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一事,咸宜公主雖覺不妥,但李隆基是在征詢江采隻的意見,一時也不便插言。
殊不知,此刻江采隻心下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五味雜陳。對于召楊玉環入宮為女官的事,比任何人都愁腸百結,憂心如煎。史載楊玉環是被李隆基先令出家為女道士給竇太後薦福,經過一番暗度陳倉以堵悠悠眾口而後才封貴妃,未曾料在這之前竟還有入宮充當女官之事。
李隆基罔顧人倫之理強搶兒媳,糟老頭子扒灰種下孽緣,終陷天下民生于水深火熱之中,長達之年之久的安史之亂使大唐沉浮于盛衰興廢,空前盛世不復再。難不成今時招為女官的事端,即為日後行苟且之便?
江采隻好半晌未置可否,李隆基看似不無覺察到江采隻神韻間的異色,龍目微皺。見狀,雲兒不露聲色地從旁步上前,端持著茶盞又為亭中人添滿盅中茶水。
隱下心頭紛亂一時的心緒,江采隻這才輕啟朱唇︰「嬪妾愚見,召壽王妃入宮為女官一事,嬪妾以為不可行。楊氏怎說也是壽王妃,宮中女官雖說有一定品秩俸祿,不過,未免委屈了壽王妃。」
女官又稱宮官,早在武周時就有帙卷可查,最早記載于《周禮.天官》中,漢晉時期亦曾有此制度,但因史官言之不詳,故,只能存而不論。及至隋時,隋文帝曾置六尚、六司、六典,遞相統攝,以掌後.宮掖廷事務。隋煬帝更加以改制,使與外廷尚書省相類似,設六尚局管二十四司司。唐承隋制,也設六尚二十四司。職事和品位與隋基本相同。
「六宮宮職總新除。宮女安排入畫圖。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頻見錯相呼。」,眾所周知,六局即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執掌六局的女官合稱「六尚」。各定員二人。正五品,分為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相當于六部尚書。六局統領二十四司,皆為正六品。其下又設二十四典,皆正七品,再之下為二十四掌,皆正八品。掌之下又各設女史,各司其職管理宮中一應事務。
是以,較之宮婢,女官尚有一定的品位,在後.宮中宮婢盡管佔多數,但自古以來無位無品,僅供人調遣,受人驅使,景況甚是落寞。即便諸如各宮各苑的掌事甚至是御侍,在宮婢中縱使有品可言,說白了,實則亦是有名無實罷了。
且不說宮婢,楊玉環一旦入宮做女官,江采隻只恐是在引狼入室,後患無窮。如此一來,無疑為李隆基與楊玉環它日偷.情埋下禍根,豈可坐視不理。即便歷史不容篡改,天意不可違逆,不為一己之私顧慮重重,至少也要平心而論才是。
反觀李隆基,面對江采隻的異議,倒也並無多少過激反應,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一般,環睇未發一言的咸宜,片刻,才霽顏道︰「愛妃所言,實也不無在理。」徑自起身踱了兩步,又立定身道,「朕之意,不妨先行召楊氏入宮,至于以何名由下詔,女官不過是個虛名由而已,瑁兒終日不回府,叨擾在咸宜府上,成何體統?」
江采隻心下微沉,眼前之事不止事關李唐家體面,更關系大唐國祚,倘使放任楊玉環入宮而不聞不問,不出一年半載,後.宮勢必生變。牽一發而動全身,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屆時,後.宮不安寧,前朝又何來安定?然而,听李隆基言外之意,听似聖意已決,聖心難揣,聖威難犯,人若色迷心竅,忠言逆耳卻不對癥,多說無益,只有悉听尊便,恁其好自為之。
