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微笑。
首長夫人逗趣說,小陸姑娘不僅人漂亮,而且機靈,她的哥哥嫂子,都是樸實的本分人呢……見他愣怔的樣子,不由解釋道,小陸嫂子在家里工作多年,為人厚道又能干,尤其做的一手好菜,小陸當了文藝兵,也是你叔叔給辦的呢。
他「嗯」了一聲,對小陸姑娘並不好奇,他不解的是,自己跟首長家已經很熟了,還從來沒听說過,有陸家這門親戚,听夫人這麼一說,也就明白了。
夫人是個活潑、熱心腸的老太太,飯菜上齊了之後,也把小陸嫂子叫上了桌。
小陸嫂子典型的西北人,長得很敦實的模樣,憨憨地說,今天有客人,我就……夫人笑著說,小陳也不是外人,在你叔叔手下當了七八年的兵了,就甭客氣了。老首長揮揮手也說,坐下坐下。小陸姑娘拉了椅子,只管按了嫂子坐了汊。
沒吃幾口菜,老首長就批評上了,小陳啊,你最近這半年的工作表現,我瞅著可不象話啊……夫人忙阻攔道,這正吃飯那,你就不能消停點兒,要談工作,一會兒吃完去書房談。老首長一瞪眼,我說他兩句怎麼了,還不讓說了?
他放了筷子,微微有些不自在,首長您只管說。
老首長說,我前天跟你家老太太通了個電話,我就問了,小陳最近咋回事呀,還是家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老往回跑呢?你猜老太太怎麼說的?他難得的紅了臉。老首長笑著說,你母親說了,若你再動不動跑回去看閨女,干脆就別當兵了,回家抱孩子得了……小陸姑娘捂著嘴巴吃吃地笑,拿好看的眼楮不時瞟著他,他更不自在了朕。
從那以後,他就正式認識了陸麗萍,但談不上很熟,踫面機會也少,陸麗萍倒是很熱情,每回見了他總是主動打招呼,有演出的機會,也往往拉了他去看,他礙于面子,不好推辭,也就馬馬虎虎去了。
他是個很傳統的人,又很早參軍,一直在部隊生活,很少和女人打交道,因此,他根本沒看出來陸麗萍對自己的心意,也沒往那方面想。有時,陸麗萍求他幫些小忙,他都應承下來,一來二去,他對她就熟了,偶爾陸麗萍會提及她的家人,也會問起他的情況,他就簡單地回,說妻子是個好女人,女兒很可愛諸如此類的。盡管熟悉了,但他仍是謙謙君子,對任何一位女士都是禮貌客氣的。
又過了兩個月,他接到岳父發來的電報,說他的母親住院了,小安安也病倒了,他心急如焚,向老首長請假,未準,他擅離職守,私自回了北京,家里空蕩蕩的,冷冷清清的,不象是個家,他又趕去醫院,母親看到他,吃了一驚,她並沒有通知兒子和兒媳婦的……那一刻,守著母親和女兒,他一是著急,二是發愁,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母親年邁了,女兒年幼太小了,一老一少,都那麼脆弱,雖然有保姆,可是不能完全頂替他,他不放心啊。
他嘴上起了泡,上火上大發了,隔了快一個禮拜了,妻子才匆匆趕回來,在看到她的一剎那,他真的是動了氣,這還象是個家嗎,老人孩子她還管不管、要不要了?
