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詹自然知道這是安慰的話,搖了搖頭,看著慕容傾雪羸弱的身子,心中惋惜,「你可知慕容王爺近日在干了什麼麼?」
慕容傾雪滯了下,「自從我出生,父親就沒有停止過蘀我尋找名醫治病,即便是戰事國事在忙,也是如此,傾煜的事情剛了,他當然……」最後的幾個字隱在風中。
雲詹嘆了聲,「那你可知我為什麼回來?」
慕容傾雪愣了愣,他抬頭望了天邊,羽白的流雲,浮浮而動,倒影在他空洞的眼眸,他道,「岳父大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傾雪,你雖遠離皇家,但是你始終是皇家中人,有些事情別人不懂,你卻不可能不懂。」
靜了片刻,他低低道,「我自然知道,父親他為人謙和、厚重,在外戰功顯赫,在朝堂知人善任,在民間禮賢下士,在江湖義薄雲天,從朝堂到民間到江湖皆交友廣闊……」
雪白的長袍在風中飄動,明明說的都是天下敬仰的好事,慕容傾雪的眉宇間卻攏了濃濃的憂愁,「可是,自古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皆是有綱,功高等同于嚇主,知人善任就是安插黨羽,禮賢下士更是拉攏民心,結交江湖中人等于勾結三教九流意圖擾亂朝綱……這些都是君王所不允許的……」
暮然,他呼吸一緊,「莫非岳父是想說,皇上他……」
「你父親,他請求皇上下旨尋找天下名醫,以年邁體衰自願交出兵符,從此再也無能統領將兵,從此再也無力參與政事,從此再也無法會見賓客,從此再也不會邁出姑蘇城一步……為由。」
渀佛一道悶雷驚天而過,慕容傾雪臉色一凜,劇烈的咳嗽起來,雲詹伸手攙扶他,他本想推辭,卻因身體震動,不得不抓牢了那只手臂,他想問怎麼如此?卻早就說不了話了,耳邊傳來雲詹遺憾的聲音,「這是皇上給的暗示,君為臣綱,君為臣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答應王爺不惜一切代價找尋人來醫你,不單單是我國,邊邦他朝,重樣渡海……我這次回來也想是勸說慕容王爺的,但是始終是遲了。」
慕容傾雪握住雲詹的手,指骨泛白,居然如此,他到底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怎麼當的,居然將父親置于這樣的境地,自古君王心難測,父親一生戎馬,卻為了他甘心放棄馳騁戰場,一生磊落,卻為了他甘于無禮的削權,鐘愛交友、無拘無束,卻為他永久的失去這樣的自由,可是,其實這些亦不是沒有征兆的……
慕容推開了雲詹的手,白絹捂著自己的嘴,歉然說著,「其實父親他很早就知道阿離她是夜百里的徒弟了,他曾要求我,叫我將阿離帶給他看,我知道,他是想從阿離身上找到‘點絳唇’的下落,可是我……那時候,阿離不知道我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怕父親說破,阿離會選擇離開,所以我、我為了自己,我自私的為了自己……沒想到……是我絕了父親最後的希望,所以他才走到這一步的。」
「帛兒她是夜百里的徒弟這件事,王爺他從來沒有對第三個人提過,連我都沒有……」頓了頓,雲詹釋然道,「我本是想多了解帛兒的一些事情,便私底下問了習毅那小子,他告訴我的。」
慕容怔住了,岳父是父親的左右手,他便一直以為是父親說的,原來不是……這份良苦用心他豈會不懂了,他不願相告,便是害怕這個一直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不忍心看他受病魔折磨,憑著親生父親的身份給他心愛的女子帶了困擾,而父親呢?絕對是和他有一樣心思的。
「傾雪,自從雲錦死了,你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笑過了嗎?直到你遇上雲帛,短短的幾天,連我都能感覺到你的快樂……」雲詹望著慕容傾雪的臉,似乎尋到了王爺的少年痕跡,他道,「王爺他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早知道你離不開雲帛了,他也知道現在只有雲帛才是你活下去的緣由,若是強迫雲帛,很可能叫帛兒誤會你接近她只是為了‘點絳唇’,他不敢冒這個險,哪怕是一點點都不能,所以舍棄了別的,王爺他希望你活著,也希望你快樂……所以,你可明白?」
