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十九年冬
這一年的冬,對嚴家人來說,真是近幾年來過得最艱難的時候了,嚴大老爺偏癱,大爺帶著妻小回門,二爺過世,原本傷心兒子過世的嚴老夫人只得強打精神撐著搖搖欲墜的家。
嚴家大姑女乃女乃與二姑女乃女乃雖有心幫扶,卻都有心而力不足,幾個姑女乃女乃之中,嫁得最好的三姑女乃女乃,才痛失愛女沒幾日,好容易情況好一些,昨日才傳出她安好,隔天就出事!
嚴老夫人接到女兒受傷的消息,手一抖,手上的茶盞摔落地面,茶湯潑濕了老夫人的裙襬,燙著了她的手,她卻渾然不覺。「你,你再說一遍,誰,誰受傷了?」
那婆子強自鎮定,抖著聲道︰「咱們家三姑女乃女乃。」
「這是怎麼回事?」一名身著素服的女子追問。「三姑女乃女乃不是在靜養嗎?怎麼會受傷?」
「二太太,」那婆子朝甫守新寡的二太太說︰「三姑爺昨日請了永安堂的大夫給三姑女乃女乃把脈,說是已經大好,今兒是初八,藍家向來要施臘八粥的……」
這事大家都知道,前一日嚴老夫人還在為此擔心,女兒嫁入藍家之後,年年都是她主持施粥,慈善名聲遠播,嚴家因此受惠不少,听說女兒情況好轉,今日要親自在藍府前施粥,嚴老夫人心情大好,還想著要讓人過去看看,沒想到派去藍府的人才去就傳回壞消息。
「備車,備車,我要親自過去看看。」嚴老夫人慌急起身,身旁的丫鬟趕忙一腳踢開方才摔落的茶盞碎屑,就怕老夫人一腳踏上去受傷,老夫人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急急前行往里屋更衣去。
二太太擰著手中素帕,拉著女兒跟進去。
※
施粥的幾座棚子就搭在角門邊,其中最華麗的那座已然殘破不堪,兩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指揮著僕役收拾善後,旁邊的粥棚尚聚集著不少人,但臘八粥已施放完畢,人群卻未減少,有的人已捧著粥碗回家,好事的、好奇的則聚集在一起,有的人說起適才的一幕,尚驚魂未定,有些人則道嚴家不曉得走了什麼楣運,連帶著拖累藍嚴氏。
眾人議論紛紛時,就見藍守海領著兩個兒子及隨從騎著馬歸來,大家關切的看著藍家父子身手利落的翻身下馬,藍府大總管迎上前去,低聲附耳對藍將軍不知說了什麼,只見藍將軍臉色凝重的點點頭,低低的交代了幾句,沖著在場的眾人一抱拳,就進府里去了。
外頭的人看著頗感同情,「藍將軍真是命苦啊!瞧瞧,小女兒才死,老婆今兒又受傷,唉!」
「誒,可不是。」
「之前不是有人說藍家刻薄,連個大夫都不給請,人也不給見,嚴家二爺過世,也不見藍夫人回門祭拜兄長……」一個壯碩的漢子大聲的嚷著。
「什麼話,藍將軍和兩位少將軍豈是這種人?」听到這話,有人大聲反駁。
「大實話!哼!你們這些人就會逢迎拍馬,明明就是連個大夫都沒請,嚴家的下人來探,也不讓人進去!」壯碩漢子鄙夷的道。
「我呸!你這瞎了眼的,睜著眼說瞎話不成?羅大夫你不識得?他老人家這些時日,幾乎天天到藍府來,難道是來假的啊?」
「是啊!是啊!人家羅大夫幾乎天天都來!」一旁的人附和著。
「你們知道什麼?羅大夫來是為了看藍家的七姑娘的吧?」壯漢冷哼一聲。「哪兒是來為藍夫人看診的。」
幾個年輕小伙子擠進人群里,不爽的推了壯漢一把。「你這小子胡說什麼?藍夫人是藍家的主母,大夫來怎麼可能只為姑娘看診,卻不為主母把脈的?你這廝在這兒胡亂編派,是何人派你來這兒渾說的?」
「你們!」被狠推一把,壯漢倒退一步,有些慌的四下張望,每一張朝他看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快,及憤憤之情,他頓時心慌不已。色厲內荏道︰「你們別以為人多,就能強辭奪理!」
「人家永安堂的大夫都說了,藍夫人身子大安,所以今日才會出面主持施粥的不是?」
「正是,正是,你才是強辭奪理。」
「那方才瘋馬傷人的事,你們又怎麼說?」壯漢哼道︰「藍家上下這麼多人在這兒,竟會讓匹瘋馬沖撞到藍夫人的帳前來,還將藍夫人傷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低聲議論起來,「是啊!藍家這些府衛、家丁不少是軍里退下來的,怎麼會連匹瘋馬都制不住?」
「這兒幾個粥棚,那馬偏撞爛了藍夫人的帳棚,其他的粥棚卻毫發無傷……」
