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都走了,但是郁襄並未離開書房。
和那些人說話,實在是累,而以紀岩為首的一批人,狂妄自大,卻又目光短淺,頗有種夏蟲不可以語冰的無力感。
人走了,她緊繃著的神經驟然放松,身子就像月兌了力,軟軟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很想閉眼睡一覺,可是深深的憂慮又讓她無法安眠。
門忽然被敲響,她回過神,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挺直腰坐好,沉聲道︰「是誰?」
唐嬸的聲音傳來︰「阿襄,小宋來了。櫸」
郁襄輕輕舒了口氣,道︰「快讓他進來。」
宋七走了進來,見她神情倦怠,微微一怔,旋即咬了咬牙,恨不得把紀岩抓來,擰了他脖子。
郁襄靠在椅背上,道︰「不好意思,我有點累,沒法招待你。你自己隨便坐,桌上還有茶水點心,缺什麼,找唐嬸說一聲吧。餘」
宋七看著地面上還沒來得及收走的茶杯碎片,道︰「不需要這些,我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郁襄看著他︰「我知道,你這麼快去而復返,不會是來找我閑聊的。說罷,我都听著。」
宋七道︰「我出門的時候看見紀岩和某些人眉來眼去的,所以先走一步,藏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觀察。結果,大家上車之前,紀岩提議去他的山里別墅賞雪,詹志明,黃偉,喬少功,張瑾,這四個人跟著去了。」
郁襄沉默片刻,忽的笑了︰「賞雪?他們這些人忽然變得風雅起來了,居然有了這樣的閑情逸致。」
「他們肯定是有陰謀的,八成是去商量毒品買賣的事。這群混帳,毒品這玩意多毀人,他們難道不明白?真以為吸粉兒的吸得六親不認的人,不會出現在他們自己的親朋好友里面?」
郁襄淡淡道︰「他們有句話說得好,都是黑道上的人了,自然利益為上,別矯情的講什麼三觀。毒品毀人不毀人,他們那兒管?至于親朋好友吸粉兒……呵呵,都是一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家伙,我已經把插手毒品生意的弊端詳細說完了,他們還是不領悟——不過是認為幸運之神一直護佑著他們,即使別的組織有無數前車之鑒,他們也覺得倒霉事輪不上他們。」
「這群蠢貨……我看他們那樣子,怕是會背著咱們撈錢,這種危機關頭還管不住爪子,不是自毀基業嗎?他們要死就自己去死,我們若是被連累了就糟了,要不……」宋七眼楮微微一眯,身上散發出冷冽的殺意。
郁襄溫言道︰「這段時間警方嚴打,他們好歹也是混了這麼多年黑道的人,能爬到這個位置,不至于笨得頂風作案。」
宋七道︰「但是那幾人畢竟是隱患,不忠誠的人,留著何用?特別是那個紀岩,呵呵,康曉雲在繁華撒潑的那次,剛說起郭景辰,郭景辰就得到通知進去送酒,給他下命令的那個主管,正好是紀岩的心月復。」
「我知道。紀岩對我,一直只是表面恭順。他自視甚高,去年女兒又嫁給了某個和黑勢力聯系緊密的官員,兒子還娶了俄羅斯那邊一個大幫派的首領的女兒,底氣一下就足了起來,起了取我而代之的心思,一點也不奇怪。你說他們去山里別墅,是去談毒品交易的事,可我覺得他們談的,應該是把我給干掉。」
宋七臉色一變︰「這麼快?他……」
「今天我反對做毒品生意,已經徹底惹怒了他,他不把我這塊絆腳石給炸了就奇怪了。正好,現在不能拓展他的生意,那麼,閑下來的時間,用來內斗再好不過了。」郁襄咬緊了牙,調整了一會兒情緒,才緩緩開口︰「這個混帳,做正事雖然鼠目寸光,但是論起算計人,卻是一等一的好手。以前好幾次清理行動,都被他避開了,這家伙又有硬背景,不能隨便暗殺……見鬼了!」
宋七捏緊了拳頭。
郁襄道︰「也罷。正好現在得蟄伏起來,避開警方視線,我也多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就和他斗上一斗。只是,即使贏了,繁華也會傷元氣。」
「傷元氣,總比輸了好。就像一個病人,雖然動手術會讓他虛弱,但是,總歸是保下命了,養一養,元氣不就恢復了?」
「就怕我們休養生息的時候,警方會趁虛而入。」郁襄出了一會兒神,冷冷笑了,「總不能因為這些擔憂,就一點不行動,活活等死!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別的轉機。白道上的斗爭也激烈著,我不信警方內部就真正的擰成了一股繩!」
