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寧瞳兒這樣,他覺得她越發的像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也是這麼愛哭的一個小女孩兒。
這種念頭讓他冰冷扭曲,充滿了仇恨的心柔軟了一絲絲,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對她說︰「你不要哭了。」
寧瞳兒抬起頭來,那雙含淚的清澈大眼楮看著他,竟然不是害怕——害怕他那已經非人的、令人反胃作嘔的殘破腐爛的身軀,而是難過。
純粹是難過,為了這發生在他的身上所有的痛苦,和丑陋而感到難過。
男人為這種目光而震撼,自從落入了那個地獄,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試過這種被人當成人的感覺了。
就連他自己,也早已不把他自己當人看了。
他只是一個一心復仇的怪物,一個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厲gui,一個經歷了噩夢,也要將噩夢帶給別人的復仇者。
寧瞳兒低下了頭,低聲啜泣著說︰「可不可以,把你的事情,都告訴我?」
淚水不斷地流出來,但是她堅強得匪夷所思。
男人愣了一下,然後說︰「好。」
于是,男人開始說著他那段早已鐫刻在腦海里,每次一回想起來都會血液沸騰的黑暗記憶。
「我叫張明。」這一個听起來普普通通的名字就是他所有,對著寧瞳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停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個呆滯的表情。
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名字很陌生——那已經仿佛是別人的名字,在那段黑暗恐怖的回憶之前,所有平凡、平淡的人生經歷,也都已經像是別人的,久遠得想不起來了。
他早已經不是他。
從他墜入那地獄深處開始。
寧瞳兒還在低聲啜泣著,但是她擦干了眼淚,決心去面對也許是匪夷所思、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想象不到的可怕一切。
「那麼,我就告訴你,在我的身上究竟都發生過什麼,才會留下這樣一具不像是人類的令人作嘔的軀體。」
張明咬著牙,開始對著這個不久之前,還被他當做是仇人,還想不擇手段將她置之于死地,只為報復韓氏,報復韓清逸的女孩,講述了他所經歷的一切。
**
張明,平凡的名字,平凡的人生,平凡的人。
和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的年輕人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他本來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才踏入社會的平凡人,再平凡不過,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平凡無奇,讓人看一眼就會忘記。
如果沒有經歷那些可怕的事情,也許他現在還是那個平凡的張明,仍然像這個城市每一個普通的小白領一樣,為了房子的事而煩惱,為了找女朋友的事而輾轉難眠。
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舉動,改變了他的一生。
當時,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一家報社的實習新聞記者。
因為滿懷熱血,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正義感,他有任何新聞都會沖在最前頭,而且還會去安慰受害者的家屬。
雖然報社的記者前輩已經告誡過他,有些事情不要太執著,但是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說白了,他是比一般人都要偏激的。
而後來,就是這種偏激和熱血害了他。
在這個城市里,他唯一的親人就是自小相依為命的妹妹。
在此後最生不如死的煉獄當中,他只能靠著回想起念書時,妹妹曾經給自己寫的一封封充滿了溫情的信件,來支撐自己活下去。
在一次遭受排擠之後,他發誓要找到一個爆炸性的大新聞,奪得頭條,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令得報社所有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無意中接到了一個老婦人求助的電話。
那是有關對韓式藥業集團控訴的求助電話。
事實上,韓式藥業集團一直以來不僅是慈善明星企業,更與各個軍政階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沒有任何負面消息流出來。
就算有,也一定會在最快、最短的時間以內,被平息得無影無蹤。
只是,作為剛出社會的張明,並不知道這些而已。
這個頭發花白、滿臉褶皺、衣衫骯髒的老婦人已經打過許多次電話,聯系過許多家媒體,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直到她無意間打到了這家報社,接電話的又正好是張明。
她沒想到有人肯听將話說完,所以非常激動,絮絮叨叨、邏輯混亂地講了她的事。
事情是半年以前,這個老婦人的重病女兒,自從吃了韓式藥業集團免費送的新藥以後,不僅沒有任何好轉,病情卻反而急劇加重。
而且還有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副作用極其明顯極其可怕,短短兩個月之內就讓老婦人的女兒胖了五十多斤,連走路都快要走不到。
老婦人還說,女兒病情加重後,她直接去韓式藥業集團鬧過,讓他們賠償。
韓式藥業集團給她的答復是︰要重新給她的女兒全身檢查。
她答應了,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沒有能等到女兒出院。
他們宣告她心髒病突發,死在了醫院。
而醫檢報告顯示她正是心髒病突發去世的。
老婦人卻怎麼也不相信。
她的女兒是得了重病,但是不是心髒病,為什麼就這樣突然死了?
