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暖陽從雕花的窗欞間投進來，落在藍昕沉靜平和的面容上，她靠在鋪著烏雲豹皮褥的美人榻上，目光清淡中略帶些慵懶地望向窗外。二月里的春風拂過剛剛吐出幾顆女敕芽的柳枝，枯黃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擺著，伴著那沉浮變幻間的光線，在地上印下了斑駁的光影。
屋檐的琉璃魚鱗瓦上落了兩三只杜鵑，脆生生地叫著，給靜謐的宮牆內平添了幾分活氣。听著那悅耳的鳥鳴，藍昕想起了兒時，每當初春時節，父親總會帶著他們幾個孩子去郊外騎馬踏青。她年紀最小，父親便把她抱在身前同騎一匹馬。那馬跑起來如御風而行，呼嘯而過的風聲嚇得她緊閉了眼楮，父親碩大而溫暖的手牢牢地摟住她的腰，那時，她只覺得世間上只有父親的懷抱是最安全的。
想到這兒，她不由輕輕地撫上自己快七個月的肚子，將來等她的孩子出生後，不知道那個人是否也會像父親那樣帶著他騎馬奔馳？
「娘子，該喝安胎湯了」，苓嬤嬤用茶盤托著一碗才煎好的藥湯走了過來。
為了保住這一胎，秦天灝命御醫院尋盡藥方。一日三次，藍昕已經被這些中藥湯弄得口中食不知味，但只要是對孩子有益的事兒，哪怕再苦，她也會喝下去。這是今日的第二碗安胎湯，等臨近睡前時，還要再喝上一碗。如此往復，直到平安生產的那一天。
喝完後，苓嬤嬤遞過帕子給她，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漬，艱難地將那苦味咽了下去，抬頭對苓嬤嬤微微笑道，「嬤嬤日日要照顧我，真是辛苦你了。」
苓嬤嬤眯眼笑著，「老奴不辛苦。先皇後懷孕時，也是老奴照顧的。」
「那嬤嬤是看著陛下出生的了？」藍昕好奇地問著。
苓嬤嬤點了點頭，回憶道，「先皇後生陛下時，是難產，差點就沒了性命。當時先帝就命御醫們一定要保住大人，是先皇後以命威脅著，說是死也要給先帝留下嫡親的血脈。好在最後母子都平安了，只是先皇後身子虧損得厲害，以後就再也不能生養了。」
「原來是這樣」，這些事情，藍昕還是第一次听說。暗暗感嘆，怪不得秦天灝與他母親的感情如此深厚。
「娘子，風大了，不如老奴將窗戶關上吧」，眼見窗外的柳枝擺動厲害起來，苓嬤嬤生怕她著涼，請示後上前將窗子嚴絲合縫地叩緊了。
藍昕呆呆地坐著，仍就想著苓嬤嬤剛才說的話，思忖了片刻，終于明白了秦天灝為什麼不願意她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把孩子生下來，他是怕想起他母後生產時生死攸關的那一刻嗎？因為他，他的母後自此身體孱弱，藥石不斷。他是不想經歷那樣的場面吧？
就在她出神間，秦天灝已悄然走了進來，苓嬤嬤看見了他，正要行禮，他立刻擺了擺手，苓嬤嬤知趣地慢慢退了出去。
有人輕輕地撫上她的肩膀，為她推拿著僵硬的關節。她以為是苓嬤嬤，便閉上了眼楮，舒服地依在了靠墊上。
「苓嬤嬤，如果陛下也要面對當年先帝的選擇，你猜，他會選大人還是孩子呢？」
肩上的那雙手突然頓住了，藍昕微微一笑，「沒關系，我知道的，他一定是選孩子。」
「你又不是朕，你怎麼會知道朕選誰！」他薄怒地低聲。
她立刻坐了起來，驚訝地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是他……怎麼會是他？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朕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他重新按上她的肩膀，她忽然一激靈抖了一下，他蹙起眉，冷言，「你不是不怕朕嗎？懷了孕，膽子就變小了嗎？」。
藍昕稍稍低了頭，「我不是怕你，只是不太習慣。」
「以後你會習慣的」，秦天灝依舊為她按摩著，只是心中有氣，不自然就用上了一點力道。
藍昕被他推拿得更是不舒服，咬著牙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下去了，突然起身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臉色冷淡道，「陛下今日來有什麼事情嗎？」。
「怎麼？朕只能有事才可以過來嗎？」。瞧她對自己毫無半點溫情，他不禁面露怒意，「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朕的，朕想要看自己的孩子，難道還得你的批準嗎？」。
他今天是成心來和自己吵架的嗎？
藍昕偏頭看著他，卻見他也一直目不轉楮地凝望著她。兩兩相視間，在那彼此逐漸清晰的瞳眸中，對方的影子像潺潺水流中浮現的幻象生動地刻在眼簾中。他的腮頰處露出了短短的胡渣，略顯憔悴的面容仍掩蓋不住他冷峻中邪魅的風姿。即使他無害地看著她，可還是會讓她有種緊張甚至想要逃避的感覺。
他愣愣地看了她許久，才吞吐道，「他……他踢你時是種什麼感覺？」
藍昕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孩子又在動了，她也不知怎的，竟然會伸出手，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低聲，「你自己來模模看。」
他慢慢地俯，生怕會觸痛了這個小生命，小心地輕輕撫模著。好奇妙的感覺啊！他的指尖有微微的感覺，明明很輕，卻像是過電似的讓他整個身子似乎都麻了。他激動地抬頭看著她，「他……他在動？」
藍昕會心地點了點頭，「他最近動得越來越多了。」
苓嬤嬤端著香茗走了進來，見到如此場景，不由輕笑起來，走近道，「陛下，您不妨听听孩子的胎動啊？說不定還能听到他的聲音呢？」
「真地嗎？」。秦天灝偏頭貼上她的肚子，忍不住抿嘴笑道，「他好想在打呼嚕呢！」
藍昕也不禁撲哧笑了起來，秦天灝听到她的笑聲，抬眉目光睇上她的臉，眼神中蘊含著從未有過的溫柔，「朕不會去選的。因為，大人和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從來沒有被他這樣的眼神凝望過，她痴痴地看著，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會平安的，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