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府一早就很熱鬧。
幾個門子忙進忙出的,一會兒迎進紀同知夫人派來慰問的嬤嬤,一忽兒又送出張通判家送藥材來的僕婦,正想坐下休息喝個茶,那邊又來騎著高頭大馬的幾名軍官,要來拜見將軍,門子就要領人入內,就見幾個壯碩的漢子身後,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大冷的天兒,只穿著件單薄的夾衣,眉毛、胡子上白霜一片,幸而頭上戴著頂雪帽,不然大概連頭發都濕了。
較年輕的門子見了有些不忍,解了身上的葫蘆給老翁。「老丈,喝口燒刀子去去寒吧!」
老頭揚起眉,一雙銳利精明不似老翁的眼看了門子一眼,低聲謝過,將葫蘆的栓子彈開,喝了一大口,然後將葫蘆遞給身邊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小伙子搖頭,老頭很堅持,其他人站在一邊笑著旁觀,小伙子拗不過老頭,接過灌了一口,忍不住嗆咳出聲,將葫蘆高高舉起,老頭嘿笑著接過,轉身將葫蘆奉還。
年紀較大的門子嘿笑兩聲,將一行人引進門,交由小廝帶往老爺的書房。
幾位也是來送禮的管事看了眼,便各自成堆閑聊起來,「那老頭不是藍將軍的幕僚嗎?」。
「好像是吧!」
「不是,藍將軍的幕僚是位姓顧的文士,那老頭好像是隨軍的大夫。」
「那個小伙子是誰啊?」
「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倒是個好苗子。」
小屋里的各家管事們,對那幾個人評頭論足起來,外頭風雪倏地變大,門房邊的小屋里,幾家管事、僕役們湊在一塊閑聊,聲浪跟外頭風雪呼嘯聲不遑多讓,反正眼下風雪大,出去也不好走,索性就待在藍家歇一歇,小屋里一群大大小小的男人閑磕牙,聊得是熱火朝天。最老道的那個門子走到東角門外,邊搓著手,邊瞧著外頭的風雪,外頭風雪刮得連路都瞧不清,思忖了下,回頭喚來正忙著給人倒茶的小廝。
他探手在小廝手里的壺身試了下溫度,「這茶水只怕不夠熱了,你去大廚房提些熱茶來吧!」小廝點點頭,轉身離了角門往內走,才走幾步,就看到一行人緩緩的走來,定楮一瞧,原來是大廚房里當差的粗使婆子,只見她們有人提著熱茶,有人抬著大鍋,還有人提著餐具過來。
「咦?老婆子你來做什麼?」那最老道的門子看到自家婆娘也在其中,不免問了聲。
「這是兩位少女乃女乃吩咐的。」老婆子朝丈夫道,旁邊她的同伴已經端著大鍋進到小屋里,說著便跟著進了屋,她招呼著那些來送禮、送拜帖的管事僕役。
「天冷,各位大老遠跑這麼一趟,怕是都餓了吧!來來來,先填填肚子,不是什麼好東西,大家可別見怪啊!」
那些人紛紛跟著過去,一個婆子掀開了鍋蓋,香噴噴的味道誘人食指大動,兩鍋都是熱呼呼的羊雜湯,他們面露微笑依次上前,隨門子老婆來的婆子們,一個遞碗,一個在碗里放泡膜,最後頭的那個負責添湯
廂房里早有機靈的小廝搬了杌子過來,那些人端著熱食坐下吃將起來,熱湯下肚心里甚是穩妥,言談之間就稱頌起藍家的兩位少女乃女乃善心來,一個與容媽媽交好的粗使婆子幾不可見的扁了下嘴角。
年輕的門子趁著雪大,沒人上門來的空檔,拉了另一個門子好奇的問,「方才那幾個人是誰?」
「那幾個是咱老爺的親衛,上了戰場,就是他們守著老爺的,你別看方才那老頭,那可是個奇人,不管下多大的雪刮多大的風,他就那麼一件夾衣應付了。」被問的門子敷衍的回了他,便丟下他,徑自去拿碗舀湯。
「他,不冷嗎?」。新來的門子追過來,也跟著拿碗喝湯。
「嘿,人家老先生還嫌熱哪!〞前頭的門子大大喝了口羊雜湯,心里頭則在盤算著,自家的小子年紀與方才那小伙子相當,人家小伙子已經是老爺身邊的親衛,自家的小子卻只會在街頭斗狠,回頭還是狠下心,甭管家里的婆娘舍不得,還是求求大管事說個情,將他送去軍隊,磨磨性子也好。
「老顧啊!下這麼大的雪,看來是不會有人來了,咱們要不要先將門關上?」這樣也不用留人在外頭候著,可以全躲到小屋里烤火取暖。
老顧正猶豫著,就听到馬蹄聲由遠而近,老顧忙朝提議的同伴擺擺手,自個兒往外瞧去。
不一會兒,一隊披著厚氅的衛士在門前停下馬,領頭的人是老相識了。「陳統領怎麼大雪天不歇著,往咱們府里來了?」
陳統領客氣的朝老顧拱了拱手,「咱們是奉十二殿下之命,專程護送太醫過府給七姑娘請脈。」
老顧一怔,忙堆著笑朝小屋吆喝著,不一會兒門子們紛擁而出,這隊禁衛軍們這段時日常來,也算熟門熟路的,將馬牽進馬棚,小廝們忙著給馬兒們喝水,有的忙著拿干布給馬兒擦拭雪水,另有人領著人往門房邊的廂房去取暖,還有人卸下門坎,將太醫的馬車領進門,然後請太醫去見老爺。
小屋里那些管事、僕役們听到動靜,都往窗邊探著,「這十二殿下還真是有心了。」
「可不是。」
大伙兒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十二皇子的事來。
※
听到十二皇子讓太醫過府來,為她看診,慕越的小臉一垮,拉著何媽媽道︰「女乃娘,我不要再看大夫了,羅大夫開的藥就夠苦的了,再來一個大夫,又要開苦藥,我只有一張嘴,一個肚子,那喝得下這麼多苦藥啊!」
何媽媽安撫著小主子,听小主子心慌意亂的口不擇言,心里其實很想笑。
平兒掩著嘴笑著,被慕越听到聲音,拿眼狠瞪她,可惜實在是沒什麼威脅感,雀兒在一旁瞧見了,問道︰「姑娘怎麼了?眼楮不舒服嗎?」。
慕越性子上來了,丟開女乃娘趴到炕上耍賴,何媽媽頓時有些傻眼,七姑娘什麼學得這般無賴?
