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給錢啊,給錢啊!」
「哼,這麼丑的女人能有這麼俊的爹麼?」
「怎麼說話的你!」
「怎麼說話的你!」
伙計此話一出,兩道寒沉沉的聲音壓過,他渾身一凜,卻壯著膽子大叫道,「我說的有錯嗎?瞧她那張臉,怎麼會有俊俏的爹了,呵,兒子這樣大?居然真有男人要了她,真是奇怪了,這嚇人的模樣出門的時候就應該帶著頭巾!」
他聲音很大,店里的客人都望向他們,臉上,有嘲笑,有鄙夷,有嫌棄。
夜離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力的拍了桌子,「道歉!」
啪的一聲,是木料斷裂的聲音,她側眸,叮當然,酒水、菜肴散了一地,桌子從中央直直的斷了兩半,她抬起自己拍著桌子了手掌,疑惑著望向中年男人,他的手掌正懸在空中,一臉的慍怒。
伙計傻了一秒,顫巍巍道,「你們,會武功了不起啊,欺負人是吧,你們這樣是想砸場子的哈,掌櫃的……」說著要開溜。
中年男人卻抓住出言不遜的伙計胳膊,手中赫然多一把小飛刀,他揚了手,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伙計哎呀一聲,刀子削過其臉,扎在了地面的一個白面饅頭上,他還沒發話,伙計跪倒了地上,朝夜離影磕頭,「小的不識好歹,對不住姑娘,姑娘美若天仙,天仙下凡間……」
夜離影愣了愣,幾步拾起飛刀丟到中年男人手中,月兌口而出,「豪氣!多謝!」又朝伙計擺擺手,笑道,「本姑娘今天心情甚好,且不與小鬼計較。」
她說完,朝木訥的眾人點點頭,拉著一直拍手叫好的阿尤的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到了一條隱蔽的小巷子,停住了,阿尤朝她道,「娘親,您為什麼要跑啊,外公還在里頭呢?」
夜離影捂著額頭道,「這會是闖了大禍了,不跑快點,你阿爹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了,丑陋蠻橫的世子妃攜混世魔王的小世孫砸了飯館的場子?!」
「咦……老女乃女乃?」
「什麼老女乃女乃啊!」她說著,發覺身側居然蹲著一個人,那人明明穿著方才老乞丐的衣裳,卻長了一張少女的臉,面前的地面上散放著幾只錢袋子,其中就有她的,夜離影恍然大悟,「你……小偷!」
佯裝老乞丐的少女哇了聲,像離了弦的箭,飛了出去,那分明不是夜離影可以追的上,夜離影望著‘老人’的背影,咬牙切齒。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
浮雲彷徨,花葉蒼涼。
那一襲紅衣的少女獨坐在一棵桃花樹下飲酒,朦朧的月光,打在她的眼眸,有些迷離不清,她腳步放著一張夜叉的面具,縴削的手指舀起它,輕輕的蒙著自己臉上,她想要嚇唬人了,但是嚇唬誰呢?
誰又能被她嚇唬到呢?她笑了,唯一的一個,該是老頭了,那還是她第一次出谷時候的事情,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具,趁著老頭熟睡,戴著去嚇他,結果武功明明還好的他被嚇的哭天叫地的,最後,發現是夜離影,直嚷著說自己收徒不慎。
可是,現在都不可能了……還有誰呢?
「是……見到她了麼?」
有人在說話,夜離影尋著望去,她正是在樹的背面的,這個角度,隔著蒸蒸雲霞的桃花樹,對面個人立著兩個人,淺粉色桃花兒飛揚著,落在兩人的身上,白衣勝雪,素衣柔和,是慕容傾雪和……小館子里遇見的中年男人?
