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牡丹在那一夜之後便離開了百花樓。
有人為她贖了身,至于是誰替她贖身的,沒有人知道,那個人身份神秘,而牡丹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
我們是在傍晚的時候出門的,饒是如此,冬天的夜是比較長的,是以黑夜來得比較快,雖說是傍晚時分,其實那時天已經全黑了,墨染一樣的夜空,沒有星辰,夜風寒冷,偶有風從車簾子里灌進來,整個人都會打個寒噤。
福德駕著馬車,玉灃和我坐在車里,馬車不大,倒也舒服得很,只是因著空間狹小,兩個人便坐得近了些,我能清晰的聞見他身上的沉水香,淡淡的香氣是極舒服的。馬車偶有顛簸,一個不穩便會往他身上靠,免不了有些尷尬,玉灃一邊扶著我,一邊柔柔的笑著,拉著我的手便沒有再放開,他的手溫溫軟軟的,讓人安心,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一路上,兩人竟是沒怎麼說話。
牡丹住的地方是一座獨立的小樓,樓高兩層,後院與平陽城有名的洛河相鄰,院里種了許多的海棠、牡丹,只是都已經過了花季,見不到花,海棠倒是一片翠綠,惹人喜愛。
還記得上次見牡丹的時候,隔著那麼多人,她裊裊婷婷的樣子堪比花嬌,只是隔得遠,看不分明,現在近在咫尺,再看本人,越發的覺得嫵媚動人,一顰一笑間直要將人的魂給勾了去。
牡丹定是看見我在打量她,便看了過來,朝我嫣然一笑,我有些羞窘的回了她一個笑容,心里卻是有些忐忑起來,免不了又有些黯然,甚至是氣惱。
玉灃握著我的手,我微微掙扎,他緊了緊,沒有要放開的意思,他溫和的笑著︰「她便是蘇歆,早先我常與你提起的人。」
牡丹嬌笑著︰「真是個可人兒,難怪你一直掛念著,要我是個男子,也該掛念著了。」
我抬眼看她,微微笑著,果不其然,玉灃真就是在她面前提起過我,我心下一緊,劃過一抹刺痛,他們該是怎樣的關系呀,才讓他對她無話不說,甚至連我的事情都告訴她,思及此,便越發的難受起來。
玉灃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朝我柔柔的笑著,我睨了他一眼,便別延開去不看他,玉灃笑道︰「今日帶她來見你,一是因你想見她,二是想要你幫忙向她解釋解釋我們的關系,歆兒好像是誤會我們了。」
他說得直白,听的人自然都是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的,我伸腳踹了他一腳,他竟做不覺,笑容越發的燦爛。
牡丹眉眼處盡是笑意︰「蘇姑娘可別誤會,玉灃與我並無私情。」
一听這話,我的臉竟是不自覺的紅了起來,忙是說道︰「牡丹姑娘誤會了,玉灃他胡說而已,我哪里能誤會你們什麼,真算是有些什麼,那也不礙事,畢竟我與他只是朋友而已。」
牡丹的笑意越濃,一雙杏花眸亮極了,揶揄似的看著玉灃,玉灃有些窘迫的瞧她一眼,轉眼看向我,頗有些無奈,嘆息般的喚我的名字︰「歆兒。」
我最怕他這樣喚我,也怕他那一雙溫柔的眸子看著我,我猛地的甩開他的手,雙手不安的絞著,低著頭,悶悶的說︰「我剛才說的那話其實也沒錯,不是嗎?我們又還沒有成親。」
牡丹笑說︰「蘇姑娘說得對。」
玉灃無奈的笑了笑︰「她當然說得對。」
兩人便同時笑出聲來,此時有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女孩子端了茶水進來,我端過茶杯喝了口茶水,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牡丹一番,她剛好也看過來,兩人便相視一笑。
「蘇姑娘剛一進門的時候,我便覺得有些眼熟,剛又仔仔細細看了一下,竟是真的見過的,大約一個月前,在百花樓,蘇姑娘還曾出了高價呢!」牡丹突然說。
我訕笑起來,臉越發的紅了,鎮定的說︰「牡丹姑娘記性真好,居然還記得這件事。說來真是慚愧,當時只听說牡丹姑娘貌美如花,便想進去一睹芳華的,一時之間起了玩心,便也跟著出了價。」
