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李府大門往左,過三條街就是松花胡同,拐進去第二間宅院就是李慕婉的四堂叔,李正儀的家。李正儀也算是李家的嫡系子弟,和已逝的李正道是正兒八經的堂兄弟,可惜差距從他父親這輩開始,到他這越發的沒落了,自己一讀不好書,二不會做生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靠著叔伯兄弟的幫襯,在順天府謀了個未入流的檢校一職,勉強度日,早年為了給原配治病幾乎把父親分給他的家底都掏空了,還是沒能把人留住,後又續弦娶了周氏,一個屠戶家的女兒,好吃懶做,張揚跋扈,三天兩頭鬧的家里不安生,日子就更難過了。
此時,李正儀正蹲在正廂外的台階上縮瑟著脖子滋吧著旱煙,外頭雖冷,可總比面對周氏的嘮叨強,順便等慕白。這孩子又出去賣字畫了,天都黑了,咋還不回來呢?慕白從沒這麼晚還不歸家的。李正儀瞅著那扇半舊的木門,又狠狠的滋吧一口煙,躊躇著是不是出去找一找。
煙鍋里的煙絲快燃盡的時候,那扇木門終于開了,吱呀作響,李正儀皺了皺眉,這榫頭又松了。
李慕白一手提著小馬扎,一手抱著一堆畫卷走了進來,院中雜亂無章的堆放各種物品,李慕白小心的繞過,走到父親跟前叫了聲爹。
李正儀在台階上敲了敲煙鍋子,起身攏了攏披著的衣裳,看著兒子沒有情緒起伏的面孔,說︰「餓了吧!鍋里有饅頭,還熱乎的。」
知子莫若父,慕白板著一張門板似的臉孔,通常說明今兒個他畫賣得不順利。不管順不順利,李正儀都不會問……今兒個賣了幾幅字畫啊?他覺得本該在私塾好好念書的兒子,卻被迫去街頭賣字畫,已經很不容易了,說起來,都是他這個當爹的沒本事。
「爹,孩兒在街上吃過了。」李慕白的語調和他的面部表情一樣,波瀾不興。
「哦!吃過啦?那也再吃點,免得晚上肚子餓。」李正儀壓低了聲音道︰「饅頭里夾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李慕白平淡無奇的「哦!」了一聲,有肉吃是好事,可他實在高興不起來,爹要給他留塊肉都得偷偷模模,若是讓繼母知道,又得鬧一場,這肉吃了都不養人,還不如不吃。
「死鬼,又在外面磨嘰什麼呢?孩子哭了你沒听見是吧?想偷懶的吧?」屋里傳出周氏的叫罵聲。
李正儀匆匆叮囑了一聲︰「別忘了饅頭。」忙收了煙桿進屋去了。
李慕白回到自己屋里,把東西放下,再去廚房把饅頭端到自己屋里。
饅頭夾肉真的很香啊!大概有一個多月沒聞到肉腥味了吧!家里有什麼好東西,繼母防他就跟防賊似的,只顧她自己的兒子,五歲的慕飛。
李慕白坐在已經嚴重掉漆的桌案前,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想,他若是過繼到堂伯父家應該天天有肉吃的吧!
這樣想的著,嘴角就不自覺的溢出一絲苦笑。他李慕白是窮,窮的連肉都吃不上,窮的連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窮的連先生的束脩都出不起,但他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不能失了這身傲骨。對于過繼一事,他是十分抗拒的,他不想讓人說他沾了誰誰誰的光,烏雞變鳳凰,他想要的東西,他希望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可是……堂妹信中的一番話,卻叫他猶豫了。
「妹知兄有錚錚傲骨,不屑為人嗣子,博這一份榮華,然兄早年喪母,如今妹年幼喪父,兄應是最了解妹此刻的悲痛與將要面對的艱難,你我同病何不相憐?無非是想努力的活下去,活出個人樣而已,只要心中有正氣,又何須拘泥他人的目光,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妹敬兄松竹節氣,也望兄憐妹孤苦無依,妹敬候佳音……」
這個堂妹,他只在小時候見過兩面,甚至沒說上一句話,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然而,看了她的信,讓他陡然生出一種知己之感,這麼久以來,大家都說他傻說他倔,看不起他,唯有這個陌生的堂妹,懂的他的心思,看到了他的努力與堅持,是啊!無非是想努力的活下去,活出個人樣而已。
正如她信中所言,他亦能了解她的難處,堂伯父突然離世,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守著偌大一份家業,此時此刻,怕是真心哀痛的人少,真心眼紅那份家業的人多吧!她命人悄悄遞信,許是某些人已經迫不及待開始動手了。雖然他和堂伯父堂伯母接觸不多,但他們都是可親的長輩,尤其是堂伯母,每次去拜年,他送的東西都是最寒酸的,堂伯母從沒有嫌棄過,給他的壓歲包都比旁人要大些。堂妹既然開了口,這個忙他如何能不幫?
說幫忙,李慕白又覺得自己有些不識好歹,堂伯母看重他,那是信任他才抬舉他,給他這份天大的造化,他應該感激才是。再回過頭來想想自己的處境,繼母容不下他,爹又老實本分,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多少個夜晚,他就躺在硬冷的炕上,想著天明就離開吧!哪怕是流落街頭。可又怕爹傷心,爹雖無用,卻還是很疼他的。
其實當繼子又怎樣?堂妹說的不錯,只要心中有正氣,又何須在意旁人的目光。只要爹同意,過繼就過繼吧!
打定了主意,李慕白吃掉最後一口饅頭,去打了水洗臉淨手,挪了油燈到炕幾上,鑽進冷冰冰的被窩,搓熱了雙手又捧起了書。
李慕婉在西側門等了不一會兒,俞媽就回來了。
俞媽見小姐在這里等她,立刻就察覺到了異樣︰「小姐,是不是府里出事了?」
若蘭道︰「二夫人派人監視凝暉堂來著。」
俞媽憤憤道︰「她們可真做的出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有什麼做不出的?李慕婉問道︰「三叔公怎麼說?」
俞媽回道︰「一切順利。」
李慕婉放下心來,叮囑道︰「你先回屋歇著,小心別讓二房的人瞧見了,過半個時辰再去凝暉堂吧!」
俞媽應諾一聲,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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