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風光秀麗,現代化的建築下仍不失江南都市的靈秀。寬闊的街道與阡陌小巷交錯,長河大溪縱橫,時值九月,滿城綠樹成蔭,桂香氤氳。
寒露霜降到,風淒草凋零。時近秋末,金風蕭瑟,已有微微寒意襲人。羅宗佑躑躅在h市街頭,卻無心瀏覽這江南名城的秀麗風光。自從金玉莫名其妙的失蹤在海邊後,宗佑心灰意冷再也無心世事。村里人眾說紛紜,但一致認為金玉即使不是自盡于大海,也必是命喪其中了。
宗佑失卻神采的雙眼看天天是灰的,陽光亦是冷冷的灰灰的,雙目所及,盡是沉沉的灰色,沉得他那已波瀾不起的心湖更如一灘死水。
「咿——呀——」街邊小巷的綠蔭下,一個嬰兒在學步車內張著只有兩顆乳牙的小嘴呀呀學語。旁邊,年輕的父親含笑逗著小嬰兒。宗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麻木的心仿佛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還不知自己已永失母愛;年邁的父母,為自己憂心傷神更添許多華發、、、歉疚之情漸漸充滿憂傷的心。羅宗佑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曾經有過的彷徨、迷茫、優柔寡斷只要經過冷靜思量總會被沉澱。即使傷口未愈,疼痛還鮮明的存在,但只要給他堅持的力量,他就會像鋼鐵般屹立不倒。
羅宗佑在街上走著,兩眼不斷往街旁林立的商場櫥櫃張望,計劃著為父母孩子帶些禮物回去。
羅宗佑頗為興致勃勃。
突然,轉首間,眼角余光瞥見街那邊有一女子似曾相識。羅宗佑駐足細眺,覺得女子像極了金玉,只是她衣著華麗比金玉又多了幾分高貴。女子繞過十字街口走上了這邊的人行道。宗佑好像一個沒開盤但已知輸的結局卻還猶存一絲僥幸的賭徒,死死地盯著越走越近的女子。他一面暗嘲自己白日做夢,一面又隱隱希冀著什麼。
電光火石間,宗佑覺得仿佛有驚天霹靂在他頭頂炸響,令他幾疑在夢中。雖然一身的精致華美,濃妝淡掃,卻不是金玉是誰?羅宗佑相信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人也長著相同的樣貌。
宗佑手發抖,嘴發顫,激動的不能自己。在失去金玉的那些個悲痛欲絕的日夜,他對著大海,痴痴地望,痴痴地希望在他一睜眼時看到金玉涉著海水走到他面前;他甚至像孩子一樣幻想天降神人異士把他的金玉從冰冷的海底救起。可是最終,這些幻想都如美麗的泡泡消失在無情的陽光下。
現在,沒有幻想,也沒有童話中的神仙出現,可金玉卻活生生的就在一步之遙。這怎不令宗佑驚喜交加?他忘了禮物,忘了父母孩子,忘了這些天來的悲傷痛苦;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金玉——一個活生生的真實不虛的金玉!震驚之余,是任何比喻都失色的高興,他高興地簡直忘乎所以了。此時此刻,天地萬物都化為虛有,俯瞰整個宇宙只有他和金玉二人,也只能是他二人。
宗佑緊緊抓著金玉的手,千言萬語只化為簡單的「金玉」兩個字。「金玉、、、金玉、、、金玉、、、」宗佑一遍遍的喚著金玉的名字,斷斷續續,語不成句。他沒有注意到——也許根本不在意——金玉旁邊還有個男人,一個腰圓肚滿的男人。
這個男人一臉的凶相,盯著羅宗佑的細眼里射出的光一點不像那副腦滿腸肥般的蠢相。
金玉皺著眉不安地看看身旁的男人,然後厭惡地甩開宗佑抓著她的手。宗佑一愣,這才注意到旁邊的男人,可他僅掃了對方一眼,根本沒覺察到情勢的嚴峻。
「金玉,我們回家吧。我們一起回家!」
羅宗佑深情並茂的勸說金玉。沒預防斜刺里揮來一記冷拳,重重的砸在他的腮幫上。一下子就砸地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未等他有所反應,接上來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拳打腳踢——迅疾勁狠。宗佑被打翻在地,只感到有四五個人的拳腳同時施諸在他身上。盡管如此,他仍努力在挨打的間隙用目光搜尋金玉,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遭毒打,怕金玉也遭難。
盡管只是倉促的一瞬間,卻重逾千斤。宗佑看到的是一張極其冷漠無動于衷的臉!一剎那間,他有點懵了,懷疑自己是否認錯了人。可是她看他的眼神盡管那樣的冷漠,卻分明表示他們並非陌生。
宗佑踉蹌地站起,望著金玉遠去的背影,那背影是多麼的窈窕曼妙。巧笑倩兮,妖嬈弄姿,羅宗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風漸起,樹聲嘈嘈,清秋的陽光披上了初冬的霜衣,帶給人們第一絲寒意。
羅宗佑狼狽地回到了蝦島。
兩天後,h市熙攘的街頭,又見羅宗佑穿梭在大街小巷,懷里還抱著小宙宙!
