒也不懼。

這時候,剛才那個注意過黃芩的中年人接過話頭,打著哈哈道︰「真是無巧不成書,沒想到能在這里遇上江公子的舊相識。這樣也好,我正頭疼著如何令許老大相信咱家的話呢。」奸滑一笑,他又對許老大道︰「若是我對許老大說,請來了一位想和‘五龍船’做買賣的貴客,而這位貴客就是當今權傾朝野的江彬江將軍的公子,只怕許老大反倒不信了呢。」

原來,此人就是在江浙海域上做買賣的、有名的劇盜宋素卿。

宋素卿做的買賣和許老大等人的沒甚區別,唯一的區別只在于,許老大的‘五龍船’多和佛朗機人打交道,而宋素卿則常做大明與倭國間的海上貿易。

許老大呵呵笑道︰「宋船主真是會說笑。宋船主威震雙嶼島,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宋船主說的話,素來一言九鼎,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不相信?查兄弟,你是宋船主的左膀右臂,你說是也不是?」

跟在宋素卿身邊的那個面色蠟黃、疏眉薄唇的中年人笑著應付道︰「許船主客氣了。」

此人名叫查良凡,是宋素卿船上最重要的一名管事。

雙手一拍,許老大道︰「大家站在這里,說話多有不便,來來來,還是到我們‘五龍船’上詳談一番吧!」

說罷,他一擺手勢,立刻有一隊嘍上來,將宋素卿等幾人引上了已經搭建好的、往停泊在另一邊的‘五龍船’上去的跳板。

看來,他們是要在船艙里商談生意了。

許老大一面迎客,一面在心里尋思著︰既然姓黃的是高郵州的捕快,那有沒有可能是朝廷派他來對付‘五龍船’的?

轉念,他又想︰不應該啊,朝廷若是想動我們,大可調用附近的水軍,怎麼可能從高郵州找個捕快過來,可見此種假設實在不合情理。另外,姓黃的他們認識江彬的兒子這件事,不太像是事先準備好的,而且姓黃的二人看起來也不像是演雙簧的托兒哎呀,這件事兒還真是蹊蹺得很。不管了,就暫且先听他們有何計較,一切小心為上,只要凡事別急著做出決定就成。

想罷,他沖王直使了個眼色。

跟在後面的王直趕緊趕前幾步,來到他身邊,二人咬了一陣子耳朵,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稍後,韓若壁靈機一動,拉起黃芩的袖子,就想一道上跳板,好混進去,卻被許老大回頭阻止了。許老大冷聲道︰「‘五龍船’有生意要談,不方便當著外人的面,二位還是先去別處休息休息吧。」

听言,韓若壁面上不便發作,只堆笑道︰「也好,也好。」但在心里,他早咒了許老大百八十遍了。

二人被攔在‘五龍船’前,來來回回地走了幾遭,發現這里的守衛比他們先前呆著的那條副船多了許多倍,除非來硬的,否則想在這麼多雙眼楮的注視下溜上船去也未免太過困難了,因此,黃、韓二人只得無奈地離去了。

卻說宋素卿、江紫台、馮承欽等人,以及‘五龍船’的五位當家的依次在船艙內坐定了。

見黃芩、韓若壁二人沒有跟進來,宋素卿似乎松了一口氣,道︰「許船主是如何與那二人結交上的?」

許老大道︰「談不上結交,是個熟人介紹來找我們幫忙的,不過打了個照面。話說,那個姓黃的真是公人嗎?」。

江紫台道︰「是呀,他是高郵州的總捕。」

許老大又問道︰「那個姓韓的呢?」

江紫台道︰「應該只是個跑江湖的混混。」

轉而,宋素卿說起了客套話︰「許船主,這麼久沒見,我瞧你們又多了一條船,定是買賣興隆,財源廣進啦。」

許老大笑道︰「彼此彼此。宋船主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吧?」

宋素卿搖頭嘆息道︰「哪能和許船主比,這幾年,我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許老大把雙手放至桌面上,微笑道︰「宋船主,我的幾位兄弟,你應該已經熟識了吧,可你的兩位貴客,還沒向我們一一做介紹呢。」