宋七道︰「阿襄,你放心,不管怎樣,我都會听你號令。有什麼難辦的事,不必顧忌我,盡管提。」
郁襄目光柔和了不少︰「宋七,我一直把你當大哥的,自然很放心。」
宋七沉默片刻,道︰「現在……需要我做點什麼?」
「沒有跟著紀岩去的人里,還是有那麼兩三個人是搖擺不定的,得讓他們把心定下來。」
「我明白了。」
「你不善言辭,去和王瀾說一下,和他合作。事情不要鬧到明面上,尤其是現在,所以,方式得柔和一點。其他的……我還需要仔細想想。」
「行。我馬上去辦。」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補個覺,就不和你聊天了。宋七,辛苦你了。」
宋七走後,郁襄覺得腿軟,懶得走,在書房的沙發上坐下,閉目想策略,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
她吃了一驚,立刻坐了起來。郭景辰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醒了?」
她扭頭一看,郭景辰坐在窗邊的躺椅上,溫柔的看著她。
「我怎麼在這兒?」
「唐嬸進去打掃,發現你睡著了,還叫不醒,嚇著了,讓我過去把你抱床上,然後請了醫生過來。」
「還請了醫生?」她怎麼什麼都沒察覺到?
郭景辰走過來,輕輕的撫模著她的臉︰「嗯。醫生說你只是太累了,身體一直有些虧虛,但是又沒有好好的調養,叫你少費點神,多休息,戒酒。」
少費神?她何嘗不想安穩的呆在家里,無憂無慮,只管吃喝睡覺,可是,她沒有這個命,只要她稍稍松懈一些,不是被紀岩撕掉,就是落進警方的陷阱里。郭景辰捏了捏她鼻子︰「在想什麼?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
他把她摟進懷里,柔聲問︰「你和底下的那些人吵架了?誰惹你生氣了?」
郁襄咬住嘴唇,良久,低低道︰「景辰,不談這個,可以不?」
他親了親她︰「好。我不是想打探組織的事,只是看到你這樣,實在是擔心,隨便問問。」
「我也不是想瞞著你什麼,只是,你牽扯得越多,就會過得越艱難。像我……成天都要思前想後,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家里放松,好嗎?我過段時間就能安排好,到時候你也可以出門消遣。」
「我成你養的米蟲了。」
她擰起眉毛︰「別人想當米蟲都沒機會!你還敢有意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難受,卻什麼都做不成。」
她心一軟,抱住他胳膊,臉在他肩膀上蹭個不停︰「作為我養著的男人,你呀,只要好好的疼我,花我的錢就夠了。」
他失笑︰「你這叫什麼?大女子主義?」
「嗯嗯。」
「拿你沒辦法。」他輕輕嘆了口氣,輕撫著她的背。隔著睡衣,他也能模到她嶙峋的脊骨,還有凹凸不平的傷痕,心里一陣難受。
她撒了會兒嬌,心里好受了一些,低低道︰「景辰,你這樣陪著我真好,我再累,和你這樣說說話,就會舒服好多……」
「真的?我有這樣的功效?」
她沒回答,只把他抱得更緊了。過了許久,她又道︰「還是得提醒下你,不管我怎麼減少你的存在感,肯定也會有人注意到你的,雖然不至于直接來見你,不過,制造些偶遇是很可能的。也許他們想通過你來討好我,也許想借你探我的底……」
「放心,我都不會理會。」
「我信你。只是,他們大多善于偽裝,真實意圖不見得一眼能瞧出來。你一定要記住——只有宋七可以無條件的信任。」
郭景辰一怔,捧著她的臉問︰「你只有一個心月復?那你過得有多艱難?」頓了頓,又道,「要不,找個機會月兌身吧,帶一筆錢走就好,這擔驚受怕的日子,過什麼過?」
「金盆洗手如果有這麼容易就好了。」她嘆了口氣,道,「也不是只有一個心月復,孤家寡人,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了。我意思是,黑道上,大多數時候不存在真正的義氣,都是利益聯系,各自都有私心,如果別的選擇會帶來更多好處,人要變,也是自然的事。宋七……他跟著我,反而是處于真心關切,所以,他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