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芸兒望著婁陽,這十三年來,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眼前說了這麼一番話。
是因為要放了她嗎?
還是因為嫌棄她?
她晦暗的眸子低了下去,一條帕子被絞在一起,眸子緊緊凝視著杯盤里那一朵牡丹花。
方宏瞅了眼婁陽,同是男人他太了解一個男人過門不入是什麼情景,出了厭惡和道德,沒有別的理由。
芸兒已經是他的妻子,道德上自是佔了理字,怎麼能過門不入?那唯一的理由便是厭惡!
想到此,方宏神色一凝,凌厲的眸子寒氣森森。
固倫公主站了起來,身上的金絲瓔珞一顫,她呵呵一笑,道︰「若真對芸兒這麼好,你現在就休了你婁家上下所有姬妾。」
婁陽瞪大雙眼,端著茶的手微微一顫,面上的笑有些不自然。
「公主,婁陽不是那不負責任之人。」
底下不少人都哄鬧了起來,這方芸兒當真這般容不下他人?當初婁陽能容了方芸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這天下再找這樣的男人怕是比那鳳毛麟角都要少地多。
婁錦看了眼固倫公主,一貫的囂張跋扈和護短,確實讓她這番話欠缺了考量。婁錦朝蒼白著臉的方芸兒走去,小手握住她的。
方芸兒抬頭,猛地撞入婁錦那雙水眸,那里有著一灣平靜的湖水,深深的黑瞳里寫著沉著。她看得一怔,不由得道︰「錦兒?」
婁錦一笑,緊了緊方芸兒的手,朝固倫公主看去,「外婆,爹與娘緣分已盡,無須強求。」
婁陽瞪了眼婁錦,轉頭看向方芸兒,語氣變得祈求,「芸兒,你原諒我。我答應你,往後和我一起,絕不會虧待你一分。」
虧待?
是啊,前世就連身在其中的婁錦也不覺得婁陽萬寶兒虧待他們。吃穿住行用哪一個短了他們母女了,可這就不算虧待了嗎?
娘郁結于心,母女二人沉湖。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莫名死了。方瑤嫁給竇氏的兒子婁正德之後可有一日是好過的?
婁錦譏誚一笑,當真是不虧待了!
方芸兒低頭,鼻腔微微酸澀。十三年了,他為何不說。難道拿在手心的就賤若地泥,而舍棄的才是人間上品,天堂佳釀?
方芸兒緩緩站了起來,端起一杯酒就飲了進去。一時間雙頰酡紅,眉間紅顏微動,旖旎如畫。
「婁陽,我與你緣分盡了,無須耗費唇舌,今日純屬錦兒生辰,我不想與你糾纏此事。」說完,她把那酒杯一丟,清脆的響聲應起,杯子應聲而碎。
翅膀果然硬了,才放了她幾日,就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了嗎?
他眯起眼,神情中有著一抹陰狠。
「芸兒,我願意照顧你一世,若問這世上誰能陪你一世,怕也只有我了。當日,你被人丟在婁府外,我可有一句怨你怪你。一直,我都善待你,待錦兒也視如己出。難道我做的不夠?每每出門,總被其他官員損幾句,我可有在你面前埋怨過一次?你怪我也要,恨我也罷,我都不會與你計較,只是你不能這樣懲罰我,我過得很苦。」
他深情並茂,誰都想起婁陽這十三年來經受住的風言風語,他始終都笑而不答。對婁錦自都是好大。就拿今日這場壽宴,京中名流嫡女還不見得能辦這麼大一場呢。
不少人動容了,都勸起了方芸兒。
方芸兒眼角一跳,是她要求地多了嗎?她不過就是想放了他,他不是厭惡她,不是那麼地惡心她?
婁錦的眼危險地眯了起來。
他這一番說辭勾動人心,煽動情緒,更是指鹿為馬。烏嬤嬤見婁錦的眼神,心下一驚,她自是知道婁陽對方芸兒不是真心,只不過按目前來看,婁陽的確也沒做什麼對不起方芸兒母女的事。為何婁錦的眼底竟是恨意噴發。
固倫公主皺了皺眉頭,朝方芸兒看了一眼,女兒能被她保護多久,若是婁陽確實真心……
這時,風頭一轉,所有人都幫著婁陽說話,不說話的都等著看熱鬧,等著方芸兒回話。
桌上的人低垂著頭,那雙白皙的手搭在桌上,她緩緩抬頭,朝那婁陽看去。他就沒有怨嗎?若是他真這麼心甘情願,為何這十三年來都不願意踫她?
只為了救她就把她娶回去嗎?
他為何永遠都站在道德的至高點,而她要這般卑微,祈求他的心意。
她方芸兒,就這般低賤?