宋素卿一拍腦袋,哈哈笑道︰「被那二人打了個岔,我差點忘了正經事了。」

然後,他向江紫台做了個‘請’的手勢,介紹道︰「這位公子的身份,剛才那兩人也已經提到了,他就是當今皇上面前的紅人,國姓爺,四鎮兵馬統帥江將軍的義子--江紫台江公子。」

許老大沖江紫台拱了拱手。

宋素卿一指馮承欽道︰「這一位,原是京城里最富有的大商人--馮承欽馮大掌櫃,現時已被江將軍納入麾下,專門替江將軍辦事了。」

許老大頻頻點頭道︰「天子腳下最是藏龍臥虎,無論哪一行哪一樁,能在京城做到個‘最’字,都是了不得的。不知馮大掌櫃做的什麼生意,這麼好賺,說出來也讓兄弟們長長見識。」

馮承欽笑道︰「許老板也太夸張了吧,大家都是生意人,同‘五龍船’在海上的生意相比,我在京里的生意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宋素卿道︰「說起生意,我們素聞‘五龍船’和許船主的大名,此番前來實是有一樁好賺的生意尋求與你們合作。這樁生意,對我們大家而言,都有極大的好處,簡直是天賜良機,機會難得啊。」

不顧身後的老三、老四已經喜形于色,許老大皺眉道︰「誰人不知道宋船主在江浙一帶,雄踞雙嶼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果真有什麼好賺的生意,宋船主早就順手做了,何必還不遠千里跑過來與我商量?」

不待宋素卿搭話,斷了一只手臂的馮承欽已搶先道︰「雖說生意人最講究機會,尤其是賺錢的機會,只要有的賺,哪怕一分一厘都要往口袋里裝,但遇上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心生疑慮則再正常不過了,別說是許老板,就是換作我,也會有所顧慮的,許老板的反應實乃合情合理。」

頓了頓,他繼續道︰「只不過這一次的情況確實非常特殊。」

許老大道︰「哦?怎麼個特殊法?」

馮承欽道︰「你有所不知,宋船主那里雖然兵強馬壯,但這一回的生意實在是太大了,僅靠他一個人是萬萬吃不下來的。」

朝江紫台那邊努了努嘴,他又道︰「你想啊,能讓江將軍放在心上,還特意派了江公子出來督辦的生意,可能小得了嗎?」。

許老大心頭一動,不由頗為贊同地輕輕頷首。

馮承欽繼續道︰「這樁百年難遇的好賺買賣,宋船主雖然吃不下,卻也舍不得丟掉,于是就不得不想法子找別人合作了。可是,其他人宋船主不是看不上,就是不放心同他們合作,最後,數來數去,也只有‘五龍船’的許船主名頭響,實力足,而且為人最講義氣,絕非那種背後捅刀子的小人,這才特意前來相邀的。」

許老大還是猶豫不決的模樣。

以左手拿起手邊的茶杯,飲了一口,馮承欽不急不緩地接著道︰「據我所知,海上的這些貿易雖然利益豐厚,但都是朝廷嚴令禁制的,所以做這些生意的商家,本身都要冒很大的風險,弄得不好,還有牢獄之災,掉腦袋也不是不可能的。當然,風險對于所有生意人都一樣,是本錢的一部分。海上貿易的風險巨大就導致了你們的生意沒辦法做得太大,除非「

說著,他故意停頓下來,慢條斯理地轉動了一下桌上的茶壺,把壺嘴轉向江紫台的方向。

因為他的這番話說到了許老大的心坎里,于是,許老大忍不住催促道︰「除非怎樣?」

馮承欽‘嘻嘻’一笑,道︰「險非,你能和我一樣,在朝廷里找到一棵靠得住、能遮蔭避雨的大樹。如果有了這麼一顆大樹,就意味著把朝廷方面的風險降到了最低,如此一來,你們的那些海上貿易未必不能大搖大擺地做進內陸。一旦做進內陸,利益和規模何止目前的十倍、百倍?」

