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處陡現的斷崖處,薛王叢迎風負手于峭壁邊,盡是肅穆之色夢在大唐愛第229章沈府章節。崖壁下,殘留著兩道灰白色的劃痕,顯是馬車墜下山崖時,一時沖力過猛以致馬蹄打滑馬車失轉,重顛之下,載于車上的靈柩翻下,連馬帶車一並拖墜崖留下的擦跡。
四下的山巒,綿延起伏,此處恰是個拐彎點,從適才的那座山腳下一直策馬疾馳過來,甚難眺見前面向左竟是處峭崖,向右才是一眼望不見頭的筆直山道。先時突遭埋伏偷襲時,馬頸中箭,斑斑鮮血順著馬鬃直往下流,馬受驚一路狂奔嘶鳴,馬車尾塵土飛揚,薛王叢策馬揚鞭緊追在後,根本也無暇看清這是條死路。若非手中韁繩勒的及時,此刻沖滾下山崖的,只怕不是一輛馬車那般簡單。
李嶼以及幾個吏卒趕至懸崖處時,只看見崖下漫天的塵土未散,仿佛不難想象得出剛才是何等悲滄之景,所幸薛王叢未出甚麼差池,實乃不幸中之萬幸。倘使薛王叢亦跟著馬車人仰馬翻下峭壁,後果將不堪設想。
環目李揚身後那幾個身中箭傷的吏卒,薛王叢劍眉微舒,睇睨身旁的近衛︰「即刻帶其等繞下山去,崖下先行細搜。」交代畢,抬手扔予那幾名吏卒一只白玉瓶,示意自行在傷口上敷些藥粉。
看眼那只白玉瓶,李揚朝幾名吏卒點了下頭,那幾名吏卒方跟同薛王叢的近衛一塊往崖下模去,邊走邊扯開衣衫挨個擦了點白玉瓶中的藥粉止血。箭傷雖不是多重的傷,但若不及時上藥,時下這暑熱時氣,恐要化膿腐染。
「薛王看似早有料及,途中必生橫事?」且待旁人皆走遠,李揚這才看向薛王叢。方才薛王叢僅差吩身邊的近衛帶幾個吏卒下山搜崖。而未遣李揚親自帶人下去,照理講,此事可謂李揚及幾個吏卒的差事才對,由此可見薛王叢是特意單獨留下李揚的。
薛王叢又隨身帶有專治跌打損傷的藥瓶,李揚自詡非是個愚鈍之人,對此自明斷的見其中暗藏的關戈。
「本王身負皇命。萬事不得不慎之又慎。」凝目空曠幽靜的山澗,薛王叢長舒了口氣。听似話中有話。
李揚心下一動,看著薛王叢此時的談笑自若,心中不由打了個激靈︰「听薛王言下之意,莫不成那馬車上……」
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點到為止為妙,李揚適時收了聲,面上卻已極喜。如果說,那馬車上所載的靈柩。實則不過是一副空棺,照此作推,那薛王叢適才吩咐近衛與幾個吏卒去崖下細搜馬車,想必意在掩人耳目而已。
反觀薛王叢。細目微眯,貌似是在賞悅遍野群山的崿巘,憑崖而望,目盡長空閑,橫峰側嶺,層巒疊嶂,但也不失蒼翠潺湲。
薛王叢唇際上勾,噙著抹笑意但笑不語,李揚神思回轉的工夫,忽而像是想起何事般。低頭從袖襟中掏出那塊褻衣。旋即單手奉上道︰「薛王且看這截褻衣。」
見薛王叢接過那塊褻衣,少頃。面色一凜,李揚頓了頓,方又續道︰「適才混亂時分,僕趁亂砍中一名黑衣人,這截褻衣便是從那人褲管上隔下來的。僕覺得眼熟。」
長指揉下指尖的那塊褻衣,薛王叢須臾若有所思,才正色沉聲道︰「那人現在何處?」
午後的炎陽,熱浪撲面,置身于懸崖上,四周一片空谷芳草,袍帶兜風,衣袂飄飄,竟覺絲絲涼氣上竄。見薛王叢的臉色異樣凝重,李嶼遂如實作答道︰「僕心下顧忌薛王安危,來時那人已命喪草叢。」
坦誠講,前刻李揚原是意欲逮個活口,許是義憤之下出手過重,不成想揮出手的長刀竟把那個皂紗頭衣之人秒殺在草叢堆里。這會兒想來兀自有分悔悟,倘使那人未一命嗚呼掉,或許現下可加以盤問,當時也未來得及仔細搜查下那人腰身,不知是否有漏掉甚麼重要線索。
