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丫頭的話,羅綺猛地醒過了神來,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她堪堪爬到,桑珠、涂氏扶著江蒲剛好轉過屏風,她一把抱江蒲的雙腿︰「女乃女乃救我,女乃女乃救我!」
地上的僕婦見了,連忙上前來拽。可如今的羅綺猶如溺水之人,好容易攀到一根浮木,自是死死抱定。那些僕婦見江蒲病容蒼白搖搖欲墜,都不敢用力,一時間竟是拉扯不開。
李太君又氣又急,柱著拐喝道︰「快緊把她給我拖下去!」
「嬤嬤們且住!」江蒲突然出聲喝住了身邊的僕婦。
經過這一番折騰,羅綺身上的紗襦早被汗浸濕了,貼在背脊上,隱隱透出肚兜的細繩。前襟也都散亂開了,露出一小片雪肌。
只是此時她已顧不得許多了,不住地給江蒲磕頭,「女乃女乃救我,女乃女乃救我……」
「救你?」江蒲緩緩地彎下腰冷笑數聲,縴細、蒼白的手指猛地揪住她烏亮柔滑的發絲,「砰」地一聲將她甩在金磚地上,「你這般好的手段,哪里還要人救!」
羅綺的額頭撞在地上,登時蹭出一片鮮紅,疼痛令她漸漸清醒了過來。一雙眼眸含淚帶怨地把堂上眾人掃了一圈,「我一個家生奴才,主子要我死便沒有活著的道理。只是,我死也要死個明白!」她滿怨忿都砸在了最後一句話上,每一個字都帶著憤慨和不甘。
此時,桑珠和涂嬤嬤扶著江蒲坐了下來,她微紅的雙眼含著盈盈的淚,恨恨地盯著羅綺,「明白,好。我就給你個明白,茜羅香,想來你不陌生吧!」
看著羅綺震愕的面容,江蒲終于滑下了兩行清淚,扯著嘴角冷笑道︰「可它為甚麼會出現在你做的香囊里?而那個香囊在我的床頭一掛數年!」
羅綺瞪大了眼瞅了瞅一直拽在手心里的香囊,忽地覺得這個自己親手做的香囊,成了會噬人的惡魔,她驚呼了聲,飛快地扔了出去,向眾人哭喊道︰「這不是做我的,不是我做的呀!」
江蒲閉上眼,不再看她,蒼白的臉上兩道淚跡份外明顯。她緊緊的拽著帕子,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泛白。劉氏也趁機嗚嗚地細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孩子啊……」李太君覺得媳婦這一句,就像是往自己臉上扇了記耳光。當初自己再三堅持把羅綺給漸清,如今鬧出這種事來,豈不是落在她們口中說了麼。她這一腔怒氣,只好全撒在羅綺身上。當下她鐵青沖著那些僕婦們怒聲喝道︰「還愣著做甚麼,趕緊把這個下做東西拖下去亂棍打死才好。」
那些僕婦們登時就上去拽羅綺,她這會了不求救了,只是滿口的喊冤枉。
「嬤嬤且慢!」江蒲哽咽著攔止,抽噎了兩聲,吩咐涂、周二人道︰「你們且把她押回院子的倒座里去,免得我見了她忿惱傷心。」
二人應了聲,把兀自在喊冤的羅綺給帶了下去,江蒲這才轉向李太君道︰「她再有不是,總是為徐家添了丁。如今文煜又養在孫媳身邊,真把她拉下去打死,不知內情的人會怎麼想孫媳呢?這都還是其次,倘或這件事傳了出去,外人會怎麼看待咱們?就是大爺的名聲也不好听。所以孫媳想著,還是悄悄地把她打發到家廟里去,眼不見心不煩的也就算了。」
她說話時,王篆香一直盯著她看,眸中冷笑如冰,這位大女乃女乃還真是大度啊!羅綺害得她流了個兒子,她居然還能因著為府里著想,而留她一條性命。
這賢良得未免也太過了吧!
劉氏听了,也幫著勸道︰「是呢,誰不知道咱們徐府待下人最是寬厚,為著一個下做的奴才,惹人議論實在不值當。」
李太君說拖出去杖斃,一來是氣急了,二來她的心思總還是很直接的,壓根就沒想那麼多。這會听了江蒲的話,倒也回過味來了。
徐家如今也算是江南一頂一的世族大家。雖然尊貴,可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這種家丑的確是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才好。真要是堂而皇之的杖斃了一個姨娘,天曉得會傳出來甚麼謠言來!
想到這里,對江蒲的憐惜之情又重了幾分,向她感嘆道︰「我真是老糊涂了還是你知道輕重,這事就照你說的辦。」
江蒲軟軟的應了下來,劉氏斂眸一笑,她果然是不同以往了呀!
