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不通李鎮廷是否另有想法,蕭婧蘭還是接受了他的提議,決定要與他單獨比試。
蕭婧蘭隔著比武場,與李鎮廷對面站定。她揚聲問道︰「照李將軍的意思,這第三場應該是個什麼比法?」
李鎮廷淡笑道︰「之前他二人將馬上功夫比了個遍,我們就換一個,單獨比試武藝吧。就用自己最順手的兵器,面對面比個痛快。蕭將軍看怎麼樣?」
蕭婧蘭也沒有多猶豫就應了下來。
隨從各自將己方將軍的兵器拿了來。
蕭婧蘭還是用慣了的一對雙刀,細長彎曲的刀身,寒光凜凜的鋒利刀刃,握在她縴細的手上,別有一番凌厲的氣勢。
李鎮廷卻棄了馬刀,換上了一柄劍。狹長的劍鞘裹住了劍身的鋒芒,只見劍鞘上鏤刻著的紋飾,纏繞交錯,看不清面目。李鎮廷微微拱手朝蕭婧蘭讓禮道︰「蕭將軍先請吧。」
他一身布衣長袍,手中握著這柄劍,眼神中透著驕傲與自信,微抿的雙唇有著一抹深不可測的意味。那樣的神采,在跳躍不定的火光中,似是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蕭婧蘭看在眼里,都有了一瞬間的晃神。不禁心下感嘆,果真是將門虎子,如此一瞥,便能讓人生了一種隨他左右征戰沙場的氣魄。
她微微頷首,便不多言,垂手握著雙刀便朝他攻了過去。
李鎮廷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動作,右手緩緩握上了劍柄。
蕭婧蘭一靠近他,舉起雙刀便砍。李鎮廷面前寒光一閃,手中的劍已然出了鞘,橫在他眼前,擋下了蕭婧蘭的雙刀。
蕭婧蘭見狀,左手死死壓住李鎮廷的劍,右手迅速抽回刀去,緊接著又是一刀砍下。李鎮廷右手格開劍上的那柄刀,左手劍鞘同時出手抵住了蕭婧蘭的那一刀。
兩人均是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還沒來得及喘息,蕭婧蘭就又攻了上來。
李鎮廷鎮定地將手上的劍鞘丟到一旁,右手持劍左格右擋,便與蕭婧蘭的雙刀戰成一團。刀光劍影之中,兩人你來我往,金屬相擊之聲不絕于耳。篝火映照出兩人的身影,時長時短,交錯重疊。
蕭婧蘭使的雙刀,本就是戰場上砍殺對手的兵器,手上的招式便是招招凶猛,直擊對方要害。
李鎮廷倒像是防守居多,手中的劍招也顯得溫和許多,很多時候都只是護住要害,擋下蕭婧蘭的劍,很少主動出擊。和他之前凌厲的氣勢似乎有了很大落差。
但熟知他的王德鈞和趙文錚看在眼里,便知道這是他的一貫做法——試探對手的深淺,衡量自己的實力,最後只需要一次機會,變直擊對方要害,一擊致命。心思縝密,謹慎沉穩,出手果斷,這才是真正的李鎮廷——當今大宋最負盛名的少年武將。
何況蕭婧蘭只是個女子,不管技藝如何精湛,體力是絕拼不過他李鎮廷的。一開始就沒有佔到什麼便宜,這樣耗下去,就更不可能得到什麼好處了。
想到這里,趙文錚心里竟隱隱有些不忍,蕭婧蘭那樣驕傲的女子,即使承認自己輸了,心里也會很不開心吧。那面紗遮不住的眸子,也會暗淡下來的。這樣想著,不管誰輸誰贏,似乎他都不會滿意了。
他抬眼看向場邊,那些像她們的將軍一樣驕傲的契丹女兵們,卻發現她們的表情都是那麼平靜,並不怎麼緊張,似乎對自己的將軍滿是信心。
那些表情倒是給了他些安慰,也許,真的是他把她想的太柔弱了。
場上的比武仍在繼續。但兩人的招式明顯都平淡了下來,一攻一守,一守一攻,按部就班地,更像是同門的師兄妹間在切磋技藝,而非一場針鋒相對的比武。
場下大多圍觀的兵士越看越迷惑,不知道場上的兩人是什麼樣的意圖。
忽然,蕭婧蘭砍向李鎮廷右臂的左手微一變向,朝向他的腰間一個橫削,右手仍是毫不停歇地削向他的頸間。
見狀,圍觀的宋軍中傳出一陣驚呼。
李鎮廷卻毫不驚慌,他雙眸微眯,稍稍側身避過沖向頸間那一刀,手上的劍直直刺向蕭婧蘭左腕。蕭婧蘭微一抽手,他的劍就刺向了她的刀柄,他手腕使力,幾個反手纏住了刀身,用力一挑,便迫使蕭婧蘭左手中的那柄刀月兌手飛了出去。
蕭婧蘭心下著急,但也知道並不能因小失大露了破綻。于是便不去顧及那柄月兌手而出的刀,只是迅速揮起右手,再次攻向李鎮廷。
李鎮廷手上的劍還未收回,卻見她似乎並未分神,如此敏捷地又出手為難,也有些微的詫異。但他也很快回神,並未收劍格擋,也未見絲毫閃避,而是像剛才一樣,順勢抬劍,直刺蕭婧蘭右手。
蕭婧蘭似乎也低估了他的速度,手中寒刀眼看就要刺入李鎮廷左肩,見狀只得急急抬手躲避。
只听得清晰的布帛撕裂的聲音,兩人同時後退半步。蕭婧蘭手中的刀竟也月兌了手,飛出去落在了地上。
眾人都是一愣。可還沒等大家做出反應,就只見蕭婧蘭順勢蹲去,倏地又從地上跳了起來,朝向李鎮廷直撲過去。
李鎮廷握著長劍的手垂下在身側,剛剛來得及抬起到腰間,一柄冰冷的匕首就已經抵在了頸側。
