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夜行錄 (9)魂斷寒秋

作者 ︰

時光飛逝,轉眼,木子白也年近三十了。

這幾年里,朝政的腐敗、同僚的詆毀,使木子白甚感身心疲憊。

曾經傲然冷對千夫指的木子白,變成了可以淡然微笑所有詆毀的木子白。

曾經滿月復才華的木子白,變成了一味迎合州王喜好賣弄文筆的木子白。

曾經指天發誓只愛許月奴的木子白,變成了為了利益也可以對著宗鳴鳳甜言蜜語的木子白。

但人就是這樣,要想功成名就,就必須付出這種代價。

唯一讓他抑郁的是,不論是許月奴還是宗鳴鳳,都沒能為他生一個孩子。這十多年來,只有宗鳴鳳為自己生了一個五歲的女兒,而比之更受寵愛不知道多少倍的許月奴,卻是完全沒有所出。

如今的他在宗府的地位不可與日同語,他只需動動手指頭,很快就查出來是宗鳴鳳搞的鬼,當年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偷偷逼許月奴喝避孕湯藥。

那種湯藥,喝多了,是可以讓女子絕育的……

木子白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許月奴已經喝了快四年了,早已沒有了生育能力。

至于宗鳴鳳,或許真的是報應吧,她生女兒的時候大出血險些難產,最後雖然母女平安都保下了命,元氣大傷的宗鳴鳳卻也是再也不能生第二胎了。

木子白到底是入贅的,不可能再納什麼小妾,于是就只好繼續這麼不尷不尬地和兩女相處下去。

而經過這麼多年,現在的木子白更專注于朝廷之爭。

所以他對許月奴的關心,漸漸地就少了很多。

直到那一日,他滿臉疲憊地下朝,遠遠路過她的院子的時候,看見那一樹已然長得很高探出牆頭好長一截的紅楓,才又想起她來。

「原來,又是秋天了麼……」他喃喃道。于是打發了宗鳴鳳派來接他的丫鬟,徑直去了許月奴的院子。

「月奴,你在嗎?」。想起過去的美好,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難得溫和地叫她的名字道。

「姑爺,」粉桃端了一盆水自內間出來,沖木子白行了個禮,聲音有些難過地道,「月娘病了。」

粉桃雖然一開始是宗鳴鳳派來的,但這麼多年早已為許月奴的溫柔善良所折服,忠心耿耿地一直守在她身邊,竟是至今沒有嫁人。

「病了?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也沒人告訴我?」木子白一皺眉,徑直進去,看見一臉蒼白病態的許月奴半倚在床邊不斷地咳嗽。

「子白,你怎麼來了?」許月奴顯然沒想到木子白會突然過來,詫異道。

「看見外面的楓樹了,想起我們當年初識的情景了。」木子白笑笑,坐到她床邊,握起她的手柔聲道︰「病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許月奴蒼白一笑︰「陳年舊疾了,有什麼好說的。照著以前的方子抓藥吃就是。」

木子白一愣——他怎麼連她有舊疾也不記得了?心下當即生出一絲愧疚,看來,他果真是不關心她很久了。

「對了,」他忽的一笑,「你的生辰馬上要到了吧?想要什麼?」

許月奴低頭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幾縷發絲滑了下來︰「我沒什麼想要的,我只要你好就好。」

這話……似乎當年她也說過呢……

木子白感慨地為她將發絲拂到耳後︰「這麼多年了,你倒是半點都沒變……不過這也正是我愛你的原因。」他也會和宗鳴鳳甜言蜜語,但是「我愛你」這句話,他只對許月奴一個人說過。

許月奴笑笑︰「你變了很多,但是,我亦是始終都愛你。」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他們之間,並沒有那些冷落與曲折,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最近在忙史書編撰的事情,等忙過這幾天,回頭我陪你一起慶生,可好?」

「好。」許月奴笑道,蒼白的臉上也終于有了些血色。

于是接下來幾日,木子白日夜趕工編撰史書,希望能在許月奴生日當天抽出些空來。

但是這一忙,就容易出了錯。

那一日,剛好州王來審視編撰情況,正看到木子白手下最看重的那個學士在編撰自己的生平,于是州王便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那學士何曾和州王離得這麼近過?緊張之下,居然寫錯了州王的本名!

于是州王勃然大怒!木子白一向負責,毫不猶豫地將此事扛了下來,只是沒想到,州王因為此事對木子白有了嫌隙,一連好幾日都沒有傳召木子白進宮為他寫作詩詞歌賦,朝堂之上對于此類變化甚是敏感,一時之間,木子白在朝廷上的地位頓時微妙了起來。

這使得木子白非常郁悶,煩躁之下,居然忘了和許月奴的生辰之約。

等他想起來的時候,許月奴的生辰已然過去好多天了。

他急忙跑去她的院子去探望她,可還沒進門,就聞到了濃濃的中藥味!