宋素卿連連點頭道︰「是啊,關于這一點,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想到了。可是,那樣的大樹委實不好找啊。想當年,我費盡心機,砸下去無數血本,才能和當時權傾朝野的大太監劉瑾搭上了線,不想生意還沒展開,劉瑾就出事倒台了。唉,那次可真害得我血本無歸,損失慘重啊。」

馮承欽輕描淡寫道︰「凡事都有代價,越是枝繁葉茂的‘大樹’越是需要養料滋養,想要背靠大樹好乘涼,就得把大樹滋養好,沒有那一次,哪來得這一次?」

宋素卿語帶誘惑道︰「是啊,這一次,我們總算是和江將軍接上了頭。許老大,你也知道,江將軍最得當今聖上的信賴,又是國姓爺,權勢更勝當年的劉瑾,如能得到江將軍的庇護,不單這一筆,以後我們的生意也可暢通無阻了。不是我不想著老朋友,說實說,若非這樁生意的路線頗長,我把握不了,才不願把這樣的好處與你分享呢。」

許老大道︰「這麼說,是我走運了?」

宋素卿道︰「可不是嘛。江浙那邊,我足以把握局勢,但福州、廣州這片海域,豪強甚眾,還有很多弗朗機人,非是我所能掌控的,所以我們才想找你一起合作。」

一直只听不言的王直忽然狡黠一笑,道︰「既然這樁生意又大又好賺,宋船主就不怕我們半途把你甩了,獨佔這筆生意?」

宋素卿搖頭笑道︰「哈哈,‘小五哥’,原來你還和以前一樣,喜歡把丑話說在前面啊。我記得,上次我們合作時,你也是這樣的。」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他繼續道︰「我就給‘小五哥’交個底吧,這筆生意,真是大到誰也獨吞不下的,無論是我,或是你們,都不行。就目前看來,合則兩利,分則兩敗,所以不管是我,還是‘五龍船’都不必擔心。」

許老大眼光轉動,道︰「官場之人,最是反復,說句不怕得罪江公子的話,我向來不太放心官家的人,也不怎麼想和他們有什麼生意往來。」

言下之意,怕一旦出事,就會被當成棋子犧牲掉。

馮承欽的眼楮里含著笑意,道︰「這一點,許船主無需擔心。朝廷雖然禁了海,但也開了一個口子,那就是可以接受朝貢,所以,利用朝貢來做海上的生意,並不違背我朝律令,而且還可以完成一切我們所需要的事,可謂一舉兩得。因為這只是在鑽一個空子,而並非明目張膽地違背朝廷的律令,所以江大人本身沒有任何干系,也就談不上什麼反復的問題了。當然,我想大家都明白,朝中有人,才有空子可以鑽,朝中無人,那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許老大疑惑道︰「朝貢?怎麼個朝貢法?」

馮承欽笑道︰「關于這樁生意的合作方法,我已經完全規劃妥當了。宋船主和倭人素來聯系密切,所以宋船主那邊,可以借用倭人朝貢的名義,攜帶海外貨物來我朝,名為朝貢,實則交易。我听宋船主說,許船主和弗朗機人打過不少交道,那便以弗朗機人朝貢的名義,來和我朝交易好了。總之,一切途徑都是名正言順的,絕無任何風險。」

許老大听言,道︰「如此,我們的貨物便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入港口,除去了模黑用小船偷偷私運的痛苦,對提高成交量確實很有幫助。」

言罷,他有些猶豫不決地望向王直。

王直搖頭道︰「但是,大量的貨物進入內陸港口的市場,當地的官員豈能不知?那樣一來,朝貢的名義不就不攻自破了嘛?有了朝貢的橋,我們的貨物確實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內陸,但問題是如何在不引來麻煩的情況下把東西賣掉。」