眾人才回過神來,一陣驚呼出聲。想要上前,卻看著場上二人的模樣,不敢近前。
場上,蕭婧蘭左手翻腕壓著李鎮廷的持劍的右臂,右手上握的正是她那柄靴中的匕首。此時,那寒光凜冽的利刃正死死抵在李鎮廷的頸間。
李鎮廷的臉上有一絲訝異閃過,隨即便又淡笑著低下頭去。
眾人沿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蕭婧蘭右手的袖口處,棉布外衣,連同柔軟的獸皮襯里和里層的中衣,都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臂,在火光中緊繃著,此刻才漸漸松懈了下來。
若是剛剛李鎮廷的劍尖再向前寸許,今日的比武恐怕就要見血了。
「我輸了。」蕭婧蘭緩緩收回匕首,輕輕吐出這句話。
宋軍中傳出了歡呼聲,那一眾契丹女兵似有不服,但還是什麼都沒說,沖向場上去確定蕭婧蘭是否受了傷。
趙文錚看著蕭婧蘭有些愣怔的眼神,那樣和之前比起來有些頹然的樣子,讓他有些不忍。腳下先了所想,沖向了蕭婧蘭。卻忽地又覺不妥,堪堪停住腳步看向李鎮廷。
他這才發現,李鎮廷正愣愣地盯著蕭婧蘭,之前那抹從容的淡笑早就不見了蹤影,一雙劍眉緊鎖,眼楮里盡是些不可名狀的情緒,臉上的表情很是陰晴不定。
趙文錚也皺起了眉頭,不解地望向蕭婧蘭。她也正從李鎮廷臉上移開目光,疑惑地望向自己。
觸到了趙文錚同樣狐疑的眼神,蕭婧蘭決定打破僵持。她站直了身體,微微欠身,沖李鎮廷拱手道︰「李將軍,這一局是我輸了。我……」
李鎮廷這才回神,臉上也恢復了些泰然的神色,緩緩抬頭盯住蕭婧蘭的眼楮,輕輕打斷她的話道︰「不。最多是個平手。」
說著,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御寒的棉衣上不知什麼時候也多出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些許白棉。顯然是蕭婧蘭手中那柄鋼刀所為。
他又拱手還禮道︰「蕭將軍武藝也十分了得,在下佩服。」他自顧自地說完,也不顧及其他幾人詢問的眼光,便心思重重地收了劍,轉身離去了。
圍觀的宋軍有些泄氣,笑容也回到了蕭婧蘭身邊的契丹女兵臉上。大家雖然對李鎮廷態度的變化有些不解,但都當是驕傲慣了的人,不習慣認輸罷了。
只是王德鈞、趙文錚和蕭婧蘭三人看在眼里,又多了一重心事。
王德鈞與老將李繼隆是熟識,李繼隆對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是看著李鎮廷長大的,對他甚是了解。這孩子幼時同爹娘在北疆之時,經了些事情,從小心思就重。他帶兵打仗是頗有些他爹的風采,手下的兵士對他都是心服口服的,他和將士們呆在一起,也是放得開的,但還是習慣什麼事情都擱在自己心里。
這次的反常可能也是蕭婧蘭觸到了他當年的痛處吧。可是,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他還是這樣放不下。王德鈞值得無奈搖頭。
趙文錚雖然也知道,李鎮廷是因為幼時在北疆的一些事情而對契丹人無法完全容納,但此時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層︰他這個好兄弟從小就是一心習武,日日出入軍營,除了家中相熟的幾個姐妹,幾乎沒有接觸過同齡的女孩子。他的婚姻大事也就這樣一直耽擱著,家人上心也沒有用,無奈他自己無所謂。但近日,他對蕭婧蘭的態度如此反常,雖說讓趙文錚多了一份心,可看起來又不像是那樣的兒女情長之意。
可趙文錚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下意識的只希望,李鎮廷可不要真是對蕭婧蘭動了心思。
蕭婧蘭這邊也在暗自揣摩。自打見過李鎮廷以來,他對自己的態度就是讓人捉模不定,這次又不知是自己做了什麼觸到了他,使得一直頗為穩重的他如此反常。
王德鈞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一眾人的思索︰「雖然還是平手,沒分出個高下,但是比了三場,大家也都看夠了吧。天已經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出發南下呢。」
听了這話,蕭婧蘭心里便擱下了李鎮廷的事,卻是想著,明日宋軍就要南下了,可太後那邊議和的消息還沒有傳來,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可自己已經按了錦囊中的字條行事,之後的棋該如何走,確是需要考慮考慮了。
眾人如此懷了心事,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