他神情焦急,步履匆匆,不時進出各種歌舞廳、俱樂部等娛樂場所,甚至影院、茶館、飯店、、、、、、
羅宗佑艱辛地找著金玉。兩天前的街頭邂逅雖然令他遭到一頓莫名其妙的飽打,卻讓他一顆幾近灰死的心重新燃起生命的火花。
他立誓一定找到金玉!兩天前,他匆匆回到家又匆匆抱上孩子出門,把一對老父母驚得差點沒急出病來,以為兒子要干什麼傻事還捎上他們的小孫子——小孫子可是二老的心頭肉。宗佑什麼也沒告訴,連身上的傷也諱莫如深,臨出門他只說了句︰「爸爸,媽媽,你們別擔心,我會回來的。無論結果如何,這是最後一次,今後我會撐起這個家,好好養育孩子孝敬二老。」宗佑父母听得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兒子要找什麼結果,不知道兒子上哪兒找結果。
他們憂心忡忡的等著宗佑帶著孩子還有他的什麼結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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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佑四處打听金玉的下落,結果無著。
華燈四起,h市的夜生活和所有的大都市一樣繁華奢糜。宗佑精疲力盡的靠在一根燈柱下,不遠處是閃著霓虹的麗媛歌舞廳。
一輛出租車在歌舞廳門口台階下停下,車上下來一位足蹬高跟緊腰露肩涂脂施粉的女郎。
「玫瑰姐,您來啦,里面請。」門口迎賓小弟恭敬的迎入這位叫玫瑰的女郎。
宗佑一瞬不瞬的盯著,濃脂艷抹下那清冷高傲的神情一般無二、、、、、、
宗佑滯留h市已有半月。這天,他早早起來給小宙宙穿好小衣褲裹上嬰兒披風,準備再次上錦繡小區——金玉在h市的家。那天夜里宗佑在舞廳門口見到金玉後,幾乎不費很大周折,便找到了她在城東錦繡小區的住處。只是好幾天了,無論在小區門口守株待兔還是直接到舞廳尋找,始終不見金玉一面。
宗佑抱起宙宙,孩子睜著烏溜溜的眼楮不聲不響的看著他。宗佑看著孩子,心里升起一股悲涼、、、這時,「篤篤篤」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宗佑打開門,一下愣住了。
金玉赫然降臨。小西裝外罩一件絳紫披風——少了花俏輕浮多了幾分矜持干練。
「不請我進去嗎?」。金玉見羅宗佑愣著不動,遂發話道。
「噢,噢,進來吧。」宗佑如夢初醒趕緊讓開身子。金玉進屋略略瞟了瞟這間小小的旅館房間。看著她那張精致美麗又冷若冰霜的臉,宗佑忽然想起在h市街頭乍遇的一幕來。
多麼美麗又冰冷的一張臉,在那個骯髒的男人面前又該怎樣的溫柔嬌媚。宗佑心里五味雜陳,心情復雜。
「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里?呃,呵,見到你太好了。金玉,我、、、、、、」
金玉打斷了宗佑的話,「你不該出來找我,我們之間就這麼過去豈不是很好,何苦還千里迢迢的遭這份罪。」
「金玉,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來h市就是特地來找你回去的,我和兒子都很想你,你看,我把兒子也帶來了,你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一定很想他吧?」
金玉沒有看一眼在宗佑懷里的孩子。
「你把我的事告訴你父母了?」
宗佑搖搖頭︰「沒有。」
「我不擔心兒子,我知道你和你的父母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宗佑見金玉語氣淡淡,抱孩子先在床上放好。
金玉︰「你們不是都認為我已經死在海里了嗎?葬禮也舉行了,我在你們那里算是個徹底地離世人了。很感謝你和你的父母,能讓我在你們羅家祖墳佔一席之地,也算我沒白做一回你們家的媳婦。」
「你,都看到了?」
「你們動作也夠快,我只不過失蹤一周不到,你們居然連我的葬禮也辦好了。看來,我在你們家真是很不得人心。」
「不是的,小玉。」宗佑急急說道,「當我在海邊苦苦找了你兩天而一無所獲時,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多絕望?我幾乎想不顧一切隨你去了也可一了百了。可是我們的孩子那麼小,我不能讓他失去了母親的同時又失去父親。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年紀大了,我也不能棄他們不顧。」
金玉默默听著,一股悲涼直透心底,感覺最後殘存的什麼東西如泡泡般消失殫盡。如果她對當初的離家和在h市的現狀還有一絲留戀與悔意的話,此刻也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心平氣定,隱去幽怨,目光澹泊。她說︰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樣也好,我自由了,你也不必夾在我和你父母之間為難。還有一件事,家里失竊了吧?那筆錢是我拿的,我出來需要錢。就請你代我向爸爸媽媽道個歉,你們放心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們的。」
