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分,陰霾了多日的天空在此刻漸漸放晴,晚霞旖旎染紅了西邊的一角,宛如暖春怒發的桃花,大片大片地散落在碧澄的蒼穹之上。依稀記得,歐陽家老宅子的後院,也有一座很大的桃花圃,在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里,他總是會牽著她的手,坐在紛紛飛舞的花雨中,她嫣然一笑,幸福地靠在他的肩胛上,他輕輕地撥動著她額前的劉海,動作溫柔得仿佛一陣清風拂過。
那時,她十歲,他十五歲,他說等她行過及篦之禮後就來娶她,她傻笑著點了點頭,童音稚女敕地說,「莫夕哥哥,小藍就在桃花樹下等著你來娶我。」
忽然,一只縴細的手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動,藍昕不舍地回過神來,淺笑著抬起頭,看向身旁一直忙于為自己梳妝打扮的人,「凝心,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
凝心眉頭聚攏,面色有些不悅,取過一支藍玉蝴蝶發釵,斜插進了她的發髻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釵尖刺痛了頭皮,她眼皮抖了一下,莞爾一笑,語氣輕軟道,「謝謝,除了大婚冊封那日,我還從沒有被人如此精心打扮過呢。」
凝心冷臉看著她,拿著靶鏡交到她手里,她笑著接過,低頭看向鏡中的自己,竟然微微有些愕然,原本蒼白無色的臉被敷了一層層淡淡的鉛粉,腮頰處兩朵粉女敕的胭脂花,使自己憔悴的容顏再次煥發光彩,也許,這將是她最後一次的美麗,一旦今夜的計劃失敗,恐怕,真地是在劫難逃了。可想到能與心愛的人遠走他鄉,哪怕是一同攜手踏上黃泉之路,她亦不會後悔。
日居宮的大殿內,所有的琉璃燈盞都被點燃,諾大的殿堂,燈火通明,恍如白晝,赤金的黃龍寶座,在燭光的映照下散發出刺眼的光芒,秦天灝被這團明晃晃的光亮弄得眼前一片迷眩,不禁低頭閉上眼楮,輕輕地揉按了幾下眼皮,等到再次抬起時,霍然看到,殿門口,一泓清爽的幽藍步履盈盈而來,她如一汪清泉佔滿他的視線,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仿佛連那簇擁著她的耀眼燭芒此刻都變得溫和柔軟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走下玉階,她走得好慢啊,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仿佛只要他稍晚一步,她就會從他的視線里徹底地消失。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中燃起蠢蠢欲動的火焰,今夜的她,真地好美啊,他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抬手撫上她的臉頰,她膽怯地向後躲閃著,他粗野地扣住她的脖子,不準她退後。
她咬了咬牙,順從地任他的手掌在腮邊滑落,難掩羞澀地低下頭,小聲喃喃,「為了謝謝陛下為我慶壽,我想為你跳一支舞。」
「你為朕跳舞?」,他不敢相信地問著,今夜這是怎麼了?他還沒有喝酒,卻覺得好似已經醉了。他點了點頭,反身坐在玉階上。
絲樂聲起,是那首閨中女眷常奏的《望相思》,清冽憂傷的古箏曲,恍如相思者心中苦苦地低訴,目送丈夫上戰場的少婦,痴心守候一生,終究等不會夫君的一副骨骸,此去離別,便是生死兩茫茫,復不再見,只好輕輕吟唱,陪君上窮碧落下黃泉。
湖水藍的袖緞,隨著弦音漫漫地飛揚,宛如輕盈的鴻羽,飄飄蕩蕩,她的舞姿是如此的溫柔,溫柔得幾近纏綿,讓欣賞者不禁誤以為那是一場虛幻美麗的夢境,似真似假,透過迷朦的視線,他看到她伴著低回婉轉的九天仙樂,婀娜的身姿緩緩地舞動,仿佛湖中綻開的一朵絕世幽蓮。
這一次,他是徹底地醉了,他端起酒杯,恍惚中似乎發現她在對他輕輕笑著,俯在他的耳邊低聲道,「陛下,我敬你。」
她一飲而盡,他怎麼能輸給她呢,索性丟掉酒杯,拿起酒瓶仰頭灌了起來,清醇的惠泉酒水灑滿他的臉龐,他卻大聲地笑著,從沒有過地開快痛飲,「來,陪朕喝」,他一把挽過她的腰際,她乖乖地依靠在他的胸前,陪著他一杯杯地飲,不知不覺竟喝光了五六大壇酒。
「哈哈,沒想到歐陽藍昕居然有這麼好的酒量,哈哈……好,今日,咱們就一醉方休」,他一口灌盡。
她抿嘴笑著,從未發現他的笑容竟會如此爽朗,在她的心里,他一直都是那個陰冷暴戾,視生命如草芥的瘋子皇帝,可……凝視著他滿是酒漬的俊龐,她卻是會心一笑,心里再也沒有了恨,沒有了怨,「秦天灝」,她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他完全醉了,燻燻然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嘴里胡說著听不清的酒話。
「秦天灝,希望你能忘了我,忘了所有的恨,快樂地活下去」,她清澈的眼眸中有一絲絲的水波流動,誠心地盼望著他和她都能在這場糾結的仇恨中解月兌。
慢慢地托起他的頭,輕輕地放在了玉階上,她該走了,該是讓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了,「秦天灝,再見了,不,咱們還是永別吧。」
他翻身睡過去,唇邊竟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她望著他,輕笑地起身,走下了玉階。
忽然,身後那個人低聲夢囈著,「小藍……小藍……」
她頓時愣住了,呆呆地回過頭,他在喚她的乳名,他從沒有這樣叫過她,一行淚痕悄然滑過臉頰,她茫然地模著眼角的淚珠,她竟然會為他落淚,她苦苦地笑了起來,再次轉身,走向了殿門口,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