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步走了過去,發現自己堆在小女圭女圭中間有些高,便入鄉隨俗的蹲下了,眸光掃過那竹竿上插著的一支支的剔透可人的糖人,有蝴蝶,有鳳凰,有小鳥……她抬頭看老頭,只道,「老板,可不可以給我做一條龍啊。」
老頭正勾著一只小馬的馬蹄子,呵呵道,「什麼都成。」
「奧」她道,「那可不可以把胡須給拔了?」
老頭濃眉一蹙,「可以啊!」
「那可不可以在把龍角給卸了?」
「應該可以罷……」老頭用眼角看她,只見面前的倜儻的公子,狹長的眼楮眯成一條線,線里有火,那花瓣似的嘴角惡狠狠的抽著。
「那可不可以再將四只爪子給拔了?」她從牙縫擠出這幾個字。
老頭放下手中的活,支吾道,「公子,您是不是,您要怍的是蛇吧!」
夜離影想了想,淡然,「我只是想作一條瀟灑不起的龍。」她看了看藍天,又道,「其實一個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要做出一個被狗啃過的烙餅就成了。」……那樣放在地上踩踩踩的時候就沒感覺了……
,老頭尚在發愣,她作深思狀,身後有個小女圭女圭搡了搡她,她朝一邊挪了挪,那女圭女圭頗為心滿意足的蹲到她身側,仰著小腦袋,忽而指著老頭石板上的小馬,嚷嚷道,「唔……老爺爺,這個不是白龍馬嗎?可是,可是,白龍馬不是白色的嗎?為什麼這個是灰灰的,是不是白龍馬掉到泥漿里去了啊?為什麼,為什麼?」
老頭答,「這個是糖人,糖人都是這個顏色的。」
「啊,白龍馬有名字叫糖人的嗎?我只知道胖嘟嘟的豬八戒叫……」他嘟了嘟嘴,「悟淨?」
一旁,夜離影拿了一只小蝴蝶,幽幽道,「是‘無能’罷。」這一出小戲文,她曾經讀過好幾遍,不由插嘴了,「這個叫做糖人,這個馬應該不是白龍馬,好罷,你可以當它是白龍馬,但是白龍馬可以是糖人,但是糖人不一定是白龍馬,它也可以是唐僧,可以是沙和尚,甚至如來佛祖,而且糖人都是這個顏色的。」
老頭有些傻眼,胸口一抹鬧騰的氣,著實沒有听懂什麼,可是那小女圭女圭似乎听懂了,點了點小腦袋,喔了聲,「那麼,糖人可不可以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啊?」
夜離影抿了一口小蝴蝶,甜味在口中散開,她的心也有些甜了,呵呵笑道,「可以啊。」
「那麼可不可以不穿鞋啊?」小女圭女圭道。
夜離影將小蝴蝶的一只翅膀放在唇邊,繼續呵呵道,「當然可是啊。」
小女圭女圭興奮的歡呼一聲,站了起來,大聲道,「老爺爺,我要一個糖人,要一個齊天大聖孫悟空,唔,還要一個沒穿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孫。」
吱吱吱,小蝴蝶的翅膀正被夜離影咬進了嘴里,聞言她不由側眸看那女圭女圭,想拍拍它肩膀說‘女圭女圭,不錯啊,這般思緒靈性,將來必成大器。’可是,扭頭的瞬間,居然發現是方才的那個藕女敕的小女圭女圭,此時那女圭女圭也被她老鼠一般不雅咬東西的聲音驚動了,瞪大著亮晶晶的眼楮看她,看她的十分心虛。
忙忙站起,噓聲朝老板道,「老板,龍什麼時候作的出來,我過一會兒過來拿,成不?」
夜離影看老頭,老頭的喉嚨哽了哽,還沒說話,她就覺的自己的袍子被一個小小的力道扒拉著,那女圭女圭正在她腳邊蹦,眼楮居然水汪汪了,巴巴的看著她,小嘴巴撇動著,似乎要喊叫,她趕忙伸出袖子遮著對著那小女圭女圭的臉,道,「不是我?」
「娘親……」那女圭女圭抱住她的腿,嗚嗚大叫,「娘親,娘親……」
夜離影愣住,這是誰家的女圭女圭,怎麼在大街上亂認娘親呢?她還沒成親呢?她撥著自己的腿,呵呵道,「女圭女圭,你人錯了,我是不是你娘,你娘應該在你家里好好等你吃飯了。」
那女圭女圭根本就沒有听到她的話,不依不饒的尖叫著,「嗚嗚……娘親,你是阿尤的娘親,黑叔叔幫阿尤把娘親掛在牆上,阿尤每天都看一遍的,你就是阿尤的娘親啊,娘親,娘親,阿尤好想你啊……」
這算是哪門子的事情,夜離影道,「女圭女圭,我真不是你娘親。」
女圭女圭由自抽著鼻子,嗚嗚道,「娘親,你怎麼去了怎麼久啊,黑叔叔說你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的黑叔叔都到不了的地方,嗚嗚……娘親,你為什麼丟下阿尤一個人,去了那麼久啊……阿尤每天晚上一個人睡很怕的,嗚嗚……」
這借口應該是說這女圭女圭的母親死了罷?……夜離影拔著腿的手僵住,那女圭女圭順勢蹭蹭著,一雙小手企圖扒她的袖子,可是個子有限只能在袖沿下晃蕩,它哭著嚷嚷,「娘親,為什麼不看阿尤啊,為什麼不看阿尤……嗚嗚……是不是不要阿尤,是不是不要阿尤了……」
那飽含哀怨的哭腔,震天動地,叫夜離影心都軟趴下了,可是終歸她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穩了穩心神,她放低了衣袖,雙手一攤,嘆道,「女圭女圭,你看,其實我是個男的。」
說著,她抬眼看它,卻正正對上那一雙黑葡萄似的眼楮,那里面攥著晶瑩圓潤的淚珠,仿佛是晨間的白霧水從碧薄的荷葉中央朝著邊緣顫巍巍的滑動著,然後,叮咚一聲落入池水中。
那女圭女圭的仰面望著她,「娘親,你是不是和阿爹一樣不要阿尤啊,阿爹不要阿尤,阿爹從來都不喜歡阿尤,阿爹從來都不給阿尤講故事,也不來看阿尤,娘親是不是也要阿尤嗎?你們都不要阿尤對不對?娘親……」
你們都不要我了,對不對?
眸子燦若星辰,熠熠銀輝,卻抵不過那晚的黑暗,那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一座座的山像凶猛的野獸一般蟄伏著,她還是一個嬰兒,被自己的家人草草的包裹著襁褓,丟在了無人跡的山谷里,那時她身邊還有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