金玉拿的那筆錢不是個小數目。直到辦完喪事慢慢平淡下來,羅母羅父方才發現家里失竊的事。漁村民風淳樸,平時甚少有盜竊的事發生,更何況以老校長的威望也從沒有哪個不識相的小賊敢偷上門。為此羅宗佑也甚感困惑,卻沒想是被金玉給「盜」了。
「我們是夫妻,家里的錢也屬于你,沒人會怪你。是我不好,你總想出來走走而我始終沒讓你達成這個願望。小玉,看到你還好好活著真是太好了,要是你還不想回家,我就陪你多呆幾天,我們一起帶著兒子好好玩玩逛逛。」
宗佑滿腔熱枕,金玉依舊無動于衷,她冷冷淡淡的說道︰「帶著孩子回去吧,免得爸媽在家擔心。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想給的,你媽媽說得對,我不但想離開蝦島且跟本不打算回去。謝謝你沒把我在h市的事告訴你爸媽,你就當從沒來過h市從沒遇上我,你認識的金玉已死在蝦島的海里,在h市的我只是個同民同姓的人吧。」
看著金玉絕情冷意的模樣,宗佑終于也懊惱起來,說出的話連針帶刺︰「名字可以相同,長相也可以一模一樣嗎?h市有什麼?你想要什麼?讓你不顧一切家不要兒子也不要!
只不過是一個野蠻粗俗、油頭肥耳的老男人罷了,他哪點和你相配?跟著他你又能得到什麼?你就不怕糟蹋了你自己?」宗佑口不擇言,惡狠狠地說道。
金玉的臉「唰」的冰寒冰寒一如萬丈冰窟,寒潭似的星眸跳著憤怒的火花。
「他能給我錦衣玉食能讓我吃香的喝辣的,你能嗎?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戴的,哪一件是你一個小學老師買得起的?你只能住這種小破旅館,他卻能讓我享受香車豪宅的奢華。這些就是我要的,你懂了嗎?」。
金玉譏諷挖苦的話像刀刮魚鱗一樣刮得宗佑的心片片鱗傷,尤其她對宗佑作為老師這個職業的歧視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宗佑幼承庭訓,成為人民教師在他心里一向神聖且令人驕傲。
「原來你嫌我窮!我無法給你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所以你棄我如敝履。」宗佑一字一句的說,咬文嚼字的話里滲著令人發寒的怒憤。
「你就那麼肯定他能給你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宗佑繼續說道,「你享有了這些莫須有的虛榮又怎麼樣?還不是和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一樣。難道這就是你要的自由?」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總之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回去好好撫養兒子吧,如果覺得寂寞就再娶個老婆,我不會去阻止你們的。」
金玉的話像一把把又堅又咸的鹽毫不留情的撒向宗佑看不見的傷口上。
「你放心,我不會像你那麼無恥連兒子也不要。你為了錢陪那種骯髒的老男人睡覺,跟街上的那些妓女還有什麼差別?自尊跟高傲在你那里簡直猶如乞丐用的抹布一樣不值!」宗佑字字刻薄句句尖酸,也許此刻他的心里也無半點情意,金玉的絕情終于抽絲剝繭般耗盡了他所有的深情厚愛。他余怒未消,似要一口氣吐盡郁積胸中的怨憤。
「金玉,我真是看錯你了。什麼狗屁愛情,全都是謊言,全都是假的!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你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尋找你的‘自由’‘幸福’,沒人會干涉你!」
金玉一動不動站著,任由羅宗佑侮辱、謾罵,一雙玉拳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眼里也曾閃過淚花,但是很快在寒潭一樣的眸子里隱去。
「罵完了是嗎?罵完了,我們算是兩清了。從今後,我和你之間只有那筆1000元錢的債務關系,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我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
金玉靜靜地說,正像單純的和一個債權人交待債務一樣。說完轉身欲走,突然又折回徑到宙宙躺著的床邊,從隨身小包取出一條帶細條金鏈的金鎖片放在孩子身上。俯身的一剎那,恰對上孩子烏溜溜澄淨天真一瞬不瞬盯著她的眼楮,心里突然一酸,幾乎掉下淚來。無人理解,外表強硬冷酷的金玉其實也藏著柔情。在那一霎那,她是有深深地不舍與憐惜的。
小鎖片,純金打造,金光燦燦,雕工細致。一面刻著「如意天天」,一面刻著「思宙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