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下車的那一霎那，一陣涼風撲來，感覺一陣涼颼颼，蔣妍抱緊雙臂，打了個寒戰。周圍是一片漆黑，呼嘯的寒風吹得樹葉呼呼作響，門口的那幾盞吊燈還是如往常一樣閃著微微的弱光，忽暗忽明，像極了玄幻小說里的午夜場景。
剛一下車就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醫院的門口，著身潔白的衣袍，滿鬢微霜，高大的身影，但是瘦到青筋都冒出，抬著頭，一臉焦急的模樣，好像在等待什麼人的出現。
蔣妍立馬沖上前去叫了一聲爺爺，說︰「你怎麼跑出來了，這麼冷的天，在屋里呆著就可以了。」
蔣妍仿佛知道他是專門等著她的出現，她知道每次只要她說過去看他，無論發生事情，天災人禍，他都會等著她，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她扶著他走進了房間。
「等你呀，這麼晚都沒來，擔心你出什麼事？」蔣先國笑著對她說。
蔣妍其實一直都不想讓他呆在醫院，擔心他一個人沒人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雖然，偶爾邵華生會陪他扯扯道家哲學、孟子、孔子什麼的，可人家畢竟還在職，也不能時時刻刻陪著他，她想讓他留在家里，盡管工作繁忙，可每天回家可以看到他，听到他的聲音，還可以陪他聊聊太極八卦的，雖然，她不懂。但他執意孤行，他說呆在醫院里到清淨，省得听到她嘰嘰喳喳的聲音，說著這話臉上還帶著笑容，蔣妍知道他是為她考慮。
從父母離去之日那天起，蔣妍就跟著爺爺相依為命，他一人身兼三職，父親、母親、爺爺，幾乎把畢生的愛都給了她。她甚至不知道爺爺瞞著她在外做苦工，十八歲那年，因為劇烈的勞力消耗，在建築工地暈倒，差點癱瘓，她幾乎是拼了命的跑到醫院，眼淚哭得稀里嘩啦的，哭聲震動了整個醫院。從急診室出來的那一刻，她沖上去，抱著他，緊緊的，生怕會在不經意之間像父母那樣憑空消失，那她的人生就真的沒有在存活下去的意義了。他微弱的聲音只說了一個字︰「沒……。」
從那時她便發誓要用畢生的時間守護爺爺，即便不結婚不嫁人。
夜深的很靜，房間還是一如從前，簡單的大床，寥寥可數的生活用具，四周粉白的牆，沒有半點色劑，顯得蒼白窘迫。
「爺爺，以後如果我晚來了，你就自己先睡吧，不要等我，你這樣我會不安心的，不然我就把你接回去，讓邵叔叔也不理你。」她坐在床弦，雙手撐著他的肩膀，臉上一點生氣的表情。
他只是「呵呵」的笑，嘴角彎得就像月亮，說︰「你有朋友在。」
她愣了看著她，蔣先國使了個眼色，她順著他眼色的方向看去，一臉的驚訝，頓了頓，說︰「你怎麼還沒走？」
她不知道他在門口站了多久，他只是站在那，一動不動，像個木偶一樣，她想笑，又怕他不高興，于是拼命的忍住。
「下次記得把東西拿走，不要隨隨便便的就把什麼東西留在別人的車上」他走上去，遞給他一件大衣，她突然想起，她的外套還忘在他車上。
「謝謝，她救過」很客氣的說道。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等她，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見他還在，她一臉的驚訝。他坐在車上，手指夾著細白的煙桿，還不停的抖動著煙頭，煙頭的灰燼伴隨著風的吹向慢慢的消失在無邊的風際里。她從來沒有見他抽過煙，還是在公共場合，只知道他酒量很好，很多次在酒吧，幾大瓶的高濃度的洋酒、白酒下肚也只不過是增添幾分春色，蔣妍原本以為自己都已經是個酒鬼，有一次，被洛嘉希硬拉來拼酒，沒想到踫到他，更沒想到會輸給他，還不輸的樣子，那晚可謂是丟盡了臉現在想來都覺得一陣羞澀。
原來他抽煙的姿勢也可以那麼好看，身體斜靠在背墊上，側臉向著車窗外，憂郁的表情，深邃的眼楮，見她走出，他側過臉，說︰「上車」他幾乎是很霸道的語氣，好像她必須的上他的車，不然準會沒好事情發生。
她輕輕的走過去，拉開車門，很隨和的，很自然的就跟自己的車一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沒有半點的猶豫，幾乎是下意識的上了他的車，她故意的板著臉︰「你怎麼還在，我沒有說還要坐你的車？」
他不語，掉過頭看著她，他那銳利冰冷的眼神，她覺得害怕，愣了好久，他才說︰「安全帶」她像做過虧心事一樣慌慌張張的系上安全帶。
