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尹楚楚就那樣維持著屈膝的姿勢,一動不動,坐了一整天。
期間沙發上的手機響了又響,可都不是屬于那個人的專屬鈴聲。
記憶不可避免地回到那天她從浴室里出來,听他郁郁寡歡地轉述了蠻子講話的內容。
起初,她還以為他是因為蠻子的話而不開心,很是安撫了那麼幾句。
楚恆只比她大一歲,很多事情上比她表現得要成熟、穩重得多,可是他的小心髒抗擊打能力似乎不大好。對他人的評價總是相當得在意。
想到是蠻子那剽悍的言語傷了親親戀人的玻璃心,楚楚很認真地解釋給他听,蠻子那丫頭就是個有口無心的,還讓他別太把楚楚的話放心上。
經過她的一番開導,有著一顆玻璃心的男人總算是露出了絲絲的笑意。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話題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未來」、「以後」這種字眼上去。
他們是沒有以後和將來的,她知道。
因為他的媽媽寧可他終生不娶,也不願意他娶一個家在農村的她。
他也沒有非和她在一起不可的決心,她也沒有快刀斬亂麻的勇氣,所以他們之間總是一拖再拖。
倉央嘉措的《問佛》里曾有一段對話︰「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該怎麼辦?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緣是劫。這是她對待這段感情的態度。
她不求以後,不管明天,只活在每一個當下。
「以後」是太虛幻的字眼,他們的以後也許不過是各自陪在另一個人的身邊。他們曾紀就這個話題爭吵過無數次,無非就是她流著淚哭訴他不夠愛她,他沉默無言以對。
是她放不下,所以只能卑微。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的,他們開始默契地不再提及「以後」、「未來」這樣的字眼,關于以後這類的話題,也總是一避再避。
就算有時候不小心談及了,大部分也都是她對他的試探。她多麼希望他能夠為她為愛勇敢一次,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以後,她再也沒有勇氣去提及那個會讓自己心生絕望的詞了。
那晚,是為數不多主動談及「以後」的一次,也徹徹底底地涼了她的心。
他說,他曾經想過有關他們的以後。想過,努力去爭取他母親的同意,娶她進門。可每一次都遭到他母親的強烈反對。他說沒有得到親人祝福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而這輩子,他母親同意他們婚事的概率基本為零。
末了,他說,楚楚,別等了。
楚楚,別等了。這七個字,在兩人大學畢業,回去論文答辯,卻發現好多同學已經訂婚、懷孕的那一天,楚恆曾經開口說過,不止一次。他每說一次,她的心就像被切割般疼一次。
時隔四年,再次听到這七個字,尹楚楚發現自己除了麻木,還是麻木。
原來,不止是痛神經有免疫力,人心,也是有的。
這就好比,第一次傷筋動骨地去愛一個人,失戀後是痛不欲生的痛苦,但之後的那種毀天滅地的疼痛,是再也不會有了。
如果以普通男朋友的標準來要求楚恆,無疑,楚恆是不及格的。可和楚恆在一起的七年以來,她一點點地看著她在進步,他們在各方面也越來越契合。
她一直在等,等一個奇跡,等楚恆真真正正愛上她,如同她愛他那樣。
可在楚恆說出那七個字的時候,尹楚楚忽然意識到,有些事,不管多麼殷切地盼望,都是不可能會實現的。
比如,他們交往七年,他卻連蠻子和小涵長什麼樣都沒有見過不說,私底下也沒有蠻子和小涵的電話號碼。
自從大學畢業以後,他們兩人的生活圈就沒有重疊的地方。
蠻子和小涵是她工作以後認識的好友,于是乎,理所當然的,他不認識她們。即便經常會听她提及,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認識她們。
尹楚楚一直覺得,楚恆是不懂愛的。
或許,能夠教會他愛的那個人,不是她而已吧。
尹楚楚的心也隨著天色,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心底卻還殘留著都下定決心離開了,還在期待什麼呢?
對自己說,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
與其等到最後因為沒有感情而分開,不如趁現在他對自己還有所眷戀的時候主動「離職」女友這個崗位,至少那樣的話,她在他的心里或許還可以停駐得久一些。
誰說的,如果分手必須要由一個人來完成。那麼最好自己是先開口的那一個,至少在回憶里,是自己主動離開的,而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但其實,只要心里對對方好還有掛念,這場感情的角逐里,付出多的那一個就注定會是輸家。
她現在,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願意放下,和真的放下,還是有差別的。
一個男人對他的女人忽略到怎樣的程度,才會連她一直在做著離開的準備都沒有發覺?