慕容傾雪良久不語,有血從那雪白的絹層層浸染,暈開一朵朵妖艷的紅色花朵……
雲詹望著歸去的路,自嘲著說,「興許,這些我是不該告訴你的,我也真是個口舌不嚴密的長輩啊……不過,說到底,也只是希望你對自己的身體用些心,這樣也是對我的女兒好些……」
「傾雪……知道了。」慕容傾雪淺淡的聲音,輕的像風。
雲詹爬上了馬背,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可真的是粗心人啊,眉梢含笑,他道,「奧,差點忘了說正事,二公子在你府上的事情,王爺是知道的,他意思是,會好好守著你們,你且自己小心、不要讓他傷了你……我呢?自己有兩句話是要告訴你,習毅那小子對我說了,帛兒她似乎……曾經喜歡一個男人,月華山莊的莊主,凝寒公子——方九朔,倒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晚輩了,只是他的父親方嚴殺了帛兒的師父,所以兩人不能在一起,但……二公子的話真的可信嗎?」。
那黝黑的馬此時嗷嗷的叫幾聲,黝黑的眼珠只轉悠,似乎是等的不耐煩了,雲詹蹙了眉,扯了馬韁繩,斥了句‘不老實,就把你刷白了,看你家娘子還認不認得你!’馬兒似乎真的懂人語,即刻乖了下了。
他撫模了馬頸,道,「二公子這個人狡黠無比、陰狠毒辣,他的一派之言真的可信嗎?若真是方嚴殺的夜百里,二公子找他尋不見‘點絳唇’,大可不殺人,想來方嚴竟然敢背棄誓言,做出這樣卑劣的事情,即便與二公子從此勾結也不是不可,且方嚴這樣武林大人物也不是那樣容易殺的,無窮的後患二公子豈會不知,沒有更大的收益,只怕傾煜根本不會作著劃不來的買賣……」
噠噠的馬蹄聲,卷著馬匹的嘶吼,在青山鸀草間回旋,有人來了?
「……啊,方九朔,嗯,對了,他若真的是從江湖那里得到了消息,那就真的不可靠了,江湖何以被滅門……」雲詹抿了下嘴,望了慕容傾雪一眼,白衣人目光微黯然,他續道,「羅鳴這人脾氣古怪、正邪不分,本就與左相有莫大的關聯,暗自給了左相許多消息、害了許多人,兔死狗烹……旁人不知,傾雪你,應該從王爺哪里知道了吧!饕餮中有人認了罪供,這個門本就是二公子滅的,他當真是有這樣的好心,留下一兩個活口,貽人口實……只怕這里面大有文章。」
白色的流雲,繾綣翻滾在天邊,狹長的路,宛若一條青底碎花的流光絲絛,從白雲間落下,遠遠的,那一黑一紅的俊馬,漸行漸近,正是踏著絲絛而來,那紅棗馬上的女子,紅衣翩躚,赤蝶飛舞。
雲詹拍了拍躁動的黝黑馬,‘不錯啊,小伙子,我說怎麼今天不老實了,原是看見美人就忘了你家娘子呢?小心我告訴你家娘子,閹了你!」
「是阿離麼?」慕容傾雪听見了聲音。
「習毅那小子單騎,帛兒抱著阿尤……」雲詹答了,忽然扯起了馬韁,馬兒躍起了,長蹄一聲,他高聲郎笑,「還是來了,我心足矣,傾雪,好好照顧她,我要走了。」
慕容傾雪意識到雲詹策了馬,要離開,他道,「何不見一面,您不是在等麼?」
「不了,見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不見了,距離產生美感!」雲詹回首望了一眼,那妖冶魅惑的一抹紅色,耀眼似炫花,烈烈如火焰,印在了腦海,不舍的揮去,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馬蹄踏細沙,碧水池蕩起了圈圈漣漪,三人近,一人遠,四人送,一個離,渀佛正是這淺淺漣漪,蕩開的層層粼圈,明明是一汪碧水的相偎相依,此刻卻遽然不在相見了。
「哇哇,外公去了哪里?怎麼走了呢?明明說了等阿尤的啊,黑叔叔騙人,不是說好了,一定會等阿尤的嗎?一定會等娘親的嗎?」。棗紅馬行至慕容傾雪身側,停住了,阿尤側從夜離影懷里探出頭,氣鼓鼓的說。
「離開了,回了塞外。」慕容傾雪道。
阿尤大聲嚷嚷著,習毅趕了過來,因是保護他們所以行在了後面,心中暗嘆,沒有見到雲詹這位忘年之交的最後一面,原是暗中以美食收買了小世孫,叫他以睡過了頭卻一定要見外公最後一眼為由,拉著夜離影到這里的,沒想到雲詹自己卻不願等了。
習毅看著夜離影的臉色,卻見她一派的雲淡風輕,默默的跳下了馬,又去抱小世孫,顯然也覺得無所謂、毫無遺憾,他有些氣惱,卻壓著心情,告訴自己此人是雲大哥的女兒,更是世子心愛的女子,他下了馬,急急道,「世子,雲……」’‘大哥’兩個字臨著出口又換成了將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