「騎上本王的栗驄,去把那人馱來!」狹目隱斂陰鷙,薛王叢稜角分明的側臉煞是嚴正,口吻儼然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說示著,已把紫玉鞭遞予李揚。
李揚一怔,看著近在眼前的紫玉鞭,略帶遲疑。薛王叢的那匹栗驄,乃御賜之良駒,時為開元十二年,太原所進獻的異馬駒,其耳如筒,左右各十六肋,肉尾無毛。當年李揚還只是薛王府上一名毫不起眼的家奴,終日看護府門,听聞那日天子賞了匹異馬駒,不少人均堵于府邸外湊熱鬧,作備一觀這匹異馬,未期人聲嘈噪,差點驚了這匹馬,虧得李揚眼疾手快順勢牽拽住韁繩,薛王叢騎于其上才未有何閃失。盡管虛驚一場,就此卻結定薛王叢與李揚之間的主僕情分,見李揚身手敏捷,且有膽有識,隔日即擢升其為薛王府主事,歲月匆匆人老大,而今憶來,已然十余年過去。
李揚記得,薛王叢格外惜喜這匹異馬駒,並因其毛色,為之取名栗驄,平日一手喂養,從不假手于人,更別提讓人騎坐。是以,今日著實叫李揚詫愕不小,尤其在面對薛王叢遞過手紫玉鞭的剎那,禁不止回頭張望了眼在一旁尥蹄的栗驄。
馬通人事,栗驄跟在薛王叢身邊十幾年,早是月兌了當年的野性,長的膘肥體壯,越發毛色發亮。少時,見栗驄腿蹄輕捷的「 兒 兒~」過來,薛王叢于是回身撫了撫栗驄的鬃毛,事不宜遲,李嶼這才輕著手腳躍上栗驄,調轉馬頭直奔之前遭伏襲的那片山坡。
目注李揚騎著栗驄離去,薛王叢的目光漸深。因李揚是從薛王府出去的人,因緣際會選入大理寺天牢當司獄史,故,一貫對薛王叢甚為恭敬,往年李揚待在薛王府時,薛王叢待之並不薄,人往高處走,今下李揚比當年更沉穩夢在大唐愛第229章沈府章節。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就像栗驄一樣,年月久了,久而久之見識多了見地自然也就深了。
李揚回到山坡下時,地上紛亂的箭頭仍在。但喪命于草叢間的那人的尸首卻已不見,毋庸置疑。多半是被同黨抬走,以免落入人手泄露了身份,亦或以防從其身上查出端倪來。李揚唯有撥著草叢在附近細查了遍,看可否發現其它蛛絲馬跡,無奈除卻倒軋的草木楞未余下任何東西,只能作罷,原路疾返。
約莫半個時辰後,薛王叢的近衛與幾個吏卒也依令搜完崖上來,同樣亦是空手而回。未能尋見墜崖的馬車及所載的靈柩。為此薛王叢一言未發,幾個吏卒身上所中的箭傷倒已包扎過。
「現下如何是好?」見狀,雖說李揚心中有數,與薛王叢心照不宣。然而,慎重起見,當著幾個吏卒的面,依例仍問了句。
顯而易見,幾個吏卒無不在惴惴不安,這趟皇差,可是李隆基親筆下的旨,今個發生意外,有負聖望,回頭不但無法交差。更為吃罪不起。一旦龍顏震怒,恐有性命之憂。
「本王若未記錯。前面該是吳興。」薛王叢的目光不著痕跡從幾個吏卒身上掠過,聲音渾沉道,「今日時辰已是不早,斷不可多耽擱腳程,先行趕往吳興,再行從長計議為是。」
幾人自是全無異議,事已至此,為免天色稍晚難以趕路,屆時難免又要露宿荒野,周圍山高木密,入夜之後少不得會有野獸出沒,李揚等人遂跟隨薛王叢即刻起程,中途改道往吳興。
吳興盛產絲紗,冠繭絲之盛,又善制筆,世有湖筆之稱,在太湖一帶堪稱富庶之地。太湖依山傍水,太湖山主峰周圍擁立著九座秀峰,古稱「九龍戲珠」,壁立秀挺,逶迤曲折,渾然天成。
直至日落西山之時,薛王叢一行人等才行過群山疊翠林海茫茫的太湖山,夕陽西下,漸行漸遠的太湖山已是萬木崢嶸疏影婆娑,高處的山間已然雲蒸霧繞,隨風飄忽彌漫林間,仿乎透著山雨欲來之勢。