他對她抱著怎樣的感情,是愛情,還是她一直不肯承認的習慣,不是已經擺在眼前了麼?
不再猶豫,尹楚楚從沙發上站起,提起早就準備好放在玄關處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她只是短暫生活了一個多月,卻充滿了喜怒哀樂的公寓。
按照原計劃,尹楚楚本來是打算直接回A市的。
車開到了客運中心,尹楚楚想到如果楚恆發現她不見了,很有可能第一反應就會打電話到她家里去的時候,臨時改變了主意。
「司機,去東門路的尉遲府。」
「尉遲府?這位小姐,尉遲府對訪客的要求很嚴格的哦。听說沒有邀請卡或者是尉遲家幾位主子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隨意進出的呢,是不是真的啊?」
在P民的心中,有錢人的生活總是有那麼點傳奇的色彩的,以至于不免會有些好奇。
可惜,尹楚楚對尉遲家了解得不多,沒辦法滿足司機的好奇心,何況人正失戀著呢,實在沒什麼心情搭話。
司機瞥了眼後視鏡扭頭看向車外,神情看上去有些憂傷的尹楚楚,也就沒好意思強拉著人聊八卦了。
一個人開車久了也有時候也是頂無聊的。
司機打開了收音機,悲傷中帶點哀訴的歌詞就那麼飄進了偏頭看著車窗外風景的尹楚楚。
「我受夠了等待,
說的未來到底多久才來
總是要來不及才知道我可愛
我想依賴而你卻都不在
應該開心的地帶你給的全是空白
一個人假日發呆找不到人陪我看海
我在幸福的門外卻一直都進不來……」
忍了一天的眼淚就那麼毫不設防地落了下來。
于是乎,顧漫紫見到的尹楚楚就是眼楮紅得跟兔子沒有分別的尹兔兔。
顧漫紫親自到門口接的尹楚楚。
回簡傲居的一路,尹楚楚一路上都低著頭不說話。
顧漫紫以為她是心情不好呢,也沒怎麼在意。
讓跟在她身後的保鏢替尹楚楚把行李箱拿過去以後,就一直沉默地領尹楚楚去她所在的院落。
「哭過了?」
回到屋子里,尹楚楚的頭還是沒有抬起來過,顧漫紫就算再吃頓,也知道這個小女人八成是哭過了。
食指勾起尹楚楚的下巴,意料之中的兔兔眼,顧漫紫無聲的嘆了口氣。
在好朋友面前沒什麼可難為情的,尹楚楚抽了抽鼻子,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
「怎麼會好端端的,突然就分手了呢?」
顧漫紫令尹楚楚到偏廳坐下,親手給她泡了杯咖啡。
「你明知道不是…。我和他,從來都不是好端端的,一直都不是。」
尹楚楚捧著咖啡杯的雙手有些顫抖,有些情緒,果然不是想要平復就能夠平復下來的。
沒有未來,是橫亙在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之所以七年都一步步地支撐了下來,憑得不過是她的不舍,他的留戀,她的愛情,他的習慣。
是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肯放棄,是她在努力向他靠近,一旦她的手勁一松或者是往後退一步,他就會倒退九十九步。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對等,而她選擇苦苦支撐。
離了她,他的世界公轉、自轉,照舊如常。
「是不是,我那天說的話惹惱他了,他對你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顧漫紫在尹楚楚對面的位置坐下,小手覆上尹楚楚的手背,有些愧疚。
要是她那天的話導致他們兩個吵架,那可真的是她的罪過了。
但想想,也不應該啊。
楚恆那家伙雖然在她和小涵看來對楚楚不怎麼走心,可氣度卻是挺好的。在楚楚的敘述里,楚恆那人除了偶爾會有點小孩子氣,男人的氣度還是有的。
「沒有。你應該知道,一對情侶可能會因為一件小事吵架,鬧分手。但相愛的兩個人不會。如果愛得夠深,無論有多麼大的誤會、分歧,除了死亡,是沒有人能夠把他們分開的。
我和他,是內部矛盾的不可調和。」
尹楚楚喝了口咖啡,澀澀的感覺傳達到味蕾,嘴角揚起的笑容,也有了苦澀的味道。
「你先住在我這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楚恆應該不會找到我這里來把?」
有些話,相勸,不知道從何勸起,也明白,解鈴還許系鈴人,像她說再多開導的話都沒有用,除非當事人想開。
于是,顧漫紫轉了個話題。
「他都沒有你的電話號碼,我也沒有和他提過尉遲冰上的真實身份,他可能怎麼找得到這里來?」
尹楚楚的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听不出半點埋怨的意思,可顧漫紫的心還是疼了疼。
楚恆吶,楚恆,你可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