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當下這日鋪時刻,江采隻之所以差遣采盈尋薛王叢和高力士等人,原是叫其領諸客前往堂屋用夕食。卻未曾想,采盈竟將客人帶來了廳堂這邊。
何況,現下江采隻與江仲遜的說論尚未理出個一二,采盈的乍然冒出,以及薛王叢與高力士一干人的隨之半截插入,勢必擾斷江家父女的這席談話。
「未經允喚,吾等便唐突尋來,還望主人家莫怪。」眼見高力士與薛王叢一並跨入廳堂來,江采隻和江仲遜尚未來得及開口,高力士已然率先朝廳堂內拱手道,「也莫怨家奴。切是吾等,請其帶吾等過來的。」
高力士這話一挑明,江采隻心下瞬地一沉。顯而易見,高力士這席話的弦外之意,足以表明,其同薛王叢此番特意繞來廳堂,定然是有事要與江家父女倆人相談,否則,話里話外尚不致于道得如此直白。
而采盈一听高力士的話,則頗覺感動。毋庸置疑,高力士這是在替其開月兌罪責,以免其事後遭受責難。雖說即便采盈真犯了何錯,也不見得江采隻亦或是江仲遜真會怎樣譴罰其,但高力士這番話,仍舊甚是令采盈打心窩里感覺溫暖。
想及昨兒個早食時分,禍于自個亂作主張,結果將原本好好的一頓早飯,給搞得不歡而散,采盈不由愧疚得無地自容。倘若不是其徑顧耍小聰明,由路攤邊打探到高力士尤為喜嗜百歲羹和青精飯的假小道消息,且自以為是的準備了一大鍋,想來也斷不可能弄得整頓飯均氛圍低抑。這會高力士竟還肯幫其圓好話,又怎不心生謝意。不過,所幸今兒晚上的甲蹦,其是完全按照江采隻吩咐,做了桌飯菜。只是,此時尚不敢妄下結論,到底合不合人胃口,能否「將功補過」。
采盈正在暗自糾結,這以後,非是十成十有把握的事,還當真是不能隨便輕信于人。但聞江仲遜也已疾步迎向高力士和薛王叢,作應道︰「諸位貴客言重了,請里面坐。采盈,快些上茶。」
「吾見過諸客,這廂有理了。」
見江采隻亦緊跟于江仲遜之後,對來客略揖禮,采盈杵愣于旁,才回神,忙應聲道︰「哎,奴這就去取熱水,為客沖茶。」
「小娘子請起。」高力士面帶笑容,先行朝江采隻抬手,權作回禮過後,繼而轉身,對正作備沖出門去備茶水的采盈,續婉辭道,「不必過于麻煩了。少時用食時候,食後再慢慢吃茶也不晚。」
高力士此話一出,采盈腳下登時一滯,遂扭頭請示向江采隻。江仲遜差其倒茶,采盈本樂意,但另一方面,采盈亦甚想知悉,高力士和薛王叢非請其帶路找江仲遜究竟是為何事。近些日,確切的說,打由自高力士等人出現在江采隻的拋繡球招親上開始,采盈便已有疑惑,意欲探知薛王叢這群人為何到來江家。
自從由長安城返回珍珠村,其實采盈便早已察覺到,江采隻仿乎心事重重的樣子,連帶江仲遜似乎也有所憂忡。幾番直接或間接的關詢,不管是江采隻,亦或江仲遜,卻貌似俱無意告知于其。尤其是近兩日,江采隻神韻間的那抹愁郁,反映得愈為明顯,江仲遜臉上那無奈的笑意,亦白了發絲,采盈將這一切看在眼底,卻僅能干著急。眼下,好不容易巴望到良機,自然不願白白浪費掉。畢竟,怎說其也算江家一份子。如果江家果要有事發生,其必然須出分力才是。
「如此也好。阿耶,兒就帶同采盈,先去備碗筷吧。阿耶與諸客,在此小坐片刻,過會兒再過去用食就是。」江采隻見狀,心中自是有數,于是岔開話題接話道。
「不急。某來,是專程與小娘子道辭,小娘子非但不多陪會,反這般急于避讓,可是有點說不過去?」打進入廳堂,江采隻便正眼未瞧自己一眼,薛王叢面上盡管毫不在意,內里實則陡添了股子復雜的異味。再見江采隻欲借故退離,頓時難克制住己身情緒,細目猝狹,從旁先發制人道。
聞薛王叢意有所喻的醒示,江采隻心間驀地一凜。朱唇尚未輕啟,卻聞采盈率然咋呼道︰「道辭?怎、怎地,難不成,你們要走了?」
「不得無禮。」反觀江采隻,為免采盈過激之下口不擇言,亦立刻蹙眉嗔了句。薛王叢暗示出的這則信兒,之于江采隻而言,雖不無吃窘,卻也在預料之內。況且,薛王叢早已與其有過約定,曾以三日為限,讓其做個抉擇。今日算來,三日之期已是到頭,明日即為最後一日。
是以,薛王叢今兒來,提前話辭道別,也合情合理,並無過差。只不過,縱然可以預料到這一切,親耳聞見之余,江采隻依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揪迫。