江紫台拿眼光上下巡了王直幾遍,道︰「我听宋船主叫你‘小五哥’,想必你就是‘五龍船’的五當家了吧。」

王直點頭。

馮承欽伸出左手的大拇指,贊道︰「這位小哥當真見識非凡,絕非常人可比。確如你所言,大批貨物在一個地方的市場傾售,必定會令當地的市場發生騷亂,很難不引起當地官員的注意。但是,假如能利用某些渠道,把這些貨物運到南北各州府,分開出售的話,就沒有這個棘手的問題了。」

王直的臉上帶著友好而嘲弄的微笑,道︰「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只怕難比登天。」

馮承欽道︰「一般說來,這事真是無計可施,難比登天了。但是,對我們而言,卻是易如反掌,不值一提。江公子和我來此之前,曾先去了一趟平江府,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許老大不解道︰「去平江府做什麼?」

馮承欽見許老大不明白,微笑道︰「當年太祖興火德,立大明,定都應天府,是誰個花自家的錢替太祖修城牆,卻修來一身禍事的?」

不待許老大答話,王直一拍大腿,道︰「是沈萬三!」

馮承欽又面露嘉許之色地看向王直,道︰「不錯,就是沈萬三。沈萬三當年富可敵國,號稱沈半城,半個應天府都是他沈家的產業。後來,雖然他惹怒了太祖,被流放到雲南,但沈家根深葉茂,在平江府依然勢力滔天。雖然沈家的後人里沒什麼人能在朝中做官,但生意卻一直做得很大,在各個州府都有出貨的渠道。假如,我們能把海上的貨物交給沈家去處理,以沈家的渠道,足可把這些貨物賣到全國各地,也就不會引起任何一個地方的市場騷亂了。」

許老大猛眨了幾下眼,急著問道︰「沈家肯嗎?」。

馮承欽咧嘴一笑,娓娓道來︰「江公子和我此去平江府,和沈家一談即合。他們很願意負責處理我們的貨物,而且,他們會直接出錢買下我們的貨物,而後想辦法銷往各地,我們只需要負責把貨物弄進內陸,便可銀錢落袋,就此兩訖了。」

有一句話,馮承欽沒明說,那就是,沈家的人不缺錢,但卻缺做官的人,何況這樁買賣沈家也有錢可賺;而江彬有權有勢,給人幾個空缺的官做,完全不是問題,他花銷巨大,難免有手頭吃緊的時候,缺的只是財路,所以江彬和沈家才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了。

許老大一面點頭,一面在心下飛速地盤算著。

按照馮承欽的意思,這筆買賣是由‘五龍船’和宋素卿合作,先以海外番邦朝貢的名義,大搖大擺的把海上的貨物運到內陸,再交接給平江府的沈家,沈家負責將大批的貨物販賣至全國各地。听上去,這樁生意不但好賺得緊,而且,因為是沈家直接出錢拿下貨物,再進行販賣,出貨方完全不用擔心售貨環節的本錢和風險,真是極為上算的了。當然,整個過程中最大的困難,無疑是如何以海外番邦朝貢的名義出入官家港口而不被揭穿了,但是,由于有了江彬這樣的朝中重臣做後盾,這個最大的困難也就完全不成問題了,因而許老大難免貪念大盛。

這時,王直又出聲道︰「這樁生意听起來是不錯,只是,平江的沈家出錢拿了貨物,再去販賣,一肩扛下了銀錢流通的壓力和販賣貨物的風險,豈不是吃了大虧?」

江紫台哈哈笑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對于這趟生意,沈家尚且沒有意見,為何你卻替他們憂心忡忡的?不覺得這有點兒皇帝不急太監急嗎?」。

王直的臉上一紅,訕訕笑道︰「我只是覺得,一樁生意,如果有一方明顯吃虧的話,就算是因為某個原因而不得不做,這樣的合作也必定不會長久,並且往往還伴隨著許多潛在的風險,是以,不得不慎重考量。」