牡丹笑笑︰「自然是記得的,而且印象深刻,想來那時你居然突然冒出來喊價,還喊了高價,不僅如此,居然還同玉灃競爭,極是引人關注的,那時想著覺得驚訝,現在想來,心里便全明白過來,原來是吃起醋來了呢,想起那時你們之間的對話,這醋味還挺大的,酸得很呢!」
玉灃的眸子是極亮的,滿溢著歡喜之色,聲音里都是笑意︰「當時還覺得氣憤,想她一女子居然跑到青樓去了,還是跟著子晟一起去的,現在听你這麼一說,倒是極高興的。」
牡丹戲謔般的說著這些話,卻偏偏道中了我的那點兒小心思,玉灃也跟著笑,雖是高興的,但我一時之間竟是有些羞愧難當,臉紅了個通透。
牡丹拉著我的手,柔柔的看著我,極是親昵︰「蘇姑娘看起來年紀比我小,我便喊你一聲妹妹如何?」
我微笑著點點頭,她又說︰「我一見著妹妹就是極喜歡的,玉灃知道我想見你,便帶你來見我,其實他是想要我當面像你解釋清楚的,看得出來,他很緊張你。」
牡丹說著便看了玉灃一眼,玉灃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閃躲著她的眼神,白玉無瑕的臉頰上一點點的紅慢慢的暈開來,像極了紅艷的桃花。我心里一動,一股暖流恣意流過,竟是暖暖的,有如和煦的陽光灑落整個心房。
「我自小父母雙亡,靠著村里人的接濟過活,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後來,村里發生旱災,死了不少人,村民便大批的外遷,我孤苦無依,便開始流浪,」牡丹慢悠悠的說了起來,「後來輾轉來到平陽,被人拐賣進了百花樓,起先在里面當起了打雜的丫鬟,做些粗重的活……」
牡丹的神色有些恍惚,又帶著一絲淒涼悲苦,我心疼的看她。
她說那時雖然很累,但好歹也是能夠填飽肚子的,只是百花樓是青樓,尋歡作樂的地方,她們這些丫頭便常被一些伙計們欺負,她有個好姐妹被人欺侮了後便投井自殺了,她哭了一天一夜,遇見了百花樓的頭牌青蓮,青蓮是個手段狠戾的女人,斥責她,狠厲的罵她沒用,說如果想要在這種地方生存,只有使自己強大起來。
牡丹漸漸明白了些事情,便求青蓮幫她,青蓮脾氣暴躁,但對牡丹多少是寬容和忍耐的,後來,牡丹花了幾年的時間去學習琴棋書畫,等到她終于坐上了百花樓的紅牌的時候,青蓮卻死了,臨死前,青蓮才告訴牡丹,她之所以肯幫她,是因為牡丹長得像極了她死去的妹妹。
听著牡丹的講述,心里酸楚難當,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玉灃疼惜的看我,無言的安慰著,牡丹接著說︰「其實與玉灃相識算是巧合,也算是緣分,那日是白雲寺進香,回來的路上遇到賊人,被他所救,在路上的時候,我們談得甚歡,他亦不介意我的身份,便常來看我,還暗中幫助我,是以我們便成了知己好友。」
我擦了眼淚,如實的說︰「牡丹姐姐,這些事情原本你不必告訴我的,我並未介意過什麼,那時做了那樣的事情,只是一時氣憤而已,後來想想,實在是太過莽撞了些。」
牡丹笑著︰「偶爾也得沖動一下才好,不然你哪里能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臉上剛退下去的緋紅,這會兒又全回來了。
玉灃亦跟著笑了起來,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再次見到子晟的時候是在半夜,那時我剛剛躺在床上準備睡覺,就听見有人敲著窗子,我以為是玉灃復又回來了,暗自覺得奇怪,等到開了窗子,看清楚了外面站著的人,才知自己算錯了,玉灃如果又折回來,自然是不會來敲窗子的。
他站在窗外,整個人隱在暗處,幽幽的喚著我的名字︰「秦雲。」
我猶在驚愕之間,他已經跳窗而入,將我一把攬入懷中,力道極大,抱得緊緊的,我掙扎著喊他的名字,他聲音低沉,嘴唇幾乎是貼在我的耳畔,嘶啞的說︰「你若只是秦雲該有多好!」
幽幽的一聲嘆息,含了無限的蒼涼,淒楚,悲痛,無奈,讓人听著心都痛了起來,滿是憐惜,一時之間,我竟是忘了掙扎,靜兒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定然也知道了吧!