一定是韓式藥業集團的人殺人滅口!
于是她到處找報社,找記者,去講述她所經歷的一切,但是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老婦人老眼昏花,老糊涂,說出的話也是顛三倒四,最重要的是她,她老是說要找韓式藥業集團去鬧,去要錢。
就算是不為了惹麻煩,不招惹上背景深厚的韓式藥業集團,也沒有人會願意听她將話說完。
更不會有人相信她這些天方夜譚的話——
不是老糊涂得了老年痴呆癥,就是為了訛錢!而且是訛好心免費送藥醫治的慈善企業的錢!
鄙視。
貪心不足!
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張明卻選擇相信了她。
或許也不是完全百分百的相信他,而更多的是為了抓住機會去挖一條獨家新聞。
韓氏藥業集團,韓式私立醫院,那樣聲名顯赫的大企業,那樣聲名遠播的慈善企業……越是這樣的沒有一點負面新聞的,挖出來的新聞也許更加驚人呢?
他是這樣想的。
至少,從這個求助的電話,他開始對韓氏私立醫院起了疑心。
雖然那時候根本沒有往那些罪惡到無法形容的事情上去想——因為實在是太可怕,太罪惡了,太黑暗了。
人體實驗,活體解剖,器官買賣……這些事,誰能想象得到呢?
又有誰,能相信就發生在自己生活的這座城市某個角落里呢?
他那個時候,也並沒有想那麼多,只不過是抱著想要挖出一條獨家新聞的心思去到韓式私立醫院的。
為了得到最新的獨家消息,他偽裝成一個工人,去韓式私立醫院應聘雜工。
沒想到,應聘雜工都需要那麼多道手續,重重的檢查。
于是,他越發覺得這其中一定有內幕,越發認為一定有很大的新聞可以讓自己挖出來。
當時,他就是懷著這樣的激動心情,想要一夕成名,成為一個大記者的念頭,還有一種想要伸張正義的熱血,才進去韓式私立醫院的。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從此踏上的會是一條不歸路。
如果能知道後來會經歷那些人間地獄里的折磨,他一定會退避三舍,離得這個地方越遠越好,這樣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最疼愛的妹妹也不會因他的一時之勇而死在了里頭。
可惜,凡事沒有提前早知道的。
**
張明自己都沒有想到,本來只是想找一條獨家大新聞,最後卻無意中發現了這樣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他帶著相機逃出來,將照片沖洗出來,然後興奮不已的沖到了報社去,找了報社的最高層人物︰社長。
他那時根本不知道這樣的照片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是做一件多危險的事。
他甚至沒有發現社長看到照片時驚詫的表情背後隱藏了什麼,他以為社長是像他一樣,為了這樣爆炸性的驚天大秘密而感到興奮、振奮。
社長沉吟了一下,讓他將照片留下,並保證會給他頭條,還許諾會讓他成為報社的首席記者。一切就像張明所幻想過的那樣。
成功來的是這樣容易,這樣快。
而這完全是他接到了一個別人都不在乎的老婦人電話開始的,他覺得這是他莫大的幸運。
一定是老天在幫他成為首席記者,讓他功成名就。
而且還可以伸張正義,揭露那所謂的知名慈善企業背後的罪惡和黑暗,他覺得無比的光榮。
他為了這樣的幸運而激動得喝了許多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去。
然後,一進門他就發現家里像是被抄家了一樣,全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家具四散地倒了一地,箱子全都被砸開了,抽屜里的所有文件全都被倒在了地上,被人仔細地翻檢過。
他被嚇得酒全都醒了。
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韓式藥業集團的人發現了他混進去,**到了他們犯罪證據的事。
只是,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