忽然間,一陣 里啪啦的掌聲響起,原來竟是馮承欽用唯一的一只左手拍打桌子,以這種方式替王直鼓掌。

接下來,他點頭道︰「‘小五哥’此言深得我心呀。既然是生意,當然是‘利’字當先。有道是,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沈家願意做這筆生意,雖然也有諸多考量,但絕非像‘小五哥’所想的那樣吃了大虧。恰恰相反,這筆生意會給沈家帶來驚人的利益,這才是沈家願意接手的根本原因,所以,‘小五哥’完全不必多慮。」

王直沒搭話,暗自琢磨起馮承欽話里的意思來。

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馮承欽又道︰「不過,我們也必須把丑話說在前頭,宋、許二位船主的任務是把貨物送到沈家的手里,承擔的風險相對最小,因此貨物的價錢嘛,恐怕會在一定程度上被壓低一些,這一點,二位船主心里還是要有個準備的。當然,因為有了朝貢的身份,雖然你們的貨物價錢被壓低了,但交易量卻會大幅度增加,所以仍是大大的有利可圖。

其次,你們需得知道,在你們販賣的各類貨物里,對沈家而言,是香料、象牙、珊瑚、海珠這些東西的利益最大,因為沈家在各地的生意是以脂粉店和珠寶鋪為主,旗下擁有一大批能工巧匠。做買賣的都知道,脂粉和珠寶首飾的利潤素來最為驚人。是以,有了上好的原料,再加上好的師傅,這些東西的價錢足可翻上十倍百倍。至于上好的龍延香,那可是京師里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的最愛,更是千金難求。從這方面來講,沈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承擔了沉重的銀錢流通,以及販賣貨物的壓力,但卻反而是獲利最大的一方。所以,我們事先已經和他們商量妥當,我們的這樁生意,一共有三方,宋船主和許船主一方負責提供上好的貨物,沈家一方負責販賣,而江將軍一方則保證二位船主的貨物暢通無阻地送至沈家手里,當然,也要保證沈家在販賣過程中不被地方官員騷擾。」

思索了許久的許老大道︰「雖說人不多,粥不少,但如何分配仍是我們最為關心的問題。三方的利益到底怎麼分?」

馮承欽道︰「江將軍的那一份,會直接從沈家那里提走,宋船主和許船主則一手交貨給沈家,一手拿錢走人,最是干淨利落。而且,我也了解過了,‘五龍船’販賣出去的貨物,以絲綢,瓷器和茶葉為主。沈家不做茶葉生意,但是絲綢和瓷器,那可是他們家的拿手產業。由此,許船主還可以從沈家以最低的價格拿到上好的絲綢和瓷器,再轉賣出去,這無疑又是一筆利潤巨大的買賣,正所謂一舉兩得了。」

輕笑了一聲,他又道︰「最關鍵之處還在于,你們有了朝貢的身份,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來去官家的港口,而不必偷偷模模的靠從大船換到小船的做法來偷販貨物了,這其中的差別,相信你們比我更清楚。」

馮承欽到底是生意人,這番話句句說在點子上,听得許老大、王直等諸人個個怦然心動。

眼見著,這樁生意就快要談成了。

另一邊,黃芩和韓若壁又回到了那艘副船上,黃芩倒還沉得住氣,韓若壁卻一如先前般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見黃芩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韓若壁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江紫台那小子跑來這里要做什麼嗎?」。

黃芩眉毛一挑,道︰「這還用得著想嗎?都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江紫台來這里,當然是為了一個‘利’字。」

韓若壁撇撇嘴,道︰「你跟誰學了算命的本事,會說一堆廢話了。」

黃芩一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韓若壁回他一笑,轉而道︰「你說的沒錯,當然是為了一個‘利’字。可具體又是什麼呢?」

黃芩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這還不簡單?听那個宋素卿說,江紫台這次是以江彬之子的身份來的,可知是代表江彬。你說,江彬那樣的人會要什麼?」

