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盈咋咋呼呼地直沖向江采隻跑來,待轉而觸及于目站在江采隻旁側的高力士時,小臉則霎時泛了分怪味。稍打愣過後,卻又硬是擠出絲笑意,續道︰「真介個巧,高、貴客竟也在!」
「何事?」江采隻倒全然未在意,此時高力士也在場。見采盈疾奔而來,隨就直白的詢向采盈。
「無、無甚事。」反觀采盈,看似欲言又止的眨眨杏眼,方像是記起什麼一樣,忙不迭點頭作應道,「哦,是奴,奴適才經由阿郎房前路過時,阿郎問奴,小娘子在作甚。奴也不曉得,便于院落里尋小娘子。誰想小娘子竟與高、貴客呆于這兒……」
「可知,阿耶因何找吾?」未容采盈拐著彎的瞎磨嘰,江采隻立時簡截了當復詢出口。
未料會被江采隻打斷,采盈撓撓頭,半晌,仿乎才恍悟道︰「呃,介個,阿郎確有吩咐奴說,這會時辰也已不早,稍會兒即需開早飯。」
「如此,便走吧。」聞罷采盈所傳之話,江采隻未再多加磨蹭,遂側轉身姿,朝對高力士揖身辭道,「吾且先行退卻。」
「小娘子慢走。」見狀,高力士亦笑呵著點頭回禮,並未累贅及方才尚未說論完的事宜。畢竟,有些事原就是急不來的。特別是江采隻進宮這樁子事,時至現下,貌似只可智取,絕不可施強。
皆因江家確有別于其他人家的門戶,說貴稱不上貴,富亦算不上富。倘若真將江采隻選入宮,且不論可否有助于鞏築李隆基的皇權,又是否百分百必討得聖寵,攏獲君心,改變李隆基現下灰枯的心境,單就江采隻本身的脾性而講,除卻其自個甘願隨同高力士進宮,否則,恐怕無人可逼其就範。何況,經此今晨一談,高力士更為了解到,江采隻亦同樣心有顧及,且顧忌重重。
加之,之于高力士而言,這並不是件小事。一旦經其手,由其挑選入宮者,無論是何人,包括江采隻在內,入宮之後的一切,好與壞,榮與辱,定將皆與其有所瓜葛。最終所選之人,倘如真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飲水思源的話,吃水不忘挖井人,興許其額外可討個賞;反之,如若前腳新邁入宮門後腳則被打入冷宮,其亦難辭其咎,龍顏面前,月兌不了干系。是以,關乎進宮事宜,尚需從長計議。且必須謹慎行事方為合宜。
采盈自是猜不著江采隻和高力士之間的談話內容,但對于高力士今兒個一大清早便出了門去之事,卻有所耳聞,並余外打探到了些許鮮為人知的東西。原本前來找尋江采隻,未料高力士竟也在,一時不免令采盈喜憂參半。
待反應過神思,采盈本作備借此時機多與高力士搭三五句話,可轉眼瞅見江采隻說走就走,欲言又止之余,卻也唯有緊跟江采隻幾步。
「貴客可別忘卻,及早來甲蹦吶!今早的早食,奴有準備百歲羹和青精飯……」待跟著江采隻走遠了段距離,采盈終是未忍住,臉紅耳赤的回首補釋了番。
百歲羹和青精飯,只不過是平常百姓家擺于食案上常見的低檔菜系而已。所謂百歲羹,亦即薺菜湯,據傳有延年益壽之效,故為頗受大眾喜愛的飲品;而青精飯,說白了,乃是一種米飯罷了,只是灌煮方法較為精致。用杜鵑花科的灌木南燭枝葉,搗碎出汁後,用來浸泡過的大米,蒸熟後再曬干,米便變成青色,故而取為「青精飯」。
雖說是為大眾食品,但于達官貴族之家,卻拿不上飯桌,更別提在皇宮。巧不巧的,采盈從旁人口里得悉,高力士正尤為嗜好這口,便忙忙活活地趕做了頓。可同時又生怕高力士不肯賞臉,無奈之下,只好先將一局,吊吊胃口再說。
冷不防聞采盈這席附示,高力士面上倏忽變了變。委實未防備,自己的隱私竟也這般速度給人挖了去。想來,其所帶諸人之中,理應斷無人知曉其愛飲百歲羹與青精飯,只因由自身為給使之後,其便再未飲食過這二者。
尤其是青精飯,僅就某種程度上而言,一提及起此飯之名,高力士不止是不再同年幼時一樣,喜食之,反而覺得,食之實是對其的一種變相羞辱。至于采盈究竟是于何處探知到的信兒,確令人匪夷。
采盈卻根本不知道這些,見高力士面有變色,只當是驚詫至極,壓根未往深里想。相反,心下倒愈竊喜了分。
「你怎生得知,人家愛食?」待拐過院牆,江采隻腳底略滯,反是正色置疑向采盈。