鼻腔澀地難受,眼眶灼熱地發疼,她怔怔地望著婁陽,淚一滴一滴落下來。他終究還是惡心她,盡管他還願意娶她,卻不願意踫她。
她不過是被人強了的髒女人,還剩下了錦兒。
苦笑一聲,她再次端起酒杯,這一次,倒的是烈酒。一口狠狠地喝下,嗆地她鼻端發疼,她終究是隱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當年的事,她洗不干淨,擺月兌不得。
所有人都讓她妥協,而她呢?難道背負著那重身份就活不成了嗎?
婁陽,他並不愛她。
所有人都以為她的哭是因為婁陽的心意,卻不知道她真正失聲痛哭是因為她意識到十三年來,他的愛不知何時就不見了。
她過得比誰都卑微,而她擁有的卻一點一點流失了。
不,她還有女兒。
她好似突然想起婁錦,踉蹌著身子走過去,抱著婁錦,顫抖著身子道︰「娘有錦兒就夠了。」
這話,來得突然,卻是顫著聲說完的。
在婁陽和她之間,方芸兒選擇的是她。
婁錦眼眶一紅,抱著方芸兒止住身子的顫抖,娘過得太不容易了。
肩膀濕透了,那是娘的淚水洗下的,婁錦咬了咬牙,朝門外看了眼,該死的簫匕安怎麼還不來。
婁陽听到方芸兒這話,心頭陡然一慌,她這話什麼意思?他提示地不夠明顯嗎?
這天下除了他婁陽還有誰會要她?難道她真要孤獨終老嗎?
「錦兒,你勸勸你娘,我一定會對你娘好的。你也只有我一個爹爹,難道你想看著你娘郁郁而終嗎?」
所有人都轉了目光,有人面上露出了不屑,「她不過就是個野種,能有多大的見識。」
這話可刺了不少人。
就連方芸兒臉色也變了,狠狠地剜了那說話的人一眼。
固倫公主更是站了起來,拉了方芸兒就走,「走,別留在這里。」
「娘,這是錦兒的壽辰。」方芸兒朝婁錦望去,神情中隱隱有著愧疚,好好的一個生日宴就這樣被毀了?
婁陽有些急了,跟上兩步,道︰「芸兒,你經歷過那些,難道真要孤獨終老嗎?我不嫌棄你,願意接你回來,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方芸兒面色一變,又是怪上她了嗎?
她臉色蒼白,唇角刷地血色全退,她就是那樣的女人?
就在她抬腿要與固倫公主一道走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這安靜的正堂之中。
「這里可真熱鬧,這好戲都快沒看到了呢。」吊兒郎當的聲音,帶著一抹肆無忌憚。這聲音傳來,婁錦的神色一正,看過去正見蕭匕安雙手抱胸,邪氣十足地走了進來。
而他身後的人在拱門的陰影下緩緩顯現出輪廓來。
此人身長七尺,眉宇間英氣沉著,來人正是蕭縣公無疑。
蕭縣公徑直走向方宏,神色間有著入沙場的決絕和豪氣。
眾人正奇怪今天蕭府沒人前來,沒想到這一來,蕭縣公的神色就不大對頭。
方宏皺著眉頭看蕭縣公的動作,略有些疑惑。
蕭匕安走上前來,朝婁錦挑了挑眉,行動間有三分風流,七分俊逸,嘴角勾起的笑極為囂張得意。他低聲道︰「以下的靠你了,我的好妹妹。」
婁錦渾身一顫,只听著他這聲音恨不得掐死他算了。她看了眼蕭縣公,就走到方芸兒身側,深怕方芸兒就此走了。
下一刻,全部人瞠目結舌望著眼前的一幕。
只見蕭縣公跪在方宏面前,頭重重地垂下去,那一跪,地板都發出了一聲悶響,轟地人心頭一震。
方宏站了起來,神情也變得嚴肅。
「你這是作何?」
蕭縣公抬頭,唇角抿地死緊,那額頭冒出了一層汗,那雙眸子轉過來看了方芸兒一眼,帶著一抹決絕和歉意,又迅速轉過頭去。
方芸兒揪著一顆心,心底隱隱有著一股不安涌了上來。
他……
婁陽看了眼蕭縣公,眉頭緊緊蹙了起來,他朝婁世昌看去,見婁世昌眼底浮現了一抹危險和急躁,他也不免不安了起來。他可沒忘了前幾日蕭縣公還想許一個正妻的位置給方芸兒。
蕭縣公抬頭,朝方宏磕了三個頭,一聲又一聲,極重。
每一下都咚地在婁錦的心底敲出一個洞一般,見蕭縣公的額頭紅腫,她拽緊方芸兒的手。娘,這天下當真有那麼一人待您極好。
固倫公主錯愕地看著蕭縣公的做法,想著這孩子是怎麼了?
要知道這磕頭分天地君親師。方宏與他未有關系,這磕頭為免來得太莫名其妙了吧。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縣公,這縣公不會是瘋了吧?
「大將軍,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