我低聲說︰「有些事情是已經注定了的,我曾想我若只是秦雲便好了,可現在我很慶幸我是蘇歆,秦雲得不到的幸福,蘇歆或許是可以得到的。」
上一世的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愛,得不到我想要的幸福,這一世的我,或許是可以得到的,因我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幸福的感覺。
子晟慢慢的放開了我,眸子幽深,臉色沉郁,他緊緊的注視了我半響,方才慢聲問道︰「你可喜歡我四哥?」
我愣怔的沒有說話。
子晟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你若是答一聲喜歡,我定不會再多說什麼,他是我四哥,而且與你有婚約在先,我定是不能跟他爭搶的,只是,你若不喜歡他,不論以後將面對怎樣的流言蜚語,我也是要帶你離開的。」
我訝異的看他,心下一沉,手漸漸握緊,咬了咬唇,問他︰「即便是放棄皇位也在所不惜嗎?」。
北朝朝廷局勢我並不了解,我只听玉灃說子晟有可能被立為太子,成為儲君,將來會繼承皇位,成為北朝的皇帝。朝廷的局勢向來變化莫測,朝中早有大臣聯名上奏要求廢掉現任太子司徒子陽,重立太子,而最佳的人選便是子晟,子晟為人光明磊落,待人溫和,才學兼備,深得眾人喜愛,被大臣們一致看成最好的人選。
子晟微有錯愕,大概是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瞬即後便恢復常態,一臉誠懇,篤定的說︰「是。」
我苦笑,幾不可聞的長嘆一聲︰「可我不願意呢!我寧願你身坐高位,施展你的才德,造福百姓。而我與你注定是有緣無分的,子晟,你只當從沒認識過我吧!」
子晟臉色變了一變,一片慘白,喃喃道︰「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呀!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猶豫的說︰「其實,我跟玉灃早在十年前便見過面的。」
他愕然的抬頭,一片死灰之色,眸子亦暗淡無光,不復平日里的光彩。
我心下一痛,聲音極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時間的問題,感情是講究緣分的。」
而且,有些事情太過于復雜,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即便是告訴了他,他也是不能理解的吧!
他暗沉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他沒再開口說一句話,慢慢的轉身,開門,走了出去,我從窗子里看見他落寞的身影,手緊緊的抓著胸口的衣服,眼楮有些酸澀,心里滿是愧疚。
外祖父與齊王商議好了要留下來過新年,王府里好生熱鬧,到處都一片喜慶,掛滿了紅紅的燈籠,倒像是辦喜事一樣。
頭天晚上剛下過雪,第二日天氣晴好,紫 跟三爺一起過來看我,唯獨沒見到秦月,我覺得奇怪,之前去看他們,也都是沒見到他的人影的。
紫 笑說︰「他整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我都快忘記我們那兒還住了那麼個人的。」
我想起之間跟秦月的那場談話,他到處閑逛,居然還去了百花樓,難不成還上了隱,喜歡上了那個地方?便常常過去,說不定那里也有他的一位紅顏知己,想到這里,忍不住看了玉灃一眼,他正側著頭,跟三爺說話,我笑了一笑,常常見他,卻還是覺得他生得好看,越看越舒服。
我抿嘴笑著︰「說不定他在哪里藏了一位紅顏知己,常常過去看看她呢!」
紫 亦笑,一雙溫軟的眸子清亮如水︰「這倒是有可能。」
王府的南邊有一大片的梅花,此時梅花開得正好,放眼看過去,棵棵梅花樹枝頭茂盛,如火一般,只因剛下了雪,梅花上面依稀有著白雪掩蓋,平添了一抹清麗,越發的讓人喜歡。溫煦的陽光灑下,一片晶瑩剔透。
我們在梅花園中走著,邊走著邊說著話,我玩心突起,扯過一棵梅樹的繁枝,便又猛地放開,盈白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倒是別有情趣,我盈盈的笑著,看著滿樹的梅花,便又想起了三月的桃花來,若是也是開得這般的繁盛,定是極其唯美的,夢幻得不真實吧!
玉灃寵溺的對我笑著,我心里一悸,臉便紅了起來,扭過頭去,若無其事的朝前走著,以掩飾自己臉上的緋紅。
紫 突然說︰「定了日子沒?」
玉灃不解的問︰「什麼日子?」
吳三爺插嘴,笑容燦爛︰「自然是成親的日子啊!」
玉灃神采奕奕,笑著說︰「不著急,歆兒還沒答應呢!」
吳三爺快步上前,疑惑的問我︰「丫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干笑兩聲,回頭瞪著玉灃,氣惱的說︰「怎麼把這事扯到我這兒來了,你成親本就與我無關的,你想什麼時候成親都是可以的。」
玉灃故作憂傷,哀嘆一聲︰「紫 ,你可是親耳听見了吧!」
紫 搖頭一笑︰「听是听見了,不過也听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玉灃疑惑的瞧他,紫 猶自笑得意味深長,玉灃的眸子瞬間便亮了起來,爭如這冬日的陽光,笑容燦爛,整個人越發的顯得風姿卓絕,玉樹臨風,恍若謫仙,我猶是看得愣了一愣,心思百轉,明白過來,有些羞惱的瞪了二人,轉過身去,快步的朝前走著。
吳三爺卻是有些模不著頭腦,追問他們︰「我怎麼沒听懂你們的話呢?」
紫 解釋道︰「三爺可記得她最後那句話,意思是說玉灃想什麼時候成親都是可以的。」
吳三爺恍然大悟,猶自大聲笑了起來,滿是愉悅,在這梅園里更顯得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