他的車像閃電般的奔馳在路上，她覺得些許的害怕，一只手死死的抓著頭頂的靶子，臉上一點驚慌的表情，他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于是減慢速度，依然是沒有半句言語，她亦沒有。
他打開音樂，老爹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那動人的旋律，她覺得窩心，這才慢慢的緩和了緊張的狀態，她將頭同他一樣靠在背墊上，享受椅子的柔軟帶來的舒適感，身體疲勞到不行，眼皮調的厲害，听著那些音樂，她慢慢的閉著眼楮。
車子緊急剎車的那一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額頭已經撞到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硬硬的，她只覺得額頭一陣劇烈的疼痛，那種疼到鑽心的疼痛，還以為撞車了，可是還有大把的美好青春沒有度過，還沒有配爺爺走遍全世界，還沒陪凡小雨買夠衣服，還沒結婚，還沒生子，最重要的還沒見到曾然……一系列的問題就像電影一樣出現在她腦海里。
「你怎麼開車的」她抬起頭，怒氣的沖他吼道，誰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急沖沖的跑出了車子，很急，很急的樣子，臉上還有焦慮的表情，像是看到什麼熟悉的東西，非得弄到手一樣。她扔掉披在身上的外套，緊接著跟了出去，見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她幾乎是要用快過他兩倍的速度才可以追得上，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還是落後他很大一節。他突然停下，拉著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一頭長發飄飄，潔白的衣裳，轉過身，精致、細女敕的面孔出現在眼前，眼角漆黑的一顆痣不大，不過在黑暗的路燈照射下倒顯得她輪廓分明。他拉著她的手大聲的叫了一聲︰「心婷」，那女子只是沖著他罵了一聲︰「神經病」。蔣妍走上前去怒氣沖沖的︰「你才神經病」。
他站在那一動不動，像傻子一樣，臉上鄒著的表情看起來很傷心很失落的樣子，蔣妍知道他一定有什麼事情，電視劇里都有這樣的橋段，男主角突然拉著陌生的女人，還以為是曾經的戀人，可結果發現是自己認錯了人。她什麼也沒說，見他慢慢攤下的身子，傷心、失落、無助，大概現在的他連蒼天也拯救不了。她蹲在他旁邊，默默的看著他，他突然低聲細語起來，嘴里不停的叫著「心婷，心婷」，他拿著就近的石頭不停的敲打著自己的手，每打一下都那麼用力，像是往死里打，血布滿了他整個手掌，一滴一滴從掌背留在地上。
蔣妍搶過他手里的石頭，捂得太緊，幾乎是一根一根的掰開，吼著說︰「你干什麼？不就是女朋友沒了嗎？干嘛這樣踐踏自己？」
他甩開拉著他的手，很用力的，吼︰「不管你的事，你給我走開。」
她幾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的手太用力，捏得她痛不可抑，疼得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氣沖沖的上了車，車門被狠狠的摔的「啪」的聲音，他快速的啟東了車，那聲音「嗤嗤」的，像是在賽車場，有種震破人心的感覺。
見他火速的啟東車子，她感覺不對，沖上前去，雙手呈一字型的攔住他，他立即踩住剎車，身體跟著車子抖動了一下，他下車，怒氣道︰「你有完沒完？讓開。」
蔣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上前去，那麼拼命的，那麼不顧安危的去阻擾一個人，她在擔心，她在害怕，她身體發軟，膝蓋發麻，她在簌簌發抖，她很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只覺得如果不攔著他，只怕他會出事。
他站在那，憑空踹了一腳，雙手叉腰，臉上氣氛的表情，像是拿她無可奈何。