江采隻不再贅言表態,咸宜公主靜听在旁,微微一笑︰「十八郎在兒府上,兒倒無甚麼。兒只擔忡,此事一拖再拖下去,始終不是法子。」婉言說著,妝靨一黯,「奈何母妃今已不在人世,兒縱氣惱十八郎,卻也不得不有所顧及,生恐言辭過激傷了十八郎,反卻使其徒增煩郁。」
負手凝睇咸宜,李隆基立于亭欄前,對天長嘆息了聲︰「朕又何嘗不思念惠妃……」
看著李隆基與咸宜公主站在亭內深深緬懷起武惠妃來,江采隻未插話鴃舌只字片言,武惠妃早已是個過去時,無論在李隆基心里留下多大的殤情,活人既不能與死人爭,死人也再無法與活人相爭,又何必為此斤斤計較。換言之,某些活著的人已夠叫人傷腦筋,哪里還余有閑心跟香消玉殞了的已故之人糾纏。
說話的工夫,但見小夏子遠遠地從梅林里的另一條徑道上拐過來,且待步至梅亭,未像先時一樣冒失的徑直沖至御前來作稟,而是極小聲跟步出亭外的高力士耳語了幾句,才見高力士帶著小夏子一同步入亭︰
「陛下,韋刺史已在梅閣敬候,可要老奴代為回了其,且待改日再行召入宮謁見,另作賞賜?」
李瑁與楊玉環的事,高力士隨駕在一側,焉有充耳不聞之理。雲兒侍立在亭里,這會兒同是听出了個頭肚來,礙于僕奴的身份卑賤,人微言輕,此時才俱未吱聲。高力士可是侍奉了李隆基幾十年的人,怎會不解聖意,故才有此一說。
「韋刺史是慕梅妃之才德而來,此番又專程從蘇州晉獻入宮奇梅百品,朕,怎可不召見?」睇眄高力士以及小夏子,李隆基沉聲皺了下眉,旋即看眼江采隻與臨晉,「楊氏一事,朕意已決,擇日傳旨楊氏入宮,嘉賜女史。時,梅妃執掌六宮,六局掌印無虛位,權令楊氏協理梅妃,掌內治之貳,以詔後治內政,亦不算屈才。」
眼見李隆基提步向梅閣方向,江采隻與咸宜公主面面相看在原地,唯有趨步在後。先行回閣召見韋應物。韋應物是晉獻奇梅百品而來,總不可失了禮數,讓人覺得不受待見。至于壽王府的事,聖意已明。何況楊玉環入宮原就遲早之事。該來的擋也擋不住,天命如此,既無力回天,眼下只好順其自然。
梅閣庭院里,彩兒、月兒正與幾個小給使一塊兒搬卸著一盆盆梅栽。每一盆均形態各異。千姿百態,煞是讓人愛不忍釋。
形形色色的梅栽依次排放在庭院中,層次不一宛似有起有伏的波浪,粉、紅、白各成一片。品字梅、小細梅、江梅、宮粉、綠萼、玉蝶、朱砂、黃香、灑金應有盡有,且全無重樣的一盆盆景,單是江梅一類花色花形,便有單粉、長蕊單粉、六瓣、六瓣紅、雪梅、淡寒紅、日寒紅、粉寒紅、福壽梅、雪月花、芳流閣等十幾種。除此之外,其它幾類不光有單瓣之分,更有復瓣乃至重瓣種種,無不世所罕見。乍一見,花密而濃,更為香濃,成片的疏枝綴玉,繽紛怒放,有的艷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有的綠如碧玉,猶如梅海凝雲,配以偌大的一片梅林,相當壯觀。
韋應物勤謹的交囑著每一盆盆景的擺放,面上掛著難以掩飾得掉的笑意,尤其是看著諸人眉開眼笑的搬放梅栽,越發喜上眉梢。適才听小夏子說,彩兒、月兒是江采隻身邊的近侍,都道小鬼難纏,彩兒、月兒現下喜顏悅色的賣力從花車上往下搬抬著梅株,可見今次晉獻入宮的這一百多盆梅栽,十有九成可博江采隻歡心。
江采隻隨駕返閣,直覺陣陣梅香撲面襲來,抬眸便映入眼簾一盆金錢綠萼,金錢綠萼乃梅中極品,近前細看,只見它萼絳紫色綠底灑暈,小枝青綠,正當花期,不由喜笑顏開。
咸宜公主移步在側,觸及于目面前一整片梅花的海洋,眼前亦豁然一亮,其雖為金枝玉葉,但也從未見過這般繁多的梅景,委實令人沉醉流連。想當年,李隆基在宮中開栽梅林,積少成多,已讓人大開眼界,今下韋應物所晉獻的奇梅百品,愈加使人耳目一新,眼花繚亂。
「臣,蘇州刺史韋應物,參見陛下。」與此同時,韋應物亦已眼明手快的稽首在地,拜謁天顏,「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免禮。」李隆基一擺手,示下韋應物起見,環目四下的梅栽,拊掌朗聲一笑,「愛卿如此有心,朕必重賞。」