「何媽媽,老爺陪著高太醫過來了。」圓兒在門外道。
何媽媽一听連忙要哄慕越起來,才轉頭正想要勸,沒想到還沒開口,慕越就已動作麻利地翻身而起,小手還邊撥著散亂到額際的發絲。
「絞帕子來,我擦把臉。」慕越一抬頭見女乃娘和平兒怔怔的望著自己,忙開口催促著。
平兒忙去絞了帕子來,雀兒還有些愣怔,何媽媽已拿了梳子來,手腳麻利的為慕越解開發辮,沒有功夫細細梳通,只草草梳了一番就重新扎起來。
平兒將帕子遞給何媽媽,自己則和雀兒收拾屋里,高太醫隨藍守海過來時,只見一個孱弱的小女孩乖巧的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炕下站在一婦人,看來應是女乃娘,另一邊站著兩個氣息有些微喘的丫鬟。
高太醫快速的掃了藍七姑娘一圈,藍守海免了女兒下炕福禮請安,徑自往炕前的圈椅坐下,圓兒沏了茶過來,高太醫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小藥僮伶俐的打開藥箱,取出小迎枕放在炕桌上,慕越很自覺得把手擱到小迎枕上,高太醫將手搓熱,才探手為慕越把脈。
高太醫柔聲詢問著慕越,慕越回答時有些氣虛,高太醫目光微微一閃,不一會兒便收手起身,對藍守海道︰「七姑娘調養的很好,羅大夫不愧是名醫之後。」
藍守海微笑頷首,讓何媽媽將羅大夫開的藥方給高太醫看看,高太醫看過之後,言道還是用這藥方就好,隨即告辭就要離去,藍守海陪著高太醫來到外間,藍慕遠兄弟已候在外間,藍守海便交代兩個兒子代他送客,自己則回頭瞧女兒。
藍慕越見父親回轉,待父親坐到炕上後,嘟著小嘴望著父親。
「這是怎麼了?」
「父親跟羅大夫說一聲吧!讓他給改改方子,那藥真的好苦啊!」
藍守海哈哈大笑,長臂一展將女兒抱到懷里,「都說良藥苦口了,你不是總說自己將來要做女將軍,不怕吃苦的嗎?」。
「女兒還是要當女將軍,可是吃苦藥跟當女將軍不相關啊!」慕越對父親巧辯。
父女兩說說笑笑好一陣,藍慕遠兄弟送了高太醫離去後,又轉回妹妹這里來。「吃過早飯沒?」見女兒搖頭,藍守海便道︰「那就擺飯吧!父親和兩個哥哥陪你一起吃。」
平兒急了,拉著何媽媽問怎麼辦?何媽媽讓她照常端粥上藥來。
「這成嗎?」。
「怎麼不成?難道姑娘這幾天不是這樣吃?」
當早膳端上桌,慕越的臉綠了,偷眼瞄兩個兄弟,只見藍慕遠兄弟臉色鐵青,藍守海面沉如水,但須臾便笑著安撫女兒。「正好,昨兒晚上吃的太油,正好吃些清淡的清清腸胃。」
慕越扁著嘴端起白粥,大大的眼兒委屈的往女乃娘看去,她還以為今兒有父兄陪著,可以擺月兌吃白粥的命運,沒想到竟是委屈大家陪著她一起喝白粥。
藍守海陪女兒用過早飯,就領著兩個兒子往外院書房,「去請羅大夫過府,我有話要問他。」
藍慕遠應諾而去,小半個時辰後,羅大夫來了,得知請他來是為了什麼後,他微笑的捋過美須。「將軍確實疼七姑娘,七姑娘才喝白粥幾餐,您就知道了。」
「都說藥補不如食補,怎麼您老人家反要她只吃白粥?這身子骨怎麼撐得住?」
「放心,放心。七姑娘自傷後,就沒正經吃過,讓她只吃白粥,是怕她腸胃一下子消化不了,正養著身子,吃著藥呢!若這時腸胃又出狀況,可得花更多功夫調養,那可就不妙。」
藍守海耳里听著羅大夫的話,心中卻是不舍心疼。「那還得吃幾餐?」
「再吃個兩天就好,再來就讓丫鬟們加肉絲蔥花調味,這得慢慢來,急不得的。」羅大夫勸道,「既然老夫來了,就再去看看七姑娘吧!」
「一早,高太醫奉十二殿下之命,過府來看七丫頭。」
羅大夫嘿笑兩聲。「看樣子,你這岳父是當定了。」
「我已與四殿下婉拒了。」
羅大夫卻不以為然,「這緣份啊!可不是您想攔就攔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