「洛嘉城，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能感覺到，這一定跟你的過去有關。可能是與愛情有關，也可能是和親情有關，我不是想趁機知道你的隱私，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要愛惜你自己，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是和你身邊每一個人都相關的，尤其是你的家人，你的媽媽那麼年輕漂亮，你的弟弟那麼活潑開朗，如果你因為一些放不下或是已經回不來的東西而自我摧毀，他們會很傷心的。我也曾經經歷過一些事情，當時我覺得那對我來說就是致命的打擊，我沒辦法接受，每天都沉侵在悲痛之中，我以為剩下的人生就那樣了，沒有任何意義，我曾經想過死，可是爺爺每天看著我那麼傷心欲絕，他幾乎都到了崩潰的邊緣，我看見他每天為了我東奔西跑，想方設法的哄我開心，看著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痛局面，我才意識到我不應該那麼悲痛欲絕，我應該振作，讓他看見不一樣的我。我的父母離開我整整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還不是每天開開心心的度過，也沒有什麼大風大浪，所以請你對待自己好一點，對待家人好一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他說那些話，連對曾然都沒說過，仿佛下意識的，見他那麼痛苦不堪的樣子，幾乎是情不自禁的。
他只是站在那，一動不動，許久都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深夜的寒風吹在臉上，一股懸梁刺股的疼痛感，她竟然覺得舒適。
他突然「唰」的一聲哭出來，整個人攤在地上，雙腳敞開，彎著腰，眼淚從他的眼眶多出，一滴一滴匯聚成河流徜徉在蜿蜒的崎嶇之中。她從來沒見過他哭，她一直認為那麼冷酷的他是沒有眼淚的，是鐵打不倒的，職場上那麼堅韌的他仿佛練就一身金剛不壞之身，屹立不倒，可眼下這個哭得卻像個孩子，是實實在在的他，她有點難以置信。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連喊了幾個為什麼，好像在向上天訴苦，發泄心中的不滿。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她會離開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跟她道別，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七年了，這七年來我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她，七年來我像行尸走肉一樣的生活，每天怎麼過來的都不知道，我總是給自己找這樣找那樣的理由，以為是我做了什麼讓她不高興，所以她才會離開我。我盼望著她會隨時出現在我面前，所以我把那些與她有關的東西收得好好的。我想她到底去了哪里，想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她丟下我也就算了，可她的家人還在這里，她連她的家人也不要了，她什麼都不會，要是餓了，凍了怎麼辦？」
他撕扯著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個孩子。
她突然心疼的難受，喉嚨堵得慌，想哭，怕他看見，于是轉過身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她走向他，蹲在他旁邊，猶豫了一會，終于還是伸出手抱住了他，他的頭側靠在她的肩上，她撫模著他的頭，那麼溫柔，那麼小心翼翼的，生怕用力過度觸踫到他柔弱的心靈，讓原本幾近崩潰的心靈再次受到致命的打擊。
「洛嘉城，怎麼會是你？為什麼會是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樣冷漠，那樣目中無人，我明明知道你有故事，我明明知道……，可為什麼我還是心動了，我明明還等著與曾然的再次重逢，我明明是那麼的期望再次見到他，為什麼現在看你這麼傷心，我會心痛，我會難過，為什麼？」
那晚，蔣妍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她甚至是徹夜未眠，腦子里全是他，他那人，他說的話，他的哭像，他的眼淚。她關掉了所有的燈，四周一片漆黑，只剩窗戶射進來的幾縷微弱的光，那麼昏暗，那麼模糊，她睜大眼楮放佛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多麼希望就那一刻從此沉迷在永恆的夢境中永生不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