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江采隻預料,江仲遜已然早有安排。盡管李東亦不怎詳清,近日來江家到底發生何事,究因何竟招惹到縣衙那伙人,但由其寥寥講述過程,江采隻心中也差不多有譜。
「郎君暫且呆于小東子家耐候奴信兒。待奴翻過院牆,先行察探番院內情況,如相安無事,稍遲自接郎君返家。」耽耽著身前那堵足有一人半高的土垛牆,采盈小臉淨是嚴肅味的言畢,便擼起衣袖,作勢開攀。
「且慢!」江采隻正色拽阻住采盈,遂跨前道,「采盈,你同小東子在這,負責看管馬車吧。吾親自上去看看,過後給予你消息。」
「那怎行?」一听江采隻這話,采盈立馬犯急了,「奴只不過是個丫鬟而已,並且是郎君撿回家的。現下這關頭,江家有難,奴豈有讓郎君冒險之理?奴雖說怕死,可為江家挺身而出的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奴亦一概義不容辭!」
江采隻當然心知肚明,這席話乃采盈肺腑之言,半句不摻假。可亦正因此,此時此刻,江采隻更懂得,這時候絕不能任由采盈代替自身潛入江家宅院。且不論江家時下狀況不明,此番一去,極有可能再難月兌身。輕則牽沾上牢獄之災,重則,賠搭上一條命也料不準。即便命大走運,有幸挨熬過此劫,接下來呢?難不成繼續讓采盈陪己身落往萬丈深淵,羊入虎口?
事已至此,江采隻不得不慎重考慮,有所顧忌即將接踵而至的諸類勢態,斟酌種種干系︰「你仔細听吾說……」
「不行,說甚也不行!怎可置奴于不仁不義?」采盈一口否決著,便搶先踏向方才由李家堂屋搬出的條幾。作欲先下腳為強,率先一步蹬上條幾扒爬土垛牆。孰料,左腳尖剛欲踫到條幾椽子,人尚未整個沖上條幾面,適才就一直站于旁側的李東,竟突然憋著嗓兒喊了聲︰
「采盈!」
所謂「人嚇人,嚇死人」。加之時下恰趕上潮濕季節,條幾終年累月擱放在屋,而李家茅舍本就有夠陰涼。初始抬至陽光底下,燜存于條幾里的潮氣必然會趁機向外蒸散,鑽呈出濕漉漉的霧滴,薄薄凝結成珠狀順沿著邊線朝低凹處流淌。
冷不防李東驀地出音,采盈鞋底難免打滑,踩空墜地。連帶膝蓋亦硬生生磕撞于條幾稜子,當即便吃了痛︰「哎呦!」
江采隻見狀,連忙及時攙扶了把采盈,關切之余,尤為焦奈︰「如何?有無大礙?」
「無礙,嘶~」從牙縫倒吸口涼氣,采盈咬磨著牙就狠剮向李東,「喚奴作甚?奴還沒死,叫魂呀?莫非怕奴弄壞你家這祖傳的條幾!再個,奴名亦是你可喚的嗎?」。
眼見禍于自個插話,差點害采盈刮傷額際,李東一時之間愣杵于原地,早已發懵,既生悔又沮喪。盡管亦欲近前查看采盈傷勢,終是心虛的未敢吱慰。
續聞采盈埋怨腔夾雜的惱意,李東支吾著,愈發愧赧︰「僕、僕只是,想、想說……」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李東越磨嘰,采盈看著反越來氣,「別扭扭捏捏的,跟個女人似的!你是不是個男人了?」
給采盈一激將,李東登時漲紅臉膛︰「僕不是女人家!」
「是男人,怎不痛痛快快?」未容予李東緩勁,采盈隨就駁斥道,「損人平白無故摔了腳,不干脆的找個借口敷衍,妄想佯裝悶罐子了事,這天下,哪有這般容易推卸的?這也就是奴倒霉,倘換成旁人早把你大卸八塊,剁成肉泥煮湯,誰與你廢這番話?你還敢攥拳,欲動手不成?」
「非、非也……」李東唯諾著,忙不迭把胳膊藏掩到背後,窺瞥江采隻,方蚊子哼哼般作釋道,「僕是想,想問句,需不需要由僕代勞,去找阿郎……」
「奴說小東子,你說話時就不能挺直脊梁骨嗎?是男人,行事當為理直氣壯,你瞧你這副委屈相……」采盈咂咂嘴,便故作嘆息的搖頭道,「唉,孺子不可教!」
姑且不管遭受完采盈這通說教,李東心理上這會作何感受。只就單觀摩采盈言談舉止所彰露的架式,江采隻便明曉,理應該適時將這段橫添的小插曲翻揭掀頁了。以免原本的無心之錯,卻被有心之人抓揪在手過度放大化,搞得一發不可收拾。
「好了,小東子也非有意為之。采盈,你且與小東子留在這,吾……」
見江采隻肯為自己討饒,李東打由心底涌生感激情愫。反觀采盈,反倒未待江采隻道畢,便速度的騰起身姿,轉就復攀向條幾,徑直沖土垛牆扒爬去︰「奴才不要!這小崽子害奴一次未遂,必定挖空心思,一而再再而三的變著法子加害于奴!郎君且安心等奴暗號吧!別忘記,蛙叫三聲,一長兩短,即為咱暗號!」
