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個好天氣,山明水淨,晴空一鶴排雲上夢在大唐愛第286章掃塵章節。
晌午時辰,趁著午時日頭明媚,李隆基攜了江采隻登上石甕谷,一覽繡嶺秘境。
石甕谷是驪山東、西繡嶺之間一處秀麗幽深的峽谷,山勢險峻,溝大谷深。古語雲,「綠閣在西,紅樓在東」,下有劍懸瀑布千尺,水聲淙淙,擊石飛濺,天長日久沖蝕所就,其形似甕,故稱「石甕谷」。
久未感受宮外的清曠,江采隻本欲由谷上徒步而下,步至谷下的那條瀑布,張開懷抱置身其中,體味下那種飛流直下的快感,奈何谷長深邃、上下曲折,並無索道可穿行而下,慎重起見,李隆基一口回絕,全無商量余地。
為免為此心有不快,李隆基轉即執過江采隻玉手,繞東而上,提步向位于東繡嶺之上的名剎福崖寺。
福崖寺始建于開元初,當初是李隆基親筆題名。不過,這十余年間,因李唐家一再認祖歸宗,李隆基亦崇道抑佛,這座佛闔早已變得破敗不堪,有欠修繕。寺內佛像,無不是當年國手所造,供奉于大殿正中的那尊白玉佛像,更是出自于雕塑家楊惠之手,當時是與西繡嶺朝元閣的那尊白玉老君像同日由幽州運來驪山,供受香火。
相傳楊惠之手雕,手筆出神入化,可惜眼前的這尊白玉佛像,毀于安史之亂之中,後世不復存在。跪叩在佛像面前上過香,江采隻環目四下,並未急于離去。反卻喚雲兒去寺內找了把敝帚,一下下打掃起殿中滿落于目的灰塵來。
見狀,李隆基軒了軒長眉,龍顏凝重。但也未多言。江采隻這一舉動。顯是與聖諭相悖,先時李隆基只是不希與江采隻鬧不痛快,故才繞道而行,移駕福崖寺稍作歇息,參不參拜尚是一回事。此刻江采隻如此敬佛禮佛。不免耽擱腳程。
眼見李隆基負手在殿外。隱有不悅,彩兒、月兒面面相覷一眼,看向雲兒,連連朝雲兒使眼色。示意雲兒入殿勸說江采隻及早停手,快些隨駕前行為宜。高力士伴駕在一邊,此時同是干著急不已。
然而雲兒垂首在殿門內卻一動未動,江采隻的脾性又豈是一般人勸得了的。原以為江采隻只是掃淨殿內的蜘蛛網而已,未料少時又由殿內掃向殿外來,看江采隻那副一絲不苟樣子,豈敢上前多做勸說,不踫一鼻子灰才怪。
高力士、雲兒等僕奴左右為難時分,但听汝陽王李吟詩道︰「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
彩兒撓了撓吹拂過面頰的一綹發絲,蹙眉環睇四周,忍不住嗤笑了聲。汝陽王倒是好雅興,怎奈舉目殿內殿外,根本就看不見清香撲鼻的繁茂花木。
雲兒心下巍巍一動,不由自主朝李看去,不成想正與李四目相交,頓覺面上一熱,慌忙垂下首。自昨個傍晚在烽火台上與李一見,不知何故,雲兒昨夜竟是一宿未合上眼,翻來覆去難以入寐,睜開眼閉上眼浮現眼前的淨是李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彰顯于身的謙謙君子之風。
往昔在雲兒眼里,男人堆兒里有且只有薛王叢一人稱得上是個君子,縱有邪.惡的一面,卻不失翩翩君子之風。但就在昨晚,雲兒的身心一夕之間竟全被李佔據,宛似小女兒家的情竇初開,一夜盛綻,不止驚嘆于李的姿容妍美,更傾心于其的溫文爾雅。只不知,己身的這份心思是否僅是單相思,畢竟,李是汝陽王,也是王侯貴冑,尊卑有別,一旦踏上這條路說不定又是一條不歸路。
雲兒暗自臉紅心跳的工夫,但見壽王李瑁已從旁喝彩道︰「幾年未見,汝陽王果是一表非凡。」
李就地拱手,溫良謙恭道︰「十八郎謬贊吾了,此乃常建所賦《題破山寺後禪院》,听似初發通莊,卻尋野徑,百里之外,方歸大道。其旨遠,其興僻,佳句輒來,唯論意表夢在大唐愛286章節。吾甚喜之,今日即興而抒,但願未貽笑大方才好。」
想當年,武惠妃誕下李瑁,生恐一如悼王李一、懷哀王李敏與上仙公主一樣夭折,便請旨李隆基,命寧王李憲抱養。當時寧王妃元氏剛好才誕下李未幾個月,聖旨難抗,于是親自哺乳李瑁,直至李瑁成人才離開寧王府,遷居十王宅中。同一年,李憲領旨前往西疆鎮守邊塞,李不忍父獨行飽受邊西風沙之苦,遂辭別元氏隨父同行守邊,這一去便是七八年才返回京都。
其實,李與李瑁尚算投脾氣,早年李瑁養于寧王府時,李憲與元氏待其更視如己出。有道是,養育之恩大如天,李瑁對此自也沒齒難忘,銘感于心,是以,李憲、李遠在長安千里之外的這些年里,逢年過節時李瑁未少登門探望元氏,雖說不是晨昏定省,卻也盡了些孝道。今下李憲、李回來,李瑁自是為之歡欣,故,昨早一接到聖旨,這才一路跟行來了驪山。
