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住口!」猝然,有聲音叫道,兩個重疊的聲音。
夜離影早就陷入了恍惚,慕容傾煜斜了桃花眼看那從白雪盡頭走過來的白衣男子,男子蒼白著臉,羸弱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聲音也在顫抖,「阿煜,停下,求你不要傷害她。」
慕容傾煜嘴角勾了一抹笑,仍舊緩緩的將自己的下巴放在夜離影被他咬了的、**的肩膀上,唇齒一動,「到底你想不想听了?這個秘密和你的師父的死有關。」
夜離影猛地驚醒,側開他的下巴,撐著站了起來,慕容傾煜要扶她,她顫著說了聲放開!他居然真的就不動了,夜離影抓著胸前的衣裳,混亂扯著遮掩自己的身體,搖晃著走開,只邁了一步,卻木然僵住了,變得一動不動,仿佛一只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的孤舟。
「阿離……」慕容傾雪叫了她,趔趄的朝她走了過去,一時一刻,樹上的人飛身而下,持著長劍朝慕容傾煜刺了過去,慕容傾雪的白狐裘衣披在她身上的一瞬,她猛地撲了回去,站到慕容傾煜跟前,雙手抓住方九朔的長劍。
風吹著他潑墨的發落了一肩,他淡淡的說,「松手。」
「不能,他還不能死,你不能殺他。」夜離影望著他的臉。
「松手。」淡淡的,他有重復了一遍。
「不可以!」
「松手!」
「不可以,方九朔,你該知道的,我說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夜離影固執的大聲,握著劍的手猛地發力,殷洪的液體,如深海里的紅珊瑚,從白暖石岩中生出來。
方九朔的雙眸倒映著她的身子,斜陽的余暉,淺淺如紗,披在她**的左肩,那里的肌膚有男人的牙印,頗為婬溺靡麗,可是,他沒有心思在乎,他只是透過那里,看見了一個淺粉色的愈合傷口,他知道那是什麼,他道,「夜離影,你應該說‘滾開’!」
一片雪花飄落在她**的左肩,哪里來的雪花?夜離影本能的側眸看了天空,那里明明掛著一輪日頭,可是,為什麼會有無數的雪花染著蕊黃的光無聲的飄搖著,又為什麼那剔透無害的菱角刺破她的肌膚,生生的痛呢?——
松手!——
滾開!——
松手!——
滾開!——
松手!——
滾開!滾開!滾開!
這一段對話,是她命里的劫,是她與他打不開的死結!他不能原諒她傷了他,可是,他就以為她能原諒她自己麼?
「方九朔,」她望著他的眼楮,時時璀璨星辰的眸子,黯然了些,卻似乎還是想要落到他湖水般靜默的眼底,「你該知道這個答案,對我有多重要,像你說的,為了師父,我可是偷雞模狗,裝傻充愣,隨意殺人,甚至,可是出賣我自己身體,這些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若是從來一遍,我也還是要這樣選擇的,你恨我也好,嫌棄我也好,厭惡我也好,這些我……」她淺淺笑了下,「我統統不在乎,或許你說的對,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只是個不懂得禮義廉恥的女人,你與他有殺父之仇,你殺他我不會攔你,畢竟我也不喜歡他,可是,能不能讓我先知道答案?」
雪花素素,染著爛漫的金色,從他新月輪廓的睫毛倦懶的劃過,他唇角似乎顫了下,卻顫出了一抹冷寒,「憑什麼?」夜離影愣住了,他冷冽的語調擊碎了剔透的雪花,「夜離影,為什麼你認為你說了不可以,我就要松手?為什麼對你重要的事情,我就定要在乎?為什麼你那樣確定我就會讓你先知道答案?你說,這是憑什麼,你以為你的話為我而言算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
「不是這樣的。」夜離影盯著他喃喃說。
「什麼不是這樣的,往事已過,算是我年少無知,一直糾纏著你,你也給個我一刀,我們算是兩清了,再也沒有誰欠誰,慕容世子妃,我當你是陌生人,現在就請你也當我是個陌生人,所以請你讓開,否則我不在乎在你身上還上一劍。」他雲淡風輕的說著,那修長手掌慢慢的扭動了下,眼睜睜瞅著更多的殷紅液體從她縴削的十指滲出,順著那薄如蟬翼長劍潺潺流動,仿佛一條細長的情思紅線,早就不該存在的情思,一端牽著她,另一端想要牽住他,暈過劍柄羊脂玉的流雲花紋時候,終究斷掉了。
慕容傾雪凝視著她,那長劍無情的劃傷她雙手,幾乎抵著她的胸口,簌簌的紅衣她仿佛水晶燈上延著一縷殘火的燈芯,只要那男子再袖手輕輕的挑一下,她便會滅掉,滅的干干淨淨的,這人就是方九朔,那個叫她放在心尖尖,瓖在夢里,深深的刻進樹里的男人?
