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隻與采盈委實未預料到,大白天的正常營業時段,江家草堂竟是掛著扎眼的「歇業」招牌。
沒法子,采盈只好倍感無奈地勒著馬韁繩調轉馬車,沿剛才的來路重繞返向江家門院座落方位。
江家草堂與江家門院原本是相連在一塊的,只不過一個建在門院正門處,一個位于偏院後門。現在之所以弄得分割于兩處,中間間隔起一條巷道,須得多轉彎路方可抵達,皆因陳彥方升任本地明府那年,非要搞政績工程,硬把本抱為一團的村子,由東北朝西南平添了條曲折的小巷。余外,巷道周邊還沿路壘砌起足有半米之高的石牆,這才害的交通橫生困難,順暢路變崎嶇徑。
「郎君說,阿郎為何未開草堂呢?是不是咱離家這些日子,家里出了何事?」面有焦色的邊犯疑,采盈抬手便拍抽了巴掌自個嘴巴,扭頭看眼同樣神色凝重的江采隻,方續道,「瞧奴這張烏鴉嘴,淨說不吉利話,真是該打!」
江采隻只就淡瞟了眼采盈,並未吱應只字片語。眼下,其已然興不起閑心,再與采盈搭無聊腔。
換言之,江采隻不單是像采盈那般心中生有急躁。這會,江采隻思量的更多的,則是堵壓于其心坎的那潭抹不去的憂忡。可干著急也沒用,再怎般憂忡亦解決不了問題,當下最關鍵的,便是及早弄清事態原委。
迫于采盈手中鞭子揮得緊湊,即便那匹黑馬早已奔顛不動,時下也只有拼盡殘力朝前挪邁四蹄。說話工夫,馬車已經行至江家門院前的石巷岔口。
本以為眼看要臨近家門,心底的疑郁該是有所舒緩,得以理出些許頭緒來。然而,接連超乎江采隻和采盈想象的卻在于,由石巷眺首相隔不遠的家門之際,倆人的心情楞是愈發變沉重。
「郎君,究是怎回事?咱家門外何以竟有差役把守?」倉促間勒住馬韁繩,采盈一雙杏眼近乎瞪破眼眶,著實難以置信觸及入目的場景,「難不成,阿郎犯了何事?不、不可能吧!阿郎例來行事穩重,絕不可能招惹及官非上身。郎君倒是吭句話呀?有店進不得,有家歸不得,這,這可該怎辦是好?實在不行,咱就硬闖吧!大不了一條爛命而已,先行救出阿郎再作打算!郎君說呢?」
江采隻暗自揣衡著眼皮底的情景,心重的尚未予以做聲,采盈已在旁側自言自語道了一堆說辭,直震得江采隻耳膜「嗡嗡」響,內里卻未收進采盈半個字眼。
有道是,一切皆有可能。在這世上,斷無稱得上絕對肯定的東西。然采盈一席話也有言得在理處。
于江采隻印象里,江仲遜同樣亦非做事無分寸之人,更非神經大條的粗心漢。是以,依目前狀況作推估,草堂未按時接客,江家大門亦閉闔未開,其中鐵定有緣故。且,當為不一般簡單的緣由,方值得江仲遜如此謹之又慎之。
「采盈,調頭回草堂。」
「郎君是在跟奴開玩笑吧?」聞江采隻指令,采盈不免訝然,「咱可是剛從草堂那邊過來,那可未開門接待病患者。郎君須得想清楚,倘如咱這時駕車闖家門,興許尚有的一搏,可若是灰溜溜返去草堂坐以待斃,想必連末了掙扎的余地均枉送掉,可真就丁點活路機會也沒有了!」
「盡管听吾的就是,你廢話怎這般多?」斂正臉顏,江采隻未加睬納采盈,便徑自擼過馬韁繩。
毫無心理準備會挨江采隻訓斥,采盈瞠目結舌之余,窺視著不亞于面無表情的江采隻,當即未敢異議,便慌忙抓奪回馬韁繩︰「給奴啦!還是由奴來馭車,郎君坐穩就好。」
很多時候,人的眼神足以將敵人射殺。此刻,采盈算是切身領悟到,這種殺傷力給予對手的是為何態滋味感受。
如果說那日在長安城城門明德門時,那位大塊頭的守衛,掃剮城門下眾人之時,眼神延射的殺傷力有夠汗人的話,那麼,此時江采隻刺給采盈的眼神,理應歸類于秒殺。
「盡量避開人流密雜的地方走,以免被人認出你我身份。」不動聲色說教著,江采隻遂往馬車里面稍移了移身。
「嗯,懂。」采盈亦自是明曉,出了珍珠村這畝八地,晃去外面大空間環境,沒幾人辨識得出己身及江采隻,也無路人會予以留察其與江采隻。然在家門外,情況則全然迥異。
于珍珠村,江采隻是令全村老少矚目之人,江仲遜亦為頗有名氣之輩。而采盈,也堪稱讓左鄰右舍關注的對象。縱然采盈的負面出名,不同于江家父女的正面出名,且無論正負,江家上下可謂統為「名人」。為防流言蜚語漫天飛,概不容招搖。
「等下!」采盈適才調整順手馬車,孰料,尚未行出多遠,忽聞江采隻竟又二番發話道,「不去草堂了。」