無「棺」一身輕,入了吳興,不小半刻,便已尋了家客棧入住,稍遲李揚又請來郎中替幾個吏卒重新包扎了上的箭傷,多付了那郎中一錠銀子,一來讓其開方敷藥,其次,權當買人守口,錢能通路,無需三緘其口,事後自也不敢把此事泄露出去,除非不想要這條賤命了。薛王叢則安排了桌酒菜,以犒一眾人連日來的食不果月復,酒足飯飽之際,外面的天色早已黑沉。
時至戌時二刻,李揚才躺寐覺,卻被薛王叢的近衛喚醒,隨之步出客棧,但見薛王叢已騎于栗驄上,旁邊另拴有兩匹馬。夕食的酒席上,幾個吏卒皆未少喝,孰不知,酒中其實摻入了分量十足的迷藥,足夠讓其等一覺昏睡到天明。
倘若不是薛王叢的近衛用特制的藥香刺燻醒李揚,李揚這刻同是不帶醒來的,如若未醉沉,又豈會絲毫未察覺有人進入房間。
躍上馬,三人圍著吳興轉了半圈,才停于一處府邸外。夜色下,眼前的府邸,朱門高階,碧瓦飛甍,甚是氣派。
似聞見門外馬鳴蕭蕭,尚未叩門,沈府的朱門已是從里面敞開。迎出一位年約知非之年慈眉善目之人,身旁是位風韻猶存的淡妝錦服的女子。
薛王叢躍下栗驄,李揚不經意間留意見薛王叢下馬時左臂好像緊攥了拳,看樣子是傷了筋骨,故而稍使力便吃痛,不言而喻,估模是白日在峭壁時受的傷,只是未告知他人罷了。不止薛王叢,在山上李揚騎著栗驄去草叢時候,栗驄的前蹄感覺也有破傷,足見日間薛王叢獨自策馬追至崖前時,是硬生生當頭喝止栗驄懸崖勒馬的,情勢當真有夠險,一步之差便要送命。
「薛王遠道而來,某有失遠迎,還請薛王莫怪。」薛王叢下馬立定身的同時,沈易直已是率然拱手。
「本王不請自來,這般時辰登門叨擾,沈公不怪,本王何怪之有?」李嶼與薛王叢的近衛立刻下馬的時刻,薛王叢已在拱手答禮。
沈家乃江南太湖流域的名門大族,祖輩世代為官,早年間,沈易直曾官至秘書監,可惜十五年前,生了場大病,自此過早辭了官告老還鄉。
「薛王這般說,豈非見外?快些請入府一座。」沈易直言笑晏晏,論來早在在朝為官的那些年,其便與薛王有些交情,近幾年來,薛王叢離開長安城四處閑游,每至南下時,常至吳興逗留幾日,上門造訪,與之談詩論賦,二人自也逐日交深。
沈易直虛禮做請,薛王叢遂與其步上門階,加以寒暄道︰「自上次一別,不覺已有半載未見,且不知沈公近來一切可還安好?」
「某甚好,有勞薛王掛懷。」跨過門檻,沈易直才又接道,「薛王今次來吳興,不知要小住多少時日?」
李揚與薛王叢的近衛于後將馬交由沈府的家奴,同也跟在後一並步入沈府。沈易直陪同薛王叢走于前,有說有笑,好似怕怠慢了後面的貴客,沈易直身旁的女子則緩步朝李揚倆人微微頷了頷首,以示待客之禮。
這位渾身華貴氣的女子,顯是沈府的主母,礙于頭回見面,不免生疏,李揚于是就地拱手回了禮。但听薛王叢在前不疾不徐道︰「本王此番南下,乃身有要事,不敢久留,翌日便北上回京,故才深夜造訪,以寥敘舊。」
沈易直神色間掩過惋惜,嘆息道︰「原來如此,無怪乎酉時差人來告。說來也巧,不日某府上有場宴饗,本想請薛王上座,開懷暢飲番。」
李揚不動聲色的靜听于後,這時才知,薛王叢先時已遣人來通傳過,難怪剛才馬才停下,沈府便開門相迎。南下時薛王叢身邊並未多帶人,有且只有一名近衛相護,至于送信之人自也不必費思量猜。
待入門進堂,分賓主坐定,李揚未隨薛王叢入座,而是同薛王叢的近衛俱立于邊上。堂內香爐中,燻香彌漫,片刻已有婢女奉上茶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