「貴客要返程了?怎生這般急。吾尚打算,待天氣好轉些之時,撿個晴朗日子,與眾客到村外附近,賞賞這片的風光。說來皆怪吾招待不周,未提早部署,又怕這鄉野犄角旮旯之地,討不得貴客歡懷,反耽擱諸客緊要事……」聞薛王叢言,江仲遜眉宇滑過波皺,適時圓場子道,「恕吾冒昧的問句,且不知,可否相告,諸客預備何時起程?吾別無它意,只想稍做下準備,看能否有為客盡綿薄之力之處,屆時,也便于吾可相送貴客一程。權當盡地主之誼。」
「連日叨擾江家,吾等已深為愧欠。江卿既有這份心,吾豈好推諉,心領便是。據卦象上佔卜,明日乃大吉之日,宜婚嫁,宜匹配,宜出行,有求必應,乃是個逢喜的日子眼,故,吾等作定,翌日午時上路。」高力士笑呵呵的說著,便似有若無的環視向江采隻亭立的方向。
「明日?」江仲遜似有所思的低喃響,看似並未留意高力士眼神掃睨江采隻的細微動作。喃罷,只就一副陷入沉思狀的模樣。
「可有何不妥?」高力士卻是發覺江仲遜的異樣,遂輕聲轉詢道。
「哦,無甚。」猝然被高力士置詢,江仲遜方面有尷尬地謹歉道,「那今晚上,吾便與小女,代為給諸客提前送行吧。采盈,記得稍時再去多備幾個菜色,挑個像樣的特色菜,懂否?」
「奴謹遵阿郎吩囑。」采盈承應著,即求助了瞥江采隻,「阿郎,奴尚有個不情之請,稍會,奴去備菜時,可否允奴請小娘子與奴一塊兒去庖屋?絕非是奴想偷懶,奴只恐獨個人辦不妥帖阿郎交代奴之事,有小娘子在旁,奴尚可有個人請教。」
采盈這話道得不假,歷經昨日早晨的教訓,這次其斷不敢再胡亂拿餿主意,妄圖在陶甄前獨斷擅行,屢搞砸江仲遜嚀托其的這樁子事。如若不然,恐怕不止是無顏面對高力士和薛王叢一伙人,亦汗顏于江仲遜和江采隻對其的厚望。試想,連簡單到燒飯的活均干不好,又哪里還余有臉皮示于人。
「兒自會督責。」淺提衣擺,江采隻微頷首。
對于采盈提出的請求,江仲遜並未多加予以言語。然較之于采盈,江仲遜未當面否決其,即無疑等于變相答應了其懇求,采盈對此心知肚明,便也未額外吱聲。再看江采隻,嘴上講得嚴謹,采盈卻知,江采隻既然如斯說,便也表示,甘願出手幫襯其。于是即刻喜滋滋的站去江采隻一邊。
「實不相瞞,吾等,倒著實有一事,切想聞江卿意見。且就不曉得,當講不當講?」突兀靜寂之際,高力士反倒徑自嘆息道。
「貴客直言無妨,吾自當洗耳恭听。」高力士倏忽客套起來,江仲遜自也不大意。
「江卿敞亮,那,吾便有甚說甚,不與江卿拐彎抹角兜圈子了。汝等姑且候去外邊吧。」斂正色,高力士遂屏退身旁的數位近侍。待一直跟隨于其身側的跟班,皆唯諾的退往廳堂外頭去,高力士這才接著言道,「傳揚于民巷,關乎小娘子事宜,想必各有所聞。吾且詢江卿,可有何考酌?」
高力士詢得確實有夠開門見山,問得江仲遜瞬間一愣。江采隻亦為之一栗。入宮的事,其剛欲再多隱瞞上個三五日,刻意不讓江仲遜過早知曉事情的真相,孰料,高力士這一來,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硬把此事揭了底朝天。
換言之,高力士的來意,江采隻本就知之甚詳,但卻承受不了,由此給江仲遜造成的沖擊。因此,才猶豫不定。時下,在其尚未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述于江仲遜的情況下,高力士竟直入主題,將進宮的事直接攤到桌面上來面對面座談,委實令江采隻擔憂,待江仲遜盡悉實情後,理應作何反應方為合宜。
「關乎小娘子何事?莫不是指進宮為妃之事?」江仲遜和江采隻尚未應話,采盈立于旁,倒先耐不住急性子,瞪滾圓杏眼發問道。其這一插話,卻將所有留于廳堂內者的目光,均勾拉至其身上。
「嗐,勿信以為真的妙。奴家小娘子,豈有那份福氣?也不曉得,究是誰人這般無聊透頂,淨造謠生事。再個說了,就算不是謠傳,八字有一撇,那也得看奴家小娘子本人的意思,是這理不?」冷不丁受人關注,剎那間,采盈免不了被人注目得心虛。有道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已收不回來,干脆把自個的觀點發表個盡興。其莽撞工夫,卻也可謂言之鑿鑿,不無在理。
采盈毛躁畢,且不論江仲遜與江采隻持何態度,反正高力士與薛王叢的面色均變了變,有詫然,同時亦平添了些許凝重。短暫幾日的相處,其二人皆明白,采盈的話,實是點到了關鍵點上。在這件事上,征求江仲遜看法是為當務之急,但江采隻的選擇,更加不容忽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