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飛去海藍藍的天 第七章 上

作者 ︰

羅宗佑把自己關在房間直至晚飯時方珊珊出現。羅父羅母沒有問他去了哪里干了什麼,他也只字未提找何科長查時禾玥檔案的事。

吃著吃著,羅宗佑忽然看看慢慢嚼著飯粒的宙宙說︰「宙宙,以後不許去找那個時老師。」

羅宗佑沒有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也沒有要責備兒子。他只是以他平時說話的語氣向宙宙交代了一句,總道小孩子會像平時一樣听話。卻不料小宙宙出乎意料的大聲 道︰「我不!我喜歡時老師,我喜歡和時老師在一起。」

宗佑沒料到兒子居然敢頂嘴,倒愣了一下,他希望自己做個好父親,如同書上贊美的父親那樣慈祥溫和。卻又總是為一點事而動怒,一怒就連名帶姓的叫宙宙。

「羅斯宙,你說什麼?叫你不許去就不許去。誰讓你頂嘴的!」

宙宙滿口的飯還沒下肚呢,「哇。」一聲哭起來。

「還哭!」宗佑見狀更生氣,一面喝著,一面揚手作勢要打將下去,卻被羅母一掌打開。

「阿佑,你能不能不凶孩子啊,孩子又沒犯錯,你干嘛總是罵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嚇了孩子幾次啊,這麼連番嚇下去孩子遲早被你嚇出病來。」

羅母數落完兒子,轉身柔聲柔氣的安撫宙宙。

「媽,不是我要動怒,是這孩子太不像話了嘛,居然學會頂嘴了。你听听他說的。」

羅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說,「孩子說什麼了?我看孩子挺好。倒是你自己,無端找人家時老師的麻煩,又屢對孩子發脾氣。看看你今天做的事,我的老臉都讓你丟盡了。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

「爸爸,你不明白,她是、、、、、、」宗佑一急幾乎月兌口而出。

「我有什麼不明白的,」羅父停下重新夾起的筷子,打斷宗佑的話,那眼神似乎恨兒子朽木不可雕,「不明白的是你。你看看你,反反復復,喜怒無常,脾氣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爆。這還哪像是原來的你,難道是為了宙宙他媽嗎?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父親的話刺中了宗佑的痛處,可父母動了氣,他也不敢再爭辯。只听抗議聲嗡嗡︰「沒有!」

這場餐桌間的小小風波因宙宙而起,卻都忽略了宙宙的存在——也許他們覺得孩子還小不會明白大人間的談話。豈料已擦干眼淚的小宙宙忽冒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惹得羅宗佑又大動肝火。

「女乃女乃,我媽媽在哪里啊?」

「你沒有媽媽,她死了!你只有爸爸和爺爺女乃女乃,听清楚了嗎?以後不許你再提起她!」羅宗佑鐵青著臉吼完一推椅子離開了餐桌。羅父羅母和唐姨三個人面面相覷,一起望向小宙宙。也許是孩子小小的心靈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也許是宗佑的反應實在太嚇人,唬得宙宙噤若寒蟬,反倒不哭了。

這晚,羅母親自安頓宙宙睡下。

「唉。」回到一樓自己的房間,羅母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阿佑怎麼會變得這麼喜怒無常,脾氣又暴又怒,我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他了,一點都不像我們認識的那個兒子。」

羅父「哼」了一聲,說︰「越大越不像話。」

羅母︰「你說宙宙也是,好端端的怎麼問起他媽媽來,這麼多年了也沒听他提起過。唉。」

羅父︰「這也是遲早的事。孩子一天天的長大,總有一天會想要自己的媽媽。今天也是我們說的恣意了點,沒考慮到孩子在場。」

「這孩子,小心肝里想得多呢。」羅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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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宗佑陰沉的深眸盯著窗外幽幽夜色,思緒翻飛,舊日點滴如母親案頭發黃的經卷,一一翻現。這麼些年,他從沒像今晚一樣那麼清晰地回憶過去。他固執地認為從前的一切如敝履可棄應棄,從此再也不會想起念起。可今晚,卻吃驚的發現一切竟是徒勞,往事輕易如滔滔江水洶涌而至、、、、、、

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後,明晃晃的日頭炙烤著大地;枝頭無聊的蟬鳴有氣無力一聲接一聲,不見一絲風,不見一個人。

唐海的母親眠起,搖著蒲扇站在自家陽台。忽然看見隔壁鰥寡老漢老楊頭領著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走進他那三間山石黃泥砌就的簡陋的瓦房。

「喂,老楊頭,」唐母沖著隔壁小跨院大聲喊道,「這是誰家的姑娘?你從哪里領來的?」

老楊頭齜著一口發黃不平的殘牙訇訇應了一句︰「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沒人照顧就跟著我來了。」

老楊頭領了個養女這一消息一霎時傳遍全村。老楊頭孤獨的生活了幾十年,無財無地,平素就好那口黃酒,現在一只腳都快踏進棺材里的歲數了,居然領了個小女兒回來,怎不令人好奇?人們調侃的向老頭子猜問打听,紛紛上門看他那個小養女。小姑娘衣衫簡陋,齊耳短發有點亂,但掩不住一臉的清秀美麗。

「呦,這小姑娘漂亮。老楊頭,你有福了,得了個這麼好看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啊?」

「金玉。」老楊頭說。

「老楊頭,有了女兒了以後別再喝得那麼凶了,你這個人喝起來就沒完沒了的。」老楊頭嘻嘻一笑,端著酒杯還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嘴里嘟嘟噥噥的唱著誰也听不明的歌。