「啊?馭~」連聲喝停馬車,采盈頃刻有點冒肝火,側目向江采隻,幾欲酸掉尖下巴,「郎君,前響說要去草堂的人是郎君,現下說不去的人也是郎君,郎君到底要不要去草堂?不去草堂,郎君又預備去哪?難道重調頭,返江家大門去嗎?倘果是那樣,也未嘗不可,反正才駛過來半響,離得近著呢。可郎君總得拿定主意,咱終究要去哪吧?姑且的,也得先尋處隱蔽地兒,暫落腳才是。總不能來來回回一個勁瞎折騰吧?」
待采盈反過來掉過去獨個絮叨夠,江采隻方不徐不緩應予答案道︰「直接去小東子家。」
「小東子?」這下,輪到采盈啞然。
「你不是有說過,小東子家的土垛牆,連著江家院牆一截嗎?」。江采隻正色反問著,便朝采盈丟了記白眼。
「翻甚白眼,顯擺郎君白眼珠比黑眼珠多呀?」采盈嘟囔中,倏地亦幡然頓悟,「對呀,翻~牆!奴怎就沒想到這個?郎君就是比奴聰明!耶 ,奴懂得該如何行事了!」
過度興奮之下,采盈情不自禁擁抱向江采隻。光天化日的,倆男子裝束者,當街演繹了幕凸顯激情的另類畫面,登時沒少引人咋舌,剎那間齊刷刷嘔暈了成片有幸親睹的行人。
采盈卻壓根未在意旁人的異樣投注,摟完江采隻,便低聲歡呼著驅車拐入石巷子深處。僅一門心思在考酌當務之急的江采隻,確也沒暇思顧忌或計較這番細節性質上的無所謂。
「小東子」本姓李,單名一個「東」字。是采盈提及過的賣蒸餅的李大娘家獨子。李大娘實則是個寡婦,家里男人早些年便已患惡疾離世,只留下李大娘與李東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古代的姓氏,出了嫁的婦人,本應喚為夫家姓氏附綴己家姓氏才合乎禮道。但由于李大娘自幼即為夫家買來的童養媳,原就不曉得本家爹娘姓甚名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便唯有跟著夫家同姓。卻又不能如別人家子媳一樣,喚其為「姓加行第」,久而久之,村中凡與之打交道的相熟者,圖個方便兼順口,踫見面均喚其稱「李大娘」。
在珍珠村這處人越擠越多田越佔越少地角,外遷院戶根本分不到梯田。李家打由祖輩開始,便是沒屋沒田的一家。家里喪了男人後,為求生計,李大娘這才憑著一雙巧手,靠賣蒸餅辛苦持家養娃。
馬車很快馳到李家柵院。見柴門呈虛掩狀,采盈索性也未敲問,便跳進院子尋人。江采隻就近找了根較粗實的木樁,將馬車拴牢,方隨後步入院內。
「誰吶?」聞著外面生有動靜,李東披著件皺巴巴的外套,立馬探頭喊道。但凡明眼人一看,皆不難辨得出,李東那不怎合身的衣裳,是他那早逝的狠心親爹曾經穿過的舊衣衫。
「奴啦!」因李東最近新拜入江家草堂當學徒,采盈跟他倒也尚算熟識。
反觀李東,撒見來人是采盈,頓時眉開眼笑的箭步竄出堂屋︰「怎是你?」
「怎地,你家門檻高,奴不能來呀?」搡拳李東肩頭,采盈忍不住謔道,「數日不見,你倒是長個了!」
「真的?僕就想快些長高,等長大便可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待環視見采盈旁邊的江采隻時,李東一時打不過罩的換了副不自在樣,「這、這位是?」
「傻了呀?」戳指李東腦奔,采盈不由嗔怪道,「光長個不長腦子,連自家草堂的郎君都認不出!」
「郎君?」驚異地把江采隻打量個上下,李東模模自個後腦勺,方滿為尷尬的顯喜道,「哦,真個是郎君哎!僕、僕都沒敢認,嘿~」
「就知道傻呵呵!」采盈批教著李東,轉就對江采隻諂道,「郎君這回可開眼了吧?平日老說奴‘榆木’,終于見著比奴還要榆木的人了吧?」
「辦正事要緊。」江采隻未予理會采盈嬉笑,遂徑直面向李東,直白問詢道,「既然大家並非生人,那吾有話也就直說。小東子,可否把你家後院院牆,借于吾一用?」
「借院牆?」聞江采隻請懇,李東先是一愣,稍時便看似兀自想起什麼般,奕翼的瞅瞄圈周遭,見四下無閑雜人等,復才拉拽住江采隻及采盈,沉音竊語道,「阿郎前日叮囑過僕,要僕呆于家等郎君……郎君快隨僕來!」
江采隻與采盈听罷,不禁面面相對了瞥。不無費解,江仲遜有交待于李東何話。
來不及忖度,采盈亦匆匆伴于江采隻側,同時跨進了李家黑洞洞的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