年少時的情義雖在,終歸多年分離,現下再見,難免有分生疏夾在二人中間。但來日方長,李瑁覺得,在其宏圖大志上,李、李憲父子多少可助其一臂之力。倘使四年前武惠妃未薨,如今再加上李憲父子,之于李瑁而言,內有賢母出謀劃策外有軍權鼎力相助,無疑更為如虎添翼,奈何天妒紅顏,轉而一想,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未可知即為不幸。
「皇阿耶,恕椒兒斗膽,請旨修繕福崖寺。」察言觀色著李隆基面顏,李椒適中在旁接話道。江采隻逆旨掃寺,李進獻美言在後,李隆基均未動怒。看情勢,聖心不無寬宥之意,既如此,理當見機行事。
江采隻不動聲色地掃著腳下的落葉。听著李、李瑁、李椒三人的言笑晏晏。卻心靜如水。禮佛之心,不在朝暮,心誠則金石為開。與其任由福崖寺就此荒廢掉,反不如略盡舉手之勞,也便掃除下重壓于心頭的陰霾。拿著手上的敝帚。一步步掃下寺階。這一刻心里的確明淨不少,該來的總會來,擋也擋不住,既無回天之力。便當靜觀其變,順應天命。譬如福崖寺,縱使被荒棄成為一座廢寺,坐落于高山之上杳無人跡可尋。卻始終是座名剎,正如眾人皆有佛相亦有眾生相,恁律令嚴苛,抹煞不掉世人心底的佛心與良知,即便有一日自己亦如這座佛寺被棄之如敝屣,孤冷的了卻殘生,只要不輕言放棄,不自甘墮落,終有撥開雲霧見天日之時。
「時,十月時氣,不宜動土,且待來年開春,再行商議不為遲。」李隆基不在意似的拊了拊掌,霽顏向旁側踱了兩步,睇目空寂無一人的寺院,聖意難揣。
李、李瑁、李椒等人貌似一時無言以對,靜寂時分,高力士卻沖隨駕在後的一干宮婢、小給使招了招手,示意其等趕緊地各執一把掃帚打掃寺院里外。偌大的福崖寺,如若只任由江采隻獨自清掃,只怕掃至落幕時辰也打掃不完,屆時龍顏恐怕才要震怒。
雲兒、彩兒、月兒連忙齊動手,未出半個時辰,福崖寺已是煥然一新。江采隻拿巾帕輕輕擦拭著白玉佛像上的灰塵,白于佛像通體泛光,當真「精巧無比,叩之如罄」,令人仰敬。
禮拜罷,江采隻正欲上前謝恩,忽見小夏子由寺外急匆匆奔上來,抬頭見聖駕在寺內,氣喘吁吁作稟道︰「稟陛下,山下策馬飛馳來一女子,自稱‘壽王妃’,現正押于華清宮面聖。」
聞稟,李隆基面色微變,竟有人膽敢擅闖驪山行宮。迎見龍目斜睨向己身來,旁人同時紛紛側目,李瑁面上一白,登時有些慌措,昨日出府時,曾交代過楊玉環,今聞楊玉環單騎追奔而來,著實難以置信。
唯有江采隻,極為泰然自若,對于楊玉環會來驪山,早在意料之中。稍作沉吟,于是輕移蓮步,啟唇道︰「陛下,既是壽王妃,當是快些讓壽王下山為是。壽王妃此次前來,想是有何緊要之事,如若事態緊急,且允準壽王與之先行一步回府便可。」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旋即看向一臉怔忡的李瑁︰「也罷。不日朕也要起駕回宮,你便下山,與壽王妃自行商酌。」
李瑁慌忙頓首,暗自慶幸龍顏未怒︰「兒遵旨。這便下山,即刻帶玉環回府。」
「玉環?」李瑁正作備速速趕下山去時刻,李隆基卻徑自喃喃了聲,似有恍惚。李瑁腳下一滯,不禁進退兩犯難,愣在原地。
江采隻心下一沉,凝睇李隆基,直覺事有不妙。方才之所以從中插言,實為李瑁早些將楊玉環帶離驪山,以免與李隆基撞面,結下一場有違人倫之理的孽緣。其實,這也僅是折中的下下策罷了,事究竟成與不成尚看天意。
但這會兒,看著李隆基迷離的神情,江采隻卻覺心上被人狠狠錐了一錘,有股剜心之痛泛升胸中。楊玉環與李隆基之間既為命中注定的孽緣,天意哪里是可違逆的。盡管心中有譜,眼下事情臨頭,思緒仍不禁紛亂。
這時,李在邊上打趣出聲︰「十八郎嬌妻美眷在府,依依情深至此,端的羨煞人眼。」
「花奴可是尚未見過壽王妃?」李隆基一挑眉,轉即朝李瑁示下,「若無甚急事,姑且讓壽王妃于華清宮逗留兩日即是。」
「十八郎大婚時,吾與阿耶遠在西疆,未及趕回參賀。」李謙和的作答著,笑眼對望向李瑁,「早聞十八郎娶了個美嬌王妃,吾今個著是意欲一睹芳容。」
「也罷。不急于這一時半刻,爾等且隨朕一並下山。說來朕亦有兩三年,未見朕的這位兒媳。」李隆基囅然而笑,兀自拊掌移步在前,邊與李說笑,邊龍行虎步向山下華清宮的方向。
江采隻心下又是狠狠一揪,怔怔地目睹李隆基迫不及待似的率然提步下山,心下倏然痛得有點難以呼吸,被窒息的氛圍整個包裹住。
「娘子?」雲兒適時在旁喚了幾聲,彩兒、月兒俱一頭霧水般正在望著呆愣的江采隻。
稍斂神思,江采隻隱下心頭酸痛才霽顏邁開步子,落于後有些慌不擇路的緊走了幾步,當務之急,先隨駕下山再從長計議為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