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禾玥拎起爐子上的長嘴水壺,看看爐內紅紅的炭火,拿起煤棍挑了挑。忽然,有一重陰影壓來,她感覺到一點沉重,氤氳的暖流也似乎為之凝滯。轉頭,門口立著巨人般的羅宗佑,陰沉沉的身影擋住了大半日光。
他凝眸盯視時禾玥,鷹隼般的眼楮冷峻銳利。
時禾玥停止了挑煤,放下水壺。
「你、、、、、、」
「你還要演下去嗎?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大可不必再裝模作樣,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你說什麼?」
羅宗佑一步一步逼近。
「不明白?做了那麼多不就是為了宙宙嗎。奇緣?張雯雯說得對,這種狗屁緣分只有寫小說的才編得出來!怎麼,後悔了?不是嫌這個地方窮嗎?不是情願舍掉一切也要去找你的榮華富貴嗎?怎麼,突然發現這兒還有你留戀的東西嗎?」。
禾玥感覺突然有種大山壓來的沉重感,有點憋氣。
「你,你在說什麼呀?」
「不必裝糊涂!你就是換十個百個身份也騙不了我。晚了!你想要的你不要的,這里的一切都不再跟你有絲毫的關系。」
禾玥冰雪聰明,明白了他可能所指。
「羅先生,雖然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但我大致能猜得出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
「你當然不是!你早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自私,任性,愛慕虛榮,媚顏求歡,不知廉恥、、、我怎麼可能認識你這樣的女人?」
羅宗佑肆意的盡吐不堪耳聞的話。
禾玥無端遭此侮辱,憤極怒極。她柳眉倒豎,冷若冰霜。看在羅宗佑眼里卻是何其的熟悉。
一個人憤怒到極點,往往反而無力再生氣,就像拼全力擊出的一掌打在輕如無物的東西上,結果只會使人喪氣。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羅宗佑不是蠻兵,卻是個被愛恨迷了心智的怨者。
「羅先生,你把我當成那個叫金玉的女人了吧?我不管你和她之間有什麼恩怨,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她。你真的認錯人了!」
「是不敢承認吧?拋夫棄子,在鄉親們面前演出假死的鬧劇。覺得很丟人,是不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敢做就敢承認。現在想起要裝純潔了?」羅宗佑挑眉乜眼瞥了瞥時禾玥,「我告訴你,你怎麼做也沒用,你什麼也別想得到,就是兒子你也休想再踫他一下!」
憤恨讓羅宗佑變得面目猙獰,怨懟之色盡呈。
禾玥望著對面這個男人原本俊朗而今扭曲的臉,心里陡然升起一絲憐憫。也許這是個被女人傷地很重很重的男人。一個男人能被女人所傷,除了愛情大概不會有他。
「羅先生,我沒有騙你。我的名字如假包換,我來這里是來教書的,我有教育局頒發的證書,學校的每個老師也都可以作證,你可以去問。至于宙宙,我的確很喜歡這孩子,但是僅此而已。從前我並不認識他,包括這里的每一個人,我是來這里之後才一個個認識的。」
時禾玥耐著性子氣平聲穩,盡量搬出各種自認為有力的證據,希望能使羅宗佑幡然醒悟認識到自己的謬誤。
羅宗佑半晌沒說話。禾玥的話沒讓他醒悟,只讓他感到更加地厭惡。看起來氣定神閑、有條不紊的一番說辭,只是為掩飾她的陰謀罷了。
伶牙俐齒,慣會狡辯的伎倆,如出一轍。
羅宗佑暗暗冷笑,他不再呈口舌之快。
宗佑冷眼逼視,步步進逼。
禾玥步步後退,退無可退。咫尺間,呼吸可聞,羅宗佑男性的氣息,陰冷的逼視令她心慌意怯。
羅宗佑︰「你可真絕情!你怎麼能連宙宙也不認?」
有一點怨氣,有一點哀傷,有一點苦澀。
禾玥一怔,是自己听錯了?這麼哀怨消極的話不像出自羅宗佑的口啊。
她抬眼,看到他的眼里似乎閃過一抹痛苦。
她怔怔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
「羅宗佑!你干什麼?」
一聲怒喝後羅宗佑被用力推了一把。
推他的人是唐海。
唐海關切地問禾玥︰「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禾玥搖搖頭。
宗佑「嘿嘿」冷笑,隱去了一剎的軟弱,眼里又現乖張不恭的神情。「哦,隱姓埋名的回來原來是來會老情人來了。依我看,他也不過是個沒錢沒地位的窮教書的而已嘛。怎麼,現在變清高了?從今後視金錢如糞土,視名利如惡惡臭?啊!富貴榮華皆可拋,只願得一真心郎。」羅宗佑夸張的言語好似矯情的文藝青年做矯情的文藝詩。
「恭喜你!」他怪腔怪調的對唐海說︰「你的愛人頓悟了。起碼不會像五年前對我那樣也對你上演一場假死的游戲了。」
唐海怒不可遏,揮起一拳打在羅宗佑臉上。用力的一拳。
羅宗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帶動桌子挪了位,椅子凳子四踫八撞。
擦著滲出血絲的嘴角爬起來,宗佑目光凶狠地瞪著唐海。