突兀的,那麼一雙手,無力無骨的手,不管不顧的,朝著那鋒利的劍鋒,牢牢的握住長劍,停在夜離影小手的前端,那蘭芝欣長的背將她遮住了,那空靈悠遠的聲音散在雪中,「方莊主,是我求你,如何?」
方九朔淡漠看他,慕容傾雪道,「方莊主,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我並非想用世子的名號,或者家父與月華山莊的交際向你威脅、乞討什麼,這些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只是想用一個哥哥的身份求你,你要殺的這個男子,對我來講很重要,他是我的弟弟,是我在乎的人,盡管他犯了錯,但他始終還是我的弟弟,我請求你不要殺他。」
「雪,你……」夜離影望著他的雙手,慕容傾雪朝她慘然一笑,「對不起,阿離,我騙了你,在雲頂樓里,刺偏那一劍的是我父親,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放他走的是我,就像你對你師父的感情,我同他也有感情,血濃于水,我不單單是下不了手,偏偏的是……」
慕容傾雪望向她身後,臉色鎮定,嘴角勾著笑的紫衣男子,說,「還想要再救你一次,阿煜,你真的如此恨我,你明明知道我不願殺你,你為什麼還要作這些,傷了我在乎的人,這樣逼我。」
一直冷眼旁觀的慕容傾煜,笑著的慕容傾煜听了他的話笑的更叫濃了,突然朝他眨了眨桃花眼,說,「哥哥,我吹塤給你听?」
除了他自己,三人齊齊愣住。
夜離影的月復部陣陣的痛,心下卻不知慕容傾煜這是何意,忍不住回頭,只見慕容傾煜徑直從袖中拿出,吹了起來,那聲調仿佛沉睡了一宿的朝露,蘇醒著蜿蜒過輕盈花瓣兒的紋理,慢悠悠的隨著那輕盈花瓣尖滴入人的心房,她仿佛嗅到了花香,這感覺很熟悉,像是,像是什麼,她暮然看向慕容傾雪,只見慕容傾雪的眉間籠著一抹復雜,像是哀傷,又似悔恨,果真是了,那是雪蓮的感覺,是天山的感覺。
「阿煜,那時候,你最喜歡趴著書房的窗,看我寫字,新學了塤就跑在吹與我听,看我煩了先生,還會在先生臉上畫烏龜捉弄他,還有你放風箏給我看,頂著被父親打罰的風險帶我去捉魚,還有很多很多,阿煜,這塤,就是那只,這曲子,是那時你吹的,你還記得。」慕容傾雪說。
「對呵,」慕容傾煜停住手中的塤,「當然記得,我的哥哥,你做的一切,我應當知道的,不應當知道的,我都記得。」
慕容傾雪的身子劇烈的震動,他本是站的很直,肩上落了些雪,那樣劇烈震動,雪抖落了一地,他傾斜了身軀,抓著劍的左手突然就放開了,痛苦的捂著胸口,仿佛受了重擊,慕容傾煜譏笑道,「嘖嘖,你果真是要死了啊,其實,你這樣的人早該死了。」
「你說什麼?」夜離影朝這口出狂言的人厲聲喝道,話未閉,那人重重的打斷她,不悅調笑道,「女人,最好乖一點,我講完了這段就給你講。」
夜離影住了嘴,慕容傾雪道,「阿煜,你、你知道了……」
「不要叫我阿煜,慕容傾雪,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叫這樣叫我嗎?」。慕容傾煜伸手將塤放進自己的袖子,卻在一半時候驟然將它捏的粉碎了,他道,「當然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是你裝著生重病、動不了,叫慕容朗懷疑了你常用的藥,叫他發現了是我的生母曾經在你藥里下毒,叫他發現了我生母曾經的那些錯事,叫他殺了我的生母!」
夜離影震驚了,居然是這樣?她不可思議的望著慕容傾雪,發現他並無反駁,「是,是那樣的,因我害了她,因我的貪念,因我自己沒有母親,我想要她可以一直照顧我,所以我裝了生了重病,我想著病了父親就會將我留在她身旁最近的地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我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傷害我,我也不知道我兒時的貪心會傷害她和你。」
多年後的今天,慕容傾雪後悔裝了重病麼?不會,不然早死的那個就會是他,只是他仍舊忍不住悔恨,只因自己兒時妄想,活生生的挖了一個事實,那血淋淋的不忍回顧的事實,殺了一個自己曾經在乎的人,傷了另一個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