老楊頭家徒四壁,依然設法讓金玉插班進了蝦島小學。那年頭,雖然規定了義務教育,但在像蝦島這樣一個偏遠的蕞爾小島,有個把孩子不上學也是常事。所以老楊頭的這一舉動又令村人刮目相看,人們似乎重新認識了這個從來只知酗酒不干正事的老頭子,當然更多的是不理解,一個個問號像當地海灘上爬滿岩石的「硨」(一種貝類海鮮,不知學名叫啥,以此同音字替代)縈繞在人們的腦門。

金玉和羅宗佑、唐海成了同班同學。她獨來獨往不與人交往,也不理睬別人好心的問候,小臉冷若冰霜,眼神里是與年紀不相符的冷漠、孤傲。她像刺蝟,張著尖利的刺仿佛時刻準備著保護自己刺向別人;她又像一朵帶刺的玫瑰,高貴美麗,但只可遠觀不可近攀。

老楊頭依然天天酗酒,酗酒後就胡鬧,罵人砸東西,骯髒齷齪的詞吐豆子一樣一句接一句。

這天,唐海媽又听到老楊頭在驚天動地的叫罵,叫罵聲中還夾有別的聲音。唐海媽仔細听了听,不像砸東西的聲音,倒像是在打什麼。唐海媽站了一會兒,听了一會兒,忽而心一凜,急忙跑過去一看,只見老頭子滿嘴噴著酒氣,一面操著一根掃帚柄沒頭沒腦的揮向蜷縮在門檻角落的金玉。

唐海媽趕緊奪下老楊手中的掃柄,罵道︰「老楊頭,你發酒瘋啊,你想打死孩子啊!」

老楊頭被唐海媽棒頭一喝,似乎酒醒了一點,呆呆的站著有點不知所措,忽而又訕訕一笑,咕咕噥噥的出了門。

「這該死的老楊頭,成天就知道喝酒,喝了幾十年了還喝不夠,遲早把命葬送在那半升黃湯里。」唐海媽氣憤的目送老楊頭出門,嘴里碎碎叨叨的罵著。罵完了,看仍然蜷縮著的金玉,見她小臉煞白,淚水撲簌簌掉著卻咬著牙根緊閉著嘴。唐海媽突然想起自始至終她沒有听到一聲哭喊。

唐海媽看著金玉,心里充滿了驚奇與不解,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撫這個跟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小女孩。

老楊頭酗酒很瘋,酗酒中的老楊頭仿佛一個走火入魔的病者,有時發狂有時沉靜,所有人所有事好像都不再可能影響得到他,更不會在意金玉是否餓著了或凍著了。所幸金玉早早學會了自立,燒火做飯,洗衣打掃她干得很熟練。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她還是個孩子。老楊頭把本不多的錢資多數換了那些廉價酒,家里的米缸常常空可見底,金玉就免不了餓肚子。

唐海媽心細,可憐金玉,知道這一情況後,不時地拿些吃的接濟金玉,又改了自己的幾件衣服送給她穿。

唐海與金玉同班又是鄰居,加上唐海媽經常往隔壁走動,他們的關系自是比他人熟悉。唐海雖是男孩子,但小小年紀卻也知道同情,對母親的做法一點不反感,即使母親送去的本是屬于他的零食。他見了金玉穿著母親送的衣服很高興,可是金玉依然一副冷冰冰距人千里的樣子。

唐海端著小男子漢的胸懷豁達的原諒了金玉對他的所有漠對,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讓這個大度的小男子漢又憤怒又傷心。那次,他無意間發現金玉把一包東西扔進垃圾桶,看外面的袋子很熟悉,他好奇的上去扒拉開袋子一看,竟是母親送的東西,全都原封未動。立時憤怒直沖腦門,他叫住已離去的金玉︰「站住!」

金玉回頭,冷漠的看著唐海。

唐海咻咻喘氣有聲,提起袋子質問金玉︰「你為什麼把它扔了?這是我媽特地為你留的,連我也不讓吃。」

金玉說︰「我不稀罕。你要提走好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不再理睬唐海,不再管那袋東西是被唐海拎走了還是又進垃圾桶了。剩下唐海呆呆的站著,好像一只憤怒的小炮管突然啞火了。

其實不酗酒的老楊頭並不打罵金玉,只是這種時候太少。宗佑與金玉同桌,很快便發現烙在金玉胳臂、腿上的傷痕。他什麼也沒問沒說,放學後從家里拿了消毒水、棉簽、紗布等直奔金玉的家。

「給你,把身上的傷口消消毒,免得發炎了。」

金玉看也不看,冷冷硬硬的說︰「不要!」

宗佑生氣的一把將金玉拉坐進椅子,強行為金玉受傷的手臂和腿一一涂上消毒液。然後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只冒著熱氣的水煮蛋,剝了殼小心的在金玉的手臂和腿上來回滾著。

宗佑好像忘了剛才的生氣,安慰金玉道︰「我以前很調皮,常常摔得很多烏青,我媽或唐姨就是這麼為我治的。你放心吧,很管用的。」

金玉的頭扭向一邊,一臉的漠然。但是她不再拒絕,好看的紅唇抿的緊緊地,眼里漫有絲絲霧氣,只是掘強的不讓它凝聚成淚。

宗佑好像知道金玉也許會把給她的這些消毒用品給扔了,說︰「這些留給你,記得要擦。明天到了學校我會檢查的,我看得出來你有沒有擦過。好了,我走了。」

宗佑走了,金玉默默的坐了小半會兒,目光落在桌上的消毒液和棉簽紗布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起身進了左邊那間小屋——那是她的臥房。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這次,金玉沒有把這些東西給扔了。第二天,宗佑果然檢查了她的手臂,只見青青的傷口上涂著藍藍的消毒水。宗佑滿意的笑了。雖然金玉還是面無笑容閉口不語,但他發現金玉看他的眼神少了一些戒備,對于他的幫助或是其他亦少了幾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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