一場男人間的較量眼見就要上演。
「啊!」一聲震耳發聵的驚叫適時響起。屋內的三人齊向尖叫聲發出的門口望去,只見張雯雯站在門口,變臉變色的指著屋內一角驚慌失措的叫道︰「水!開水!禾玥,開水!」
禾玥低頭一看,吃了一驚。自己巧巧地正好站在爐子旁,水壺里的水早已經開了,「咕咕」躥騰著,頂得水壺蓋一陣陣向上跳竄。不知道什麼時候,水壺偏離了爐子的位置,斜斜的對著禾玥的腳將傾未傾。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禾玥慌忙跳開的瞬間,水壺傾翻在地,滾燙的熱水肆流殆盡。
「禾玥,有沒有燙到?」唐海和雯雯幾乎同時趕到禾玥身邊。唐海蹲子要看禾玥的腳,禾玥退了一步,說︰「我沒事,真的。」
「禾玥,還是看看吧。那麼燙的水,燙到了可不是小事啊。」雯雯說。
禾玥撩起一小截褲腿,只見左腳外踝處一塊皮膚紅了,還好面積不大。不過還是感到了一點燒灼痛。
禾玥︰「沒事,一點點而已。」
唐海︰「什麼一點點,皮膚都紅了,我看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
禾玥︰「不用了,我自己涂點藥就行了,真的沒關系啦。」
唐海想再勸,一眼瞥見羅宗佑還站在屋內,憤怒地說道︰「你怎麼還不走?禾玥因為你腳都被燙傷了,你還想怎麼樣?她跟你跟你們羅家都沒有關系,你听不明白嗎?」。
宗佑看到禾玥被燙傷,心里也是一急,不由自主想上前看視,卻遭唐海一陣怒喝,無名火起又惡聲惡氣地出言不遜。
「是啊,跟我沒關系,跟你有關系。祝賀你了,英雄救美,終于美人垂青了、、、、、、」
「你混蛋!我真是替金玉不值,她怎麼會愛上你這種人?她真是死的太慘太冤了。」
「我沒逼她。」
「你沒逼她?你沒逼她她能那麼淒涼的去尋死嗎?」。
「我們之間的事用不著你來管。」
「、、、、、、」
羅宗佑、唐海言來語去針鋒相對。
針尖對上了麥芒。
像引火器不斷撩撥著禾玥的心火。
禾玥想容忍,試了又試,還是忍無可忍。
「夠了!我真是煩透了!」
禾玥大喝一聲,一掃往日溫柔嫻淑的優雅風姿。
「我最後說一次,我不是金玉!你們要吵要打都給我到外面去打去吵去。別跟我扯上關系,我不認識你們。」
禾玥突然的暴怒像一個淑女突然變成了辣妹,一時竟震住了屋里的每個人。
狠狠地瞪了面前的兩個男人一眼,禾玥氣恨恨的拔腿就走。
宗佑一把拽住沖沖欲離的禾玥︰「既然不是,為什麼要接近宙宙,故意討好他?你不教幼稚班的,不是嗎?」。
禾玥沒好氣地說道︰「我沒有故意接近他,討好他,我只是可憐他。」
雯雯惴惴地替禾玥解釋︰「真的,羅先生,是小宙宙自己黏上禾玥的。」
「他不需要你的可憐,我是他的父親,他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禾玥一听,止步反身面對羅宗佑。灼灼星眸,閃爍懾人的力量。
「父親?你嗎?听說你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五個指頭都數的過來,宙宙的生日都常常見不到你的人影。你是他的父親,你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知道他經常一個人自己對自己說話,自己和自己玩嗎?你知道他夜里睡覺一定要開著小夜燈才能睡的習慣嗎?」。
禾玥好似突然開了閘的江濤,質問的話洪水一樣涌向羅宗佑。雯雯看羅宗佑的臉越拉越長,陰沉的可怕,悄悄的急急地扯了扯禾玥的衣袖。後者卻不領情,屢次打掉雯雯那只好心的手。
雯雯緊張地看著他們倆,禾玥不顧一切的樣子令她擔心,羅宗佑不尋常的穩靜又令她害怕。
另一邊,有別于雯雯的焦急,唐海卻是相當驚異,驚異于禾玥的氣勢。他認識的禾玥溫柔嫻靜堪比清麗的出水芙蓉,而此刻眼前的她簡直是一朵鏗鏘怒放的玫瑰,有種巾幗的英姿。
一種女子特有的英氣,一種英氣女子特有的美。
在唐海眼前綻放。
雯雯看到了唐海眼里的閃亮,沒來由的有點失落。
「、、、你又知不知道他很想親近你,可又怕你怕得像見了貓的老鼠。你知道他說你是什麼嗎?大灰狼!一只又凶狠又討厭的大灰狼!哼!我要真是金玉,我絕不會讓他再在你身邊多呆一秒鐘!」
禾玥憋著氣掃完一股子話後,揚長而去。
一時間。小廚房空前的寧靜。
羅宗佑愣愣地站著。禾玥連珠炮的話語讓他生氣更使他震驚,事實上他有很多狠話可以回擊,卻不知為啥竟一句也吐不出口。
禾玥說的事情,他一件也不知道,他明明應該比她更了解的。
回憶宙宙成長的歲月,他很頹喪地發現自己真的對兒子了解不多。如今,更讓他氣餒的是這些事情竟又是由一個陌生人來告訴他,而這個陌生人也許根本就是有預謀而來的人。
第一次,羅宗佑感到「父親」這個稱謂的沉重。
暴風雨過後的海面輕輕翻著小浪濤,蔚藍色的海水帶種沉沉的黑色,風暴的肆虐讓大海也倍感疲倦。
羅宗佑站在金玉當年失蹤的海灘,滿臉的滄桑之色,眼里的疲累與哀憂完全不復日間的乖戾無情。
「真的不是你嗎?為什麼和你長得那麼像,可是又和你那麼不同?」
天地無聲大海無言,一只海鷗扇著翅膀在冷風中飛過遠處的綠島,消失在海天之外。
「海鷗是大海的情人。」宗佑喃喃自語。這句話是金玉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