愣了一下,韓若壁道︰「是啊,看來我是關心則亂了。江彬位高權重,找宋素卿、許老大之流能做什麼呢?說到底,他們一半是商人,一般是盜匪,都不是正經角色。」

黃芩道︰「江彬是什麼人?四鎮兵馬統帥,有權有錢。你說,有權有錢的人想要什麼?」

停頓了一剎那,他繼續道︰「不過是更多的權和錢罷了。方才,你也說了,宋素卿和許老大半是盜匪,半是商人。盜匪能給江彬什麼?打手。商人能給江彬什麼?錢。」說到此處,他的面上浮現出一絲疲憊,道︰「一個倒下去,一個冒出來,好不容易沒了劉瑾,卻又有了江彬。其實,江彬這種人同劉瑾沒甚區別,就像劉瑾豢養‘三殺’,江彬豢養‘青狼’一樣,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

韓若壁茫然道︰「青狼?什麼青狼?」

黃芩這才記起此前並未對他提及,于是說道︰「當年在高郵,那個死去的‘閃電刀’洪圖,你可記得?」

韓若壁點點頭。

黃芩道︰「他是‘青狼’組織的一員。‘青狼’是江彬豢養的殺手組織,專門在江湖上做一些江彬不方面出面做的事。而那個宋素卿和許老大,各自可以扯上倭人和弗朗機人,如果江彬想拿他們來填充‘青狼’的實力,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況且,他們還是商人,商人能給江彬帶來更多的錢。我們辛辛苦苦抓出來的馮承欽不就在為江彬辦事嘛。你說,馮承欽能做什麼事?」

韓若壁道︰「嗯,你說的有道理。馮承欽別的本事未必很大,但賺錢的本事肯定不小。這一趟,他跟著江紫台一道來,必然是為了錢來的,也不知要談什麼見不得人的生意。」

黃芩嗤笑道︰「你瞧,許老大一早就說過,他要和宋素卿談生意。你我費了這許多力氣胡猜亂想,其實許老大根本就沒有瞞過我們。當然,他也沒必要瞞我們,恐怕他從來也沒把我們兩個放在眼里過。」

韓若壁一邊模著下巴,一邊自言自語道︰「會是什麼樣的生意呢?」

黃芩‘哈’了一聲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想不出來。我不用想都知道,和兩個走私的船主攪合在一起,能談什麼生意?肯定是走私海貨的生意了。有江彬坐鎮,走私的東西當然沒人敢查,然後兩邊分錢,大致也就這樣了。」

韓若壁一拍大腿,道︰「有道理呀。好小子,看你平時悶悶的,這會兒怎麼特別靈光起來了?」

黃芩‘去’了聲,道︰「你別忘了,我可是捕快,對這些盜匪的勾當,自然最熟悉不過。」

听到‘盜匪’二字,雖然知道不是說他,但韓若壁還是覺得渾身老大的不自在,抓了抓耳朵,道︰「如此看來,江紫台他們此來,和我們應該不是一茬事。井水不犯河水,他們要去走私就去走私吧,反正是不相干的事。」

黃芩低眉垂首,一副不樂意搭理韓若壁的樣子,道︰「本來就是如此。現在對我們來說,干系最大的就是點子扎手,要如何去應付,其他的一切都是不相干的旁枝末節。好了好了,既然說明白了,你就不用那麼坐立不安了。我馬上要打坐調息,休再來煩我。」

韓若壁道︰「等等,關于那個宋素卿,你沒瞞我什麼吧。」

黃芩不明所以,道︰「我第一次瞧見他,對他一無所知,能瞞你什麼?」

韓若壁疑惑道︰「這就奇怪了。」

黃芩撓撓頭道︰「什麼事奇怪?」

韓若壁道︰「就是那個宋素卿,我覺得他瞧你的眼神不一般,好像識得你一樣。」

黃芩搖頭,面帶狐疑道︰「不可能,此前我從未見過那人。」

韓若壁低聲咕噥道︰「我的感覺不會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芩無奈地攤一攤手,道︰「我是真不認識他,哪里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此後,二人就呆在船艙里。黃芩席地而坐,運動吐納;韓若壁則思前想後,被那個宋素卿擾的心緒難寧。

大約個把時辰過後,王直進來船艙,說那邊的生意已經談妥,沒他什麼事了,可以馬上開船走人。

不多時,這艘副船下了海,揚起風帆往遠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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