妻子跟他說話,他冷言冷語的,不想搭理她,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就更加來氣了,小安安快一歲了,她沒有給孩子沖過一次女乃粉吧,也沒有洗過一次尿布吧,甚至,她抱過小安安嗎?反正他是沒瞧見過。
晚上,他守在母親的病房里,輾轉反側睡不著,火氣漸漸消了。可小安安嘹亮高亢的嗓門,隔著牆壁傳過來,久久不歇,母親直嘆氣,說你過去看看吧,鶴芬一人帶不了的,你要理解她,她也不容易呀。
他早就想過去瞧瞧了,可母親不發話,他也不好意思過去。他明白母親心里對鶴芬是不太滿意的,雖然嘴上不表露出來……他磨蹭了一會兒,沒動,母親又嘀咕了句,哎呀,我心疼我孫女呀,听听,都哭差聲兒了,他這才過去了。
果然,妻子正手忙腳亂地給安安換尿布,說是安安拉巴巴了。他一言不發地沖了女乃粉,喂到安安小嘴兒里,女兒這才止住了哭泣,吮幾口女乃嘴兒,又不舒服地哼唧幾聲,眼楮偶爾張張,瞥瞥旁邊的妻子,似是不熟悉的樣子,又一副癟嘴要哭的模樣……那一刻,他看到妻子落淚了,他心里也不好受,湊過去,親親女兒的小臉蛋,轉身,他摟住了妻子,這是他的至親啊。
無論如何,生氣歸生氣,一碼歸一碼,生活,總是酸酸甜甜的,象膨脹的七彩肥皂泡,美麗至極,一旦戳破了,只剩唏噓和無奈了,再怎麼樣,日子照樣得過。
在京照顧了幾日,他匆忙趕回部隊後又挨了處分,老首長發了一通脾氣後,干脆把他的重點工作給停了,讓他反省寫檢查。他無怨無悔,早上起床號一響,照樣跟著戰士們一起出操訓練,日常的一切事務照舊,他不偷懶,也不矯情,然後在辦公室寫檢討。不過乍一閑下來,他有些無所事事,生平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呢。
陸麗萍不知從哪得著了信兒,跑過來看望他、安慰他,他倒沒什麼,只是笑笑,有家有孩子的心情,一個小姑娘家怎麼會懂呢,他不跟她解釋,只是很感激她的好心。
沒過兩日,陸麗萍哭著跑來,說她的母親腎病突然厲害了,地方醫院不敢接收,必須轉到大醫院來救治。他當然能理解作為家人的急切心情,于是動用了關系,聯系了蘭州陸軍總醫院最好的專科醫生,辦妥了手續後,陸麗萍的哥哥也從地方接了母親過來治療,手術很成功,他去看望了一次,也看到了陸麗萍的哥哥嫂子,果然是很老實的農村人,不象陸麗萍那樣擅于言辭,見了他幾乎是木訥的,三個兒女伺候在病床前,他覺得有些羨慕,這才是和睦的一家人啊。
從醫院出來,他就要返回部隊,他可是戴罪之身,不能隨便瞎跑的。陸麗萍送他出來,說母親病情得到了控制,為了感謝他,她想請他吃飯,他婉言拒絕了,說沒什麼的,一點兒小忙而己,舉手之勞不值一提。
陸麗萍的態度很堅決,見他不肯,噘起了嘴巴不高興了,他覺得這姑娘快人快語的性子,有些象鶴芬,一旦執拗起來,就更象了,他心一軟,于是就答應了,左右回去也悶。他以為會去小飯館吃些東西,然後他付錢——他總不能一個大男人,真讓一個小姑娘掏錢吧,可是沒想到的是,陸麗萍竟帶他回了宿舍,那是筒子樓式的民居,一間小屋子,收拾得很溫馨,隔壁有廚房廁所,很方便。她親手炒了幾個菜,仿佛得了她嫂子的真傳,味道很可口。然後她又拿出一瓶酒,說是首長夫人送她的,她一直沒舍得喝,也沒舍得送人,他再次拒絕,一來不會喝酒,部隊也有命令的;二來在這個地方,那是不禮貌的。陸麗萍倒也沒勉強,自斟自飲,絮絮地說起來了她的成長,她的經歷,以及如何在文工團努力,因為沒有基礎,她必須比別人多付出很多很多,後來又過五關斬六將,她辛苦的拼搏後才能在舞台上嶄露頭角……他听得很認真,這是一個自尊心很強而且要求上進的姑娘,她小時候在農村艱苦的生活,他自然不能想象,他沒吃過苦沒受過罪,在生活上算是優渥的吧,而且他能有今天的成績,一方面是良好的家世鋪定的基礎,二一個,才是他的個人努力。
他一時,對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憐惜,听著她的講述,他心里想的卻是鶴芬,她太象妻子了……說著話的工夫,陸麗萍又勸他喝一點兒,他也沒想別的,也就喝了一些,話漸漸多了,他開始聊他的家人,聊他美麗的妻子,聊他可愛的女兒安安,言語間,溫情脈脈,幸福融融,他滿腦子里,裝的全是老婆和孩子,未來的幸福,雖有磕絆,但那是一直握在他手里的,他堅信。
他是怎麼跟陸麗萍描述的,究竟說了些什麼,他不記得了,隔了二十多年後,到現在他就更加記不得了——如果早知道,他酒量這麼差,酒後會誤事,酒後會失德,打死他也不會喝的,更不會跟隨陸麗萍去宿舍。但一切,就那麼發生了。
不知不覺中,他這酒就喝多了,眼前竟出現了幻覺——他的美麗的妻子,梳著齊耳的短發,酡紅醉人的臉頰,笑得彎彎的眉毛,小巧好看的嘴巴,在眼前晃啊晃的,他一把拉住了她,喃喃地叫,鶴芬,鶴芬……妻子親昵地摟住他脖子,叫他德明……是了,妻子小時候是叫他哥哥的,直到結婚她才改了口,叫他德明的。
∼還有更,我抓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