宗鳴鳳正好也在,一看見木子白想要進門,忙上前攔住他︰「夫君,月娘病的很重,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木子白冷冷瞪了她一眼,嚇得宗鳴鳳下意識地松了手。正好這時候粉桃走了出來,木子白忙把她叫過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月奴的病情怎麼會突然惡化?」

粉桃咬了咬唇道︰「姑爺先前不是答應了月娘要陪她過生辰的麼?那日她在楓樹下擺好宴席等了您一夜……可是您沒有來……月娘的病本就沒好,又強撐了一夜,寒秋更深露重的,怎麼能不受風寒?」

「怎麼跟姑爺說話的!?」宗鳴鳳呵斥道,粉桃只好低下頭,不再言語。

木子白的臉色瞬變,二話不說推開所有人,徑直闖了進去!

「月奴!」

許月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聞言勉強轉頭看向他。聲音沙啞道︰「子白…………」

木子白心猛地一揪,忙上前將她摟進懷里。

「你……怎麼總是這樣……為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肯告訴我!?」

「咳咳……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失了州王的寵信對你是何等巨……大的打擊……我又怎麼好……」

「笨蛋!你這個笨蛋!」

許月奴虛弱地笑笑︰「子白……我……怕是不行了……你以後……要好好的,不要再任性了啊……」

「……不……不要,月奴,我知道錯了!是我不好!我明明答應要好好愛你的!是我冷落了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

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錦被上,許月奴吃力地抬起手為他擦去淚水,撫模著他的臉龐輕輕地,溫和地笑笑。

「咳咳……子白,從來……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只是這次……不能了……」

話音剛落,手掉落,雙眼緩緩地闔上……

「不!!!」

房內的火爐嗶嗶啵啵地燒著炭火,彌漫著濃濃藥味的床榻前,有人僵直而立,有人慌忙跪下,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哭了。

哭的那個是木子白。

他後悔了,他終于明白這些年他為了名利失去了什麼。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窗外寒風呼嘯,凜冽地刮過院里那株紅艷如血的楓樹——許月奴,終是魂斷在這寂寥的深秋……

半月後,木子白不顧季真等人的勸阻,在剛失了州王寵信的微妙時期,果斷辭官回鄉,急流勇退!

那一日,他一紙休書給了宗鳴鳳,帶著許月奴的骨灰毫不猶豫地就要離開宗府!

彼時宗鳴鳳第一次失了她長久以來的倨傲大小姐風度,淚流滿面地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離開︰「夫君!你真的舍得你那些好友?舍得這榮華富貴?舍得我們的女兒嗎?」。

木子白看了一旁五歲的女兒一眼,淡淡道︰「她是怎麼生下來的,你比我清楚。再說了,跟著你,總比跟著我好……宗鳴鳳,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月奴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陳年舊疾。」

宗鳴鳳愣愣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她為什麼不能生育?為什麼總是日以繼夜地做女紅?為什麼從來不敢踏出月之苑半步?那些名媛聚會上她所受的屈辱……這些,你我都心知肚明,想必不用我一一道破了吧?」

宗鳴鳳無力地癱倒在地。

木子白冷哼一聲︰「我在朝堂受你父親的照顧,月奴在家受你的照顧,你宗家還真是待我們不薄啊!」

宗鳴鳳看著他︰「我們……原來,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作是自己人過,是不是?」

「不然呢?」

宗鳴鳳不再說話。木子白一拂衣袖,抱著許月奴的骨灰罐轉身大步離去!

一月後,他再次回到了當初許月奴所生長的懷南小鎮,整理了一下許月奴的舊屋住了下來。

之後,他在周圍的楓林管理人那兒找了份管理楓林的工作,閑暇時幫周圍的百姓寫寫書信對聯,甚是平靜地過起了和當年的許月奴一模一樣的日子。

直到那一日清晨,他正在清掃楓林,突然迎面走來了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

「木公子,多年不見啊。」他如是說道,意味深長的樣子甚是眼熟。

木子白一愣︰「你是……啊!你是當年那位司馬幀!」

司馬幀微微一笑︰「正是。木公子,事到如今,黃粱一夢醒,功名利祿皆是過眼雲煙。你可看透?」

那一瞬間,木子白只覺眼前似乎飛快地閃過這十來年的點點滴滴,不由地感慨地點頭表示同意。

「道長所言甚是。如今子白無牽無掛,不知可有這個榮幸能拜在道長門下,潛心修行?」

「呵呵,貧道正是為此而來的。」

于是木子白拜司馬幀為師,正式開始了修仙訪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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