「是啊,但是她不認識我,是我來的太晚了。」素衣男人道,心覺不妥,又道,「這話叫傾雪見笑了,她怎麼可能認識我呢?她從來沒有見過我。」
簌簌桃花從慕容傾雪眼前落下,可他卻看不見,只是嗅著花香,淡淡道,「傾雪不敢,只是傾雪覺得她應該可以感覺的到的,畢竟你們是親生的父女。」
素衣男人有些動容,笑,「是真的啊,我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兒,她和雲錦長得一模一樣,真的是孿生姊妹,連一些細小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還有脾氣,都是善良單純,有些傻氣,哎,她給了一個小偷很多的錢……」
「那岳父大人打算如何,是真的見一面就走麼,真的不打算相認麼?」
素衣男人靜了一會兒,有風卷著花瓣兒吹過夜離影的臉頰,微痛,微涼……
「你也知道,邊關事務繁重,缺了我可不行,我還是要急著回去的,何況我只想看看她過的好不好,現在看到了,有你,有阿尤,她很好,我很放心……畢竟我對她來講不是父親,只是一個陌生人,我從來沒有盡到過作父親的責任,我……」
慕容傾雪不語,是了,他不確定阿離是否會介懷,畢竟這個結不好解開,何況她現在……
「……謝謝你告訴我找到了她,我只想看看她,我這個父親啊,欠她的真的很多,早就還不了了,我也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你幫我好好照顧她,」素衣男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傾雪,好好照顧她,還有你自己,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了。」
「岳父大人放心,這次,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她。」慕容傾雪的目光閃著宛如白寶石的堅毅光芒,朝岳父微微頷首,許下承諾。
桃花紛亂,素衣男人微微握住了白衣男子的肩頭,似乎是將一個重擔子交給了他……
慕容傾雪道,「岳父是幾時走,這些日子要住在客棧嗎?」。
「嗯,還是不見了的好,再見了又怕走不了……」素衣男人望著慕容傾雪,月光白華下,白衣人的眉目飄渺,恍如仙人,遼遠不清,「只是……傾雪,你是真的喜歡離兒,沒有將她當成別人,對吧?」
他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那白衣男子的臉,忽然間剔透了,欣長的身子在夜風里剝落成蕭條的影子,手腕上的黑玉鐲子暮然發出了聲響,似一個女子淺淺的笑,玲瓏琳瑯……
終究,中年男人沒有等到白衣人的回答,他等到了一個女子,那女子搖晃著縴長的身從桃花樹後走了出來,漫天桃花兒繞在她周身,她紅色的衣袍在風中飛舞,拍打出紊亂的節奏,烏黑的發絲凌亂不堪的打著臉頰,那卷長的睫毛如蝶撲稜飛去,留下一雙眼楮,冷冷的看著他,那花瓣的嬌唇顫抖著,似笑非笑,「你再說一次!」
慕容傾雪怔了,微微移動了腳步,衣袂飄飄,飄然驚動了落花,「阿離,你在這里?」
「你再說一次,你是誰?……誰的父親?」
中年男人望著她,她手中死死捏著一個猙獰的夜叉面具,捏的變了形狀,更加猙獰。
「我叫雲詹,一個將軍,隨在慕容王爺身邊的,常年生活在邊疆,十七年前,我妻子在邊疆給我生了一對孿生兒,兩個女兒,可是其中的一個女兒生下來以後,面黃肌瘦,整日郁郁昏睡,幾乎不吃東西,只吐酸水,邊疆的大夫說是氣候不適應,我不得隨意離職,便吩咐妻子帶她會中原,卻不知道……他們在半路上遇見了土匪,妻子被殺,女兒不知去向,這些年我一直以為這個女兒死了,沒想她活著……就是你,你叫雲帛。」
夜離影瞪大了眼楮,雲詹又說,「我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叫文若,你還有一個姐姐叫雲錦,但是她已經死了,她有一個兒子叫慕容尤,就是阿尤。」
「你……騙人……」夜離影喃喃說,目光茫然。
「我沒有騙你,帛兒。」他朝她伸出了手。
夜離影下意識的後退了,長廊上的琉璃燈火晃晃而動,月光下篩著的白色樹影碎碎浮動,漫天的淺粉花兒洋洋灑灑,還有醇厚的杏花酒香,整個世界都在漂浮著,漂浮成一張巨大的夢幻,雲詹慈祥的臉,多麼陌生卻熟悉啊!可是,那是什麼呢?
父親……父親是什麼?不就是別人家孩子口中甜甜的一聲叫喚麼,不就是別人家孩子可以騎在他肩頭的那個背影麼?不就是別人過生辰時候,給錢買新衣裳的人麼?這個別人家的人跟她有什麼關系呢?……什麼是父親?
她心中盛著的只是那個夜晚,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一只只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以及老虎幽亮如靈火的眼楮……
「不要叫我,真的,不要這樣叫我,什麼帛兒,我不信你,我沒有父親,沒有的……我只有師父,他叫夜百里,他對我很好,他救了我的命……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是……」夜離影茫茫搖頭,手中的面具丟在了地上,她混亂的踩了幾下。
「阿離,阿離!」慕容傾雪焦急的喚她的名字,卻找不到方向。
夜離影走了幾步,拉住慕容傾雪的衣袖,笑著說,「慕容傾雪,我本來還想戴個好玩的面具,給你看的,但是我忘了你已經看不見了……大概你早就看不見了,對麼,不然你怎麼會給我找個什麼父親呢?呵,我說過我需要的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為什麼呢?……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