眼前大家的言語開始質疑起藍家來,那壯漢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來,人群邊上有人朝他示意,他見了不動聲色的回以頷首,隨即不著痕跡的從人群里退出來,混雜在來往的行人中離去。
大總管听著隨風飄過來的只字詞組,面上不顯指揮眾人收拾粥棚的動作卻加快了,不一會兒功夫一名青衣小廝上前稟事,大總管听著邊抬眼瞧了那壯漢離去的身影,對小廝道︰「知道了,讓人盯緊些,別讓人傷了他。」
「是。」小廝嘻笑應諾,轉身輕快的離去,大總管看著輕嘆一聲,轉身看眾人收拾,偶爾提點一兩句。
花了一天功夫搭建起的粥棚,在眾人齊心下,很快便拆卸完成,大總管滿意的對幾位管事點頭,正要領著僕役進角門,就見一輛馬車疾行而至。
幾個門子眼利,一眼就認出來是嚴家的馬車,有人上前恭迎,有人對大總管稟報。
大總管領著幾名管事上前,在馬車前施禮。「嚴老夫人安。」
馬車里傳來低聲氣虛的回應,「嗯。」
听著這聲音如此虛弱,大總管的眉頭不由擠成了個川字,馬車上下了一位嬤嬤,便是之前送兩名美貌女子來給藍家兩位少爺的那一位嬤嬤。
「大總管。」那嬤嬤屈膝福禮,「我家老夫人驚聞三姑女乃女乃受了驚嚇,特來探望。」
「是,將軍才剛回府,若知老夫人來,肯定很高興。」
那位嬤嬤面上笑容一滯,藍慕雪意外死亡,嚴家遲了多日,才有人上門關切,雖然事出有因,但還是嚴家的不是。
旁邊圍觀的人不明究理,听著這二人的對話,也覺嚴家做的不地道。
藍家兩位姑娘出事,當時藍夫人並沒受重傷,藍將軍帶著兩個兒子陪著貴人在外巡視衛所,嚴家人便不急著上門,這會兒藍夫人傷勢未明,但藍將軍回府不久,嚴老夫人便已趕到,眾人又思及之前傳言,嚴家有意再嫁個女兒給藍將軍為妾,被藍將軍斷然拒絕之後,又派人送美妾給兩位少將軍,擺明了就是要給才成親不久的少女乃女乃們添堵。
一時間,眾人批判的對象成了嚴家,而非藍家。
大總管沒有讓那嬤嬤有再回話的機會,大聲命人卸馬拉車,將馬車拉進角門里,換上府中拉車的驢,嚴老夫人一行人乘著車,來到二門下車,嚴二太太拉著女兒的手,緊跟在婆母身後,年方十三的女孩想掙開母親抓得她生疼的手卻不果,只得紅著眼眶讓母親拉著她,跟在祖母身後急行。
來到致瀾院外,嚴二太太停下腳步,讓女兒好好的瞧瞧環境。「珂兒,你好生瞧瞧,若是你嫁進來,你就能住在這麼好的宅子里。」嚴二太太指著致瀾院,叫女兒看。
嚴芳珂咬著唇淚眼看著母親所指,心里卻在想,打死她,她都不要嫁,藍家如今嫡出的兒子只剩藍六少爺,他可比自己小!難不成母親要她嫁庶出的三少爺嗎?
嚴二太太沒功夫理會女兒在想什麼,不待婆母派人來催,又拉著女兒走進致瀾院中。
她們到的遲,正房廳里坐著藍守海父子,嚴二太太眼一掃,就見藍守海身邊坐著一個小女孩,粉裝玉琢甚是可人,她拖著女兒上前福禮,藍守海眼也沒抬的應了聲,藍慕遠兄弟見她們進屋便已起身,待她向父親見禮後,便有禮的向她請安。「二舅母。」
「誒!」
「二舅母。」清脆的聲音來自藍守海身邊的小女孩,嚴二太太聞聲抬眼,見藍慕越正朝自己福禮,心底有些虛。
「呃,你大好了?」
「是,多謝二舅母關心。」
「應該的,應該的。」嚴二太太嘴里喃道,嚴芳珂卻敏感的發現,母親的手突然一片冰冷,她不由好奇的看藍慕越,這個表妹是前頭的藍夫人所出,不是她三姑母生的,听說,十二皇子要娶她為妻,她受傷後,十二皇子天天派人送東西來給她。
她曾听父母言道,若是慕雪大個幾歲,或是沒有慕越就好了,這皇子妃肯定是慕雪莫屬,當時她心想,若她是十二皇子,也寧可選慕越表妹,才不要慕雪呢!慕雪愛哭又任性,看到什麼也不管是誰的,就搶著要,連表哥從南邊帶回來的玉佩,表姊送她的金累絲嵌寶鳳釵,舅母給她的玉鐲,慕雪是看一樣拿一樣,三姑母從不罵她,她若有微詞,母親還要打罵她。
慕越則是大方多了,每次她從藍家帶著慕越送的東西回去,母親見了總是酸溜溜的說上幾句,嫌棄慕越小氣,送她的東西都只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還教她日後再去慕越院里,要挑好的跟慕越要,別老是帶些不值錢的回來。
「老夫人和嫂嫂們都在里屋陪母親,我帶二舅母和芳珂表姐進去吧?」
慕越言笑晏晏在前引路,嚴二太太腳底虛軟,緊拉女兒尾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