而立在李太君身後的李氏,精致的妝容上卻罩了一層寒霜。她幫太太踢走了羅綺,不僅沒惹怒老太太,反而兩邊討好。呵呵,往後的日子可有得瞧了。
江蒲隨劉氏從上房退了出來,走到叉路時,劉氏忽道︰「素素,你隨我來。」
「是。」江蒲乖順地應道。
一進了屋,劉氏便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陡然沖江蒲厲聲喝道︰「你給我跪下!」
江蒲連遲疑都沒有,緩緩地跪了下來。
「你倒是好本事啊!說說,那孩子到底是甚麼時候沒有的?」
茜羅香即是宮中常備之物,劉氏哪里會不熟悉。她之前可從未曾在江蒲的臥房中聞到過這個味道!
江蒲低垂著頭,听劉氏喝問,心底的微笑如漣漪般一層層地蕩開。
「媳婦不敢瞞母親,當日听到兄長死訊,孩子便沒了。而且也不知是男是女。」
劉氏冷笑數聲,「好好好,如今你連栽贓陷害都學會了!」
江蒲抬起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劉氏,「媳婦沒了孩子,還要每日對著她,這種苦況太太也是清楚的。況且……」她停下來,深吸了兩口氣,才接著道︰「羅綺也太不知足了,竟還時時地想親近文煜,這樣的人太太以為能留得麼!」
想起夭折的兒子,劉氏面色一黯。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她理解江蒲的話外之音。不過,她對江蒲討好太君的行為,還是有些不滿。只是這會木已成舟,再說甚麼也沒用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劉氏嘆息著扶起了江蒲,「幸好老太太听你的,不然真要是拖出去杖斃了,你心里怎麼過得去。」
江蒲心里雖然鄙笑連連,面上卻是一副受教的表情,「媳婦也後怕著呢。」
「事情既然這樣了,就趕緊把她送出去吧,倘或出點甚麼事,可就不好了。」
「母親放心,媳婦這就叫人備車,一定連夜送她出府。」江蒲頓了一頓,突然換了話題,「只是,昨夜媳婦夢見父兄,他們再三再四囑托媳婦,好生照看他們姐弟。」
江蒲把話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眼楮一瞬不瞬地看著劉氏,眸中皆是求懇之意。她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兩個孩子接過來,而這件事,只有劉氏才能幫上忙。
听江蒲提起兩個孩子,劉氏總算明白她為甚麼這般急著向自己服軟示好。同時也放了大半的心,人但凡有所求了,就好控制了。
「我正想著等你父親上折子的時候,把這事往聖上提一提呢。且看著吧,倒不著急的。」
江蒲口里應著,心下卻犯起愁來,皇帝若是不放人,可怎麼辦呢!
婆媳倆既達成了一致,又虛偽客套了兩句,江蒲借口說要安排羅綺離府,早早的離開了。送走了江蒲,劉氏才微微笑了起來,只要自己把兩個孩子攥在手里,大兒媳婦就只有乖乖听話的份。
羅綺縮在倒座屋里的榻上,不知哭了多久。忽听得外邊有聲響,緊接著就是開鎖的聲音。
黃昏的光線有些晦暗,斜斜的在地上投一片光影。
羅綺抬眸看去,江蒲如一白菊般立在光影里,面上卻是一片晦暗不明。
「女乃女乃,莤羅香不是我放的,不是我放的!」她哭喊著撲到江蒲腳邊,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我知道。」江蒲的聲音又輕又淡,卻止住了羅綺的哭喊,她仰頭看向江蒲,滿面愕然。
江蒲走到榻邊坐下,語氣輕淡的猶如天上飄著的雲絮,「我若不信你,吳嬤嬤來求救,我怎麼會應下!只是如今是不是你做的,都不打緊了,孩子總歸是沒了!」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腦中回想著前世的種種,眉眼間的悲傷與無奈倒是無比真實。
「當初我極力反對把文煜過繼到我名下,是你自己哭著鬧著非要不可。到如今,你又怪得誰來!」
羅綺止了淚,驚恍道︰「女乃女乃的意思,是……」
「我沒有甚麼意思。」江蒲疾聲打斷,不讓她說出那個稱謂,不過她眸中的忿恨,江蒲看得很滿意,「我只是來告訴你,放心往家廟去吧,我會好好照看文煜的。」說罷,再不看羅綺一眼,起身而去。跪在地上的羅綺,登時軟了身子,只有眼淚不斷的落下。
守在門外的桑珠、涂氏,嘆了一聲,關上了房門。擋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是夜,一場暴雨毫無征兆地潑將下來,青油布的馬車,在雨中向外城疾馳而去。
李太君在雨聲中,已是香夢沉酣。李氏和王篆香一人掩了羅帳,一人舉了燈燭出來。守夜的僕婦,提著燈將她二人送出了上房。
僕婦們一開門,一股冷冷的濕意便撲面而來。檐下一溜的水花,很快就濺濕了二人的裙腳。那些等在廊下的僕婦,見王篆香出來了,忙披了簑衣抬了小轎趕過來。
秋雁撐起傘,送王篆香上了轎子。
「這麼大的雨,姨娘坐我的轎子回去。」王篆香剛坐進轎中,便挑著轎簾,笑著邀李氏道。
李氏再得寵,畢竟只是個姨娘,斷沒有在府里坐轎子的道理。她看了鋪天蓋地的雨霧,輕笑著應了聲︰「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