「哎,慢點!」來不及攔阻采盈,江采隻只有湊靠向前扶穩條幾。待發覺采盈只顧「噌噌」地徑自往上竄,全然未留意被其攀爬的土垛牆已是開始趨呈斜晃,江采隻更是著實捏了把汗。不無擔憂,采盈會否尚未翻牆,便已身陷牆垛,給扣砸于其中。
如果采盈為此生出意外,江采隻勢必悔恨一輩子。換言之,倘若早知道這截土垛牆不怎保險,江采隻斷不會走這招險棋,鐵定早就想其它辦法。然而眼下,說什麼均晚矣,惟余祈禱采盈平安是福。
「小東子,奴不在時,你須得幫奴照顧周到郎君。不準有萬一,權當將功補過。謹記沒?」身下顫悠個不止,別說令他人發毛,采盈攀附于牆腰,其實亦在哆嗦。卻又不能丟了臉面,便唯有硬著頭皮朝頂部蠕動。借由轉移注意力,緩解逐漸增壓的恐懼。
「哦。」李東弱弱的吭應著,眼梢余光便噶了瞥土垛牆中央虛掩有一堆干柴的地方。那里,李東昨日新才掏了個尺八大小的洞,準備抱只鄰家剛下生幾天,尚未斷女乃的小狗崽放洞里養。
因于天氣轉涼,土垛牆可謂冬暖夏涼,于牆內掏洞遠比露天搭窩暖和。可又擔心如過早被李嬸發現,會不容允他養狗,畢竟,李家連養活人均是件有困難的事,余外額添條狗,無異于貧上添饑,搞不巧養不了幾天便把狗給直接餓死。李東忖度之下,便偷偷背著李嬸,先于土垛牆掏了處狗窩,又撿拾了些許半粗不細的樹枝之類的東西,胡亂擱置于牆根處暫做蒙蔽。
誰想小狗崽尚沒抱回家,江采隻與采盈倒先尋上門來。且言說要借用這截土垛牆。這即是為何,江采隻前響提及借用土垛牆之時,李東會犯愣的緣由。有道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同正在奮力爬牆的采盈一樣,亦礙于臉面緣故,李東便未道出這檔子事,只心思采盈也不算胖沉,應該沒多少問題。然現在旁觀來,結果仿乎比他預想的要嚴重……
「郎君,奴終于爬上來了!」江采隻與李東各懷分心事的工夫,采盈亦已攀至牆頭。右手捋著縷枯草睫,煞是興奮地在朝仍舊站于土垛牆這側的江采隻和李東打哈哈,「娘哎,真個不容易吶!也忒古怪,以往奴模拍這牆時,感覺挺結實的唻。怎地今個奴一攀,才曉得它這等不堪一爬呢?暈得奴五髒六腑幾欲吐出……」
「少時下牆,當心些!別光急著下,先找找有沒有可用以墊腳的。」江采隻緊囑著,便貼近土垛牆。理不清何因,總有股子很不踏實感。
上山容易下山難。之于爬牆,道理亦同樣。采盈爬牆成功,江采隻心下自是落下塊石頭,可與此同時,另一塊更重的石頭亦懸升于心尖。李家這邊的土垛牆,尚有條幾充當踏腳石,而江家那邊,有無可作以踩踏的家什,卻為難斷之事。
聞采盈置疑,李東並未接話。只就賊賊地瞟了瞟他那堆干柴樹枝方位,暗吁氣低垂下了頭。
「郎君可有夠嗦哎。別人家的院牆奴都能爬過,難道自家院牆還能害奴跌跟頭?」采盈則看似飄飄然地賣弄著,便努努嘴俯躬起身,打算翻越身底的牆垣,躍入近在眼皮底的江家宅院,「郎君,非是奴逾矩,郎君啥都好,就是太過迂……」
「 咚~」原正處于高興頭上,在場人皆未想,伴同采盈壓根未來得及言語盡的話音,一並收尾的,竟是這響極為刺耳的撲地噪亂。
眼巴巴目送著采盈抓握著那縷枯草睫,瞬間沉墜消失不見影,除卻一記悶哼,便再聞不見任何聲響,江采隻驚怵之際,未加猶豫,抬腳便蹬上身旁的條幾。
李東這下也慌了神,匆忙奔到條幾前,展開雙臂環抱住條幾一角,生怕摟扶不善,護不穩妥江采隻︰「郎君下來吧?換、換僕上!」
「不用。小東子,你只管幫吾看守馬車便好。馬車里裝有多味藥材,均是草堂目前急需的。」江采隻邊說與李東,腦海依然在閃現采盈墜牆那刻的鏡頭。
人都說,牆頭草,隨風倒。采盈楞是死腦筋,笨拙到將手中那縷枯草睫,視作救命稻草……
「摔著沒有?」
江采隻憂心忡忡地正待步采盈後塵,翻攀那堵土垛牆時,耳畔卻猛不丁滑過了道久違的熟悉腔。頓時,心頭沒來由喜跳了下。
緊跟著,采盈的苦冤調便穿過土垛牆,活息活氣地透傳至李家院落這側來︰「阿、阿郎,作甚嚇奴?害奴從高牆上,一頭栽下來!阿郎站哪不好,何以偏躲于這牆根底?還,還頭頂個籮筐……哎吆,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