「奴、奴也未說,高、貴客愛食呀。」采盈腦海中總烙印著高力士真實身份,每每道及與高力士有關的話題,亦屢犯口誤。像極口吃般校正番,方可湊合著自圓其說。
其實,不光是對高力士,對薛王叢亦同是。采盈也時刻未曾抹煞掉,上次于長安城時候,薛王叢曾于長安街頭,當眾欲砍其腦袋的事情。即便是事過以後,有好幾次夜間甚至有夢見被人五花大綁,摔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地牢之內,連連給惡夢攪醒。薛王叢留予采盈的印象,較之于高力士,更深惡痛絕。
「詭辯吧你就!」江采隻柳眉輕蹙,睨注向采盈。這丫頭是未直接問至人臉上,卻是迫不及待的徑直邀請人入席了。于江采隻相摩來,采盈鐵定又于背後里,背著其做甚勾當去來。
采盈撇撇嘴,不無心虛地窺視瞥江采隻掃量的目光,裝腔作勢的噎咳嗓兒,腳步愣是越走離江采隻越遠。
「不願告知吾拉倒。」察覺采盈在犯窘,江采隻見狀,索性也不強人所難,緩步走了片刻,方若無其事的接言道,「別人吾不稀罕管,你上不上心,也于吾無大礙。可吾想問句,阿耶的鴨腳羹,以及吾的杏酪,你沒忘了備吧?」
「鴨腳羹?」這下,采盈楞被江采隻問得一怔,「小娘子,奴已備了百歲羹,還須多備份鴨腳羹麼?再、再個,咱庖屋存的葵葉,早已所剩無幾,似乎已是不夠做一頓的唻。小娘子不是早知?」
鴨腳羹俗稱葵菜湯,唐時的人們,喜愛把葵葉稱作「鴨腳」,鴨腳羹便由此得名。翻炒過的及生的葵花籽,江采隻倒喜歡嗑,但丁點不喜吃葵葉煮成的湯,可江仲遜偏喜嗜,連帶江采隻早年間便已過世的阿娘,亦對鴨腳羹情有獨鐘。但自從江采隻阿娘離世長辭後,為免睹物思人,觸景傷情,鴨腳羹也隨之鮮少搬上江家食案。然而每逢至葵花盛開的季節,江采隻總會帶著采盈,去田間地頭采摘些葵葉,儲備起來。
日前返家後,江采隻本想做頓鴨腳羹給江仲遜享食,可待采盈取葵葉時方發現,夏時新儲備的那大半簍葵葉,在其與江采隻離家外出的這段時間里,已然悄悄的少了一多半還不行,密封的簍中僅余下一小把葵葉,便將此事告訴了江采隻。實則無需細忖,單用腳趾頭想,也可知,肯定是江仲遜趁江采隻和采盈不在家時,一個人圖省事,便一日兩餐盡以鴨腳羹濫充主食,偷懶偷嘴吃了。便也未聲張。
「那吾的杏酪呢?」鴨腳羹采盈有的狡辯,江采隻遂凝神逐質,「杏仁霜總不至于也缺貨吧?」
「杏、杏酪,不急吧。小娘子不也常說,杏酪現榨才新鮮,擱置久了,易變味嘛。」尷尬之際,采盈砸巴下嘴,小臉忽赤忽熱嘀咕道。誠然未想,江采隻竟會于這上頭打趣其,逮住了還一副得理不饒人架式。早知這樣,真該瞞著江采隻。
「有異性沒人性。」眼見采盈嘴巴噘得簡直能掛桿秤砣,江采隻白眼滿顯委屈的采盈,于是徑自朝庖屋方向邁去。
「哎,小娘子……」意識見江采隻吃味,采盈吐吐舌,暗噓口氣,趕忙緊追。心中則發悶,江采隻例來不與人計較,今兒個又是怎地了,竟反常得出奇,為了一頓早飯,與人叫板。顯而易見的成心刁苛于其。
殊不知,江采隻走在前,當下亦正在糾結,要不要請本地媒婆,替采盈拉根紅線。女大不中留,瞅目前景況,采盈像極情竇初開,江采隻再度煩郁,是不是應該在其離鄉之前,先為采盈打算周全。
于江采隻斟量來,皇宮那種地方,並不適合帶采盈同去。反倒是珍珠村,雖為窮鄉僻野之地,人心尚純,即使有耍心機者,有玩弄權術者,起碼不致于動不動便脖頸架到刀尖口上。倘若在離開前,仍未能圓滿解決采盈的事,怕是走了亦會牽念,為此心結愧疚。然換言之,姻緣也是可遇不可求,更何況關系到采盈一輩子的幸福,非同兒戲,江采隻亦斷不可能草草了事。
事態尚未落定塵埃以前,江采隻又不能過早跟采盈攤底牌。依照采盈的急性子,如果提早察知江采隻意孤身闖後.宮,屆時指不準橫生何事端,幫倒忙在其次,關鍵就擔忡其淨添不必要的亂子。
詭譎暗涌下的寧靜,逼人窒息。單是眼下瑣事,已有夠讓江采隻鬧心。再者說,亦該是時找江仲遜,獨個敞開懷的嘮嘮眼皮子下的局勢,以便其也可盡早有個心理準備,有個譜。省得暴風雨襲臨時,江家反卻陷于生與死的關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