韋應物立時頓首道︰「臣惶恐。今,臣晉獻奇梅百品,實非意在恩賞,更不敢邀功。」見江采隻蓮步輕移步過來,忙又緊聲道,「臣久聞江梅妃才德,仙姿玉貌,心生敬慕久矣。有道是‘寶劍贈俠士,紅粉饋佳人’,此番入京,微臣但求博江梅妃一笑,倘使幸不辱天目,願求江梅妃賜詩一首,也便不虛此行,感沐皇恩。」
听韋應物這麼一說,江采隻心下稍安,本也不希有人為博己喜好而阿諛奉承,甚至乎引得百官競相仿效,弄至朝野上下一團烏煙瘴氣,若那般,端的才是紅顏禍水妖媚禍主,天下得而誅殺。
李隆基與江采隻相視一笑,抬手示意韋應物起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方才朕與梅妃游園賞梅,梅妃才吟作了一首詠梅小詩,原聊為朕佐酒,愛卿既有求之,朕便賜予愛卿。」
江采隻適中頷首莞爾笑曰︰「韋刺史乃當世才博,著是謬譽本宮了。本宮早聞,韋氏一族在關中,乃衣冠望姓之首,貴宦輩出,人才迭見,韋刺史史才博識,尤擅吟詩作賦,才麗之外,頗近興諷,五律一氣流轉,情文相生。本宮班門弄斧,相形見絀之下,著實見笑大方之家。」
其實,早年韋應物曾以三衛郎當過李隆基的近衛,出入宮闈,扈從游幸,怎奈年少氣盛,豪縱不羈,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提樗蒲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橫行鄉里由是鄉人苦之,以致失職,及至中年才焚香掃地立志功名,巧在江采隻入宮的那年,韋應物也升遷蘇州刺史,不過,因其詩文上的才溢,後人常以「王孟韋柳」並稱之。
高力士在邊上朝雲兒使了個眼色,示意雲兒入閣取來筆墨,龍顏甚悅之下,李隆基親筆御書了江采隻的那首梅花小詩,賜予韋應物,余外又厚賞了黃金千兩以及銀鋌三塊。韋應物自是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叩謝皇恩之後才出宮。
咸宜公主自始至終一聲未吭,只掛著淡淡地一抹笑陪在一旁,韋應物離開後約莫一刻鐘,便也請辭回府。
天色漸晚,日落西山,江采隻笑而不語的目送咸宜公主離去,並未多留其在梅閣用膳。李隆基命小夏子帶著一干小給使將百盆梅栽移植入梅林,諸人一直忙活到天黑,尚未移植完,于是把其中的十余盆較貴重的梅株,暫且搬入梅閣養植,時下天寒地凍,也不是栽種梅花的好時氣,稍有不慎亦或水土不合,那些梅株弄不好蔫折掉。
想著韋應物特意入宮晉獻奇梅百品,多半難避人耳目,白日梅閣又折騰了大半日的動靜,不少宮人皆親睹見,江采隻遂請旨挑了幾盆色形絕佳的盆景,差吩雲兒、彩兒、月兒各是送予後.宮其她妃嬪一盆。
李隆基同時遣了小夏子隨雲兒三人一同去,順便曉諭六宮,兩日後召各宮妃嬪同來梅閣,一並賞梅。獨樂樂不如同樂樂,對此江采隻全無異議,除卻送往賢儀宮的一盆黃金梅、淑儀宮的一盆紫蒂白、芳儀宮的一盆米單綠和杜美人的一盆骨里紅,常才人、鄭才人及高才人、閻才人那里同樣分頭送與一盆之外,梅閣只剩下五盆養于閣內,其中便有那盆金錢綠萼,另外四盆一盆是磨山小梅、一盆福壽梅、一盆芳流閣和一盆舞朱砂。
次日一早卻飛起鵝毛大雪,雪花大如掌,漫天飛舞,只降了小半日而已,整個皇宮已然銀裝素裹,籠罩在皚皚白雪下,一直到隔日才雪霽初晴。
原定于巳時的賞梅諭旨,眾妃嬪直拖至日正時辰才人手捧了個手爐紛杳而至,盡管為時不晚,總歸是遲到一步。踏雪嘗梅不失為另有一番情致,李隆基倒也未為此不快,一听諸妃嬪皆已齊到梅閣候駕,當即擱下朱筆,由勤政殿一路乘坐龍輦移駕梅閣,與諸妃嬪相攜賞梅。(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