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掃了眼石桌上竹制小茶盤,里邊的紫砂茶盞是照北斗七星擺列,幽光隱現,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那道姑見江蒲直瞅著茶盞,隨口解釋道︰「這壺是貧道先師隨手做的,不登大雅之堂,叫夫人笑話了。」
听說是她師傅自己做的,江蒲驚嘆了起來,「是麼,尊師的手真是巧,仙姑不說,小婦人還以為是名家之做。」
江蒲倒是真心相贊,這套紫砂茶盞,雖無花飾卻勝在渾圓一體,頗是樸雅古秀。至于那聲「仙姑」雖是靈機一動的妙思,卻多少有些示好的意思。
在人家的地盤上,賣個嘴乖總是不吃虧的。
那道姑臉上的訝愕之色一閃而過。若是瓷盞,或有名家之說,這樣的泥壺雖貯茶過夜不餿,卻只鄉野之人才用,達官貴人那是絕看不入眼的。哪里說甚麼名家不名家呢!
江蒲抿了一口茶,許是因泡茶的壺年代久遠,所以茶味更覺醇遠清香,齒頰之間回甘綿淳,真的是許久沒吃過這樣的好茶了,不覺想起梅堯臣的名句,「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
她吟嘆未絕,道姑真心贊道︰「好新奇的句子。」
江蒲驚覺失態,待要解釋卻又無從說起,只好一笑收住,換了話題,「吃了半日的茶,還不知仙姑法號。」
「貧道宋希微。」
她多一句話都沒有,江蒲都不知道要怎麼接腔了。好在女童過來請吃飯,眾人隨宋希微移步飯堂。才算是避開了這份沉悶尷尬。
飯堂也修在岩洞之中,因窗戶開的狹小,洞內光線很是昏暗,再加上這個岩洞很低。洞頂幾乎就在人的頭頂,胡不歸幾個漢子,都要才彎著腰身。
總之。這個飯堂已經不是簡陋可以形容的了。它根本就只是個配了兩扇破門的岩洞!
而木桌上的齋菜,清炒菘菜、水煮豆腐、山菇炒竹筍、涼拌胡瓜蘿卜絲、素炒苦瓜,正中間一大碗面筋湯。看得江蒲是一點食欲都沒有。
道觀是茹素不錯,可你好歹也要把菜整得讓人看不出甚麼來才對啊。即便沒這個技術,編個典雅的菜名總會吧。
比如那兩個涼拌菜,胡瓜可以叫西天取經,蘿卜就叫群英薈萃。還有面筋湯改叫無相湯。那水煮豆腐。整成圓的灑一小撮芝麻,不就是太極羹麼,或者叫白壁無瑕也可以麼。
這一麼改,那菜金翻上十翻也有人來的。道觀也不至于這麼寒酸了。當然這些話江蒲也只在心里轉了轉,沒有說出來。
就在江蒲嚴重質疑齋菜口感的時候。文仲就著水煮豆腐,呼嚕呼嚕下去小半碗飯。
看得江蒲目瞪口呆,拿了粗瓷湯匙舀了一勺,險些連舌頭都吞了下去,眼眸登時就亮了起來。
「宋仙長,你家的豆腐是怎麼做的?」
宋希微慢斯條理的咽下口中飯食,「坊間豆腐怎麼做的,咱們就是怎麼做的,並無不同。」
並無不同。江蒲深深的郁悶了。怎麼可能不同,豆腐滑女敕是不錯,可你吃過比雞蛋羹更滑更女敕的豆腐麼?更讓人回味的是那似有若無的豆香。
然而其它菜就遠不如豆腐美味了,甚至略嫌寡淡。江蒲就不知道,衛子齊怎麼會覺得這里齋菜不錯。難道那天他只吃了豆腐?
用過齋菜在小亭消食之時,江蒲隱晦地提了提菜式改革。創新增收的意思。其實她也知道話說得有些唐突,也做好了吃人冷臉的準備。
不想宋希微淡淡一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我等修道之人,講究清靜寡淡,倒是怠慢了眾位施主。」
江蒲抖了抖眉梢干笑兩聲,又吃了一回茶,實在是覺得悶坐聊,正要起身告辭,卻見對面亭柱上刻著幾行小字。原來先前她背對這根亭柱,因而不曾看見。這會不免走上前細看,「吾家好隱淪,居處絕囂塵。踐草成三徑,瞻雲作四鄰。」再看時,下邊卻無落款。
她正待要問,宋希微已道︰「這是先師信手胡寫,不成章句,遠不如施主雅致。」
江蒲羞愧了,人家這才叫才情,哪像自己盡是剽竊!
「宋仙長過譽了。尊師是世外高人,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相比的。」話說到一半,她忽然覺得這四句詩好生熟悉,不由回頭再看,結果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心下疑惑,不由問道︰「不知尊師法號是?」
「林朝英。」
江蒲張大了嘴,兩只眼楮都發直了,問了傻話,「尊師可能一見?」這世間人有相似,同個名不算稀奇。
宋希微笑道︰「先師羽化多年了。」
「那尊師可還有詩稿留下?」江蒲略顯焦急的追問,不僅宋希微納悶,就連文煜兄弟倆,並桑珠他們也都萬分不解。
她自小長在漠北,及長嫁至江南,京城不過只住幾年,總不會有甚麼故舊在此。
「先師倒是留一紙迷題,說若有人解得出來,定是她故鄉人。」宋希微邊說邊就吩咐女童將東西拿來。
女童須臾便回,手里拿了封有些泛黃的信封。宋希微從里邊拿出一紙素箋,上邊寫滿密密麻麻的小楷。
「先師說,誰能將這首詞填得與她一字不差,便是她故鄉人。」
江蒲接過一看,臉色漸白,最終遞還給宋希微,「我等凡夫俗子,實在是比不上尊師才情。」
听她這麼說,宋希微面露失望之色,嘆道︰「師傅還留了一封書信,若是能踫到家鄉人就交給他,只怕貧道有生之年都踫不上了。」
桑珠等人卻驚愕于她一字未填,即便做不到一字不差,總不至于一個字也填不出來吧。
諸人還未理出頭緒,江蒲又道︰「不知尊師葬在何處,這樣的世外高人,我緣吝一面,能拜祭拜祭也是好的。」
宋希微遲疑了會道︰「先師說人來自虛無,亦當歸于虛無。所以,她尸骨火焚後,便撒于這山林之間!」
旁人都听了怔了,果然是世外高人,居然把自己挫骨揚灰!
江蒲最先反應過來,問道︰「那仙長平日如何祭拜?」
「後堂中設了一個靈位。」
「如此,還仙長引路。」
眾人不知她為何非要去祭拜,可江蒲已然這麼說了,宋希微只好在前邊帶路。她也覺得奇怪,為甚麼自己總覺得這位夫人和師傅很相似。
她甚至覺得,江蒲是能填出那首詞來的。
後堂中一方靈位供在案上,上書林朝英之靈位,簡簡單單六個大字,江蒲只覺份外親切。心下暗暗問道︰「老鄉,你真名叫甚麼?」(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