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尹府（一）
的確不愧為浙江第一大商，這份榮華富貴便不是常人可以享的。
小廝領著我們進了一個苑中，苑中坐了一個花甲婦人，她穿著一件暗紅夾襖，珠寶配飾懸掛，此時正精神奕奕的看著旁邊的一個十來歲丫頭畫著什麼。
這便是尹府的女主人陸氏了。
唐寅上前喚道︰「舅婆！」
陸氏聞聲偏身望過來，招手笑道︰「寅兒你快過來，看看茗清畫的花，多好看啊！」
唐寅含著笑，對我作了一個請的姿勢，上前道︰「舅婆，看什麼花啊，寅兒帶了客人來看望您呢！」
陸氏聞言收了嬉戲的笑，正身打量起了唐寅身後的我。
我含著笑，適時上前施禮道︰「鳳月宸見過老夫人！」
陸氏將我看了遍，微點了點頭，上來道︰「寅兒，快請客人內堂坐吧。」
無意之中，我發現作畫的那個叫茗清的丫頭見了唐寅，臉上微有一喜，但轉而就變成了不屑而顧，上前扶著陸氏進了堂中。
府中的婢子上過茶，我示意順意將帶來的禮品呈了上去，陸氏見了，含笑道︰「既是寅兒的朋友，便是自家人，何必還要破費，來了還帶東西。」
我忙笑著回道︰「老夫人，只是兩株人參，也不算什麼好東西，還望夫人笑納。」
說是不算什麼好東西，可這兩株人參卻是千金難求深山野參，有著延年益壽，提氣養神的神效。
只是再金貴的東西，到了這陸氏面前，恐也不算什麼了吧！
陸氏含著笑，讓人拿了下去。
一直立在陸氏身旁的茗清似乎有點按耐不住，走上前，將我細打量了番，疑惑的望著我，直言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低頭笑了笑，我這番打扮本就是兩看不像，不說話還好，若一說話，必是會引起別人懷疑的。
只是還沒有一個人會這樣直接問我是男是女。
陸氏輕咳了一聲，故作嚴詞道︰「茗清，不得無禮。」
茗清瞥了瞥眼，嬌氣道︰「姨婆，茗清就是想知道嘛！」
唐寅見狀蹙眉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饞和，一邊玩去。」
茗清聞言不悅，對著唐寅毫不客氣道︰「什麼叫大人的事，唐子畏，你才比我大幾歲？」
唐寅無奈搖搖頭，看著我微有些抱歉道︰「勿要見怪，表妹她不懂事。」
茗清瞪了眼，本欲再與唐寅爭辯，但轉而，忽換了一張面孔，裝腔投入了陸氏的懷中哭道︰「姨婆，表哥又欺負我！」
陸氏攬著茗清，笑笑安慰︰「好了，好了，有客人在呢，你們兩不要鬧了，寅兒，你就不能讓讓你表妹嗎？」。
唐寅無奈埋頭品茶。
看來陸氏還是頗為寵愛這個茗清的，不然怎會養成她恃寵而驕的性子，怎麼讓她在一個外人面前如此肆無忌憚！
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認真回答她剛才問的問題的。
我笑著對陸氏懷中的茗清道︰「茗清姑娘，其實我與你一樣，是個女子，只是因為行路不便，故而才穿了這男子的衣衫的。」
她空抹了一把眼淚，新奇道︰「哦，如此，原來和我一樣是個女的！」說著哼了一聲，轉向唐寅道︰「難怪表哥看的眼都直了……」
我微愣，不明白她話的意思，陸氏見狀道︰「茗清，不得胡言。」
她與唐寅互瞪了眼，依偎到了陸氏身邊。
陸氏想著道︰「寅兒，你去客棧等的人可就是這位月宸姑娘？」
唐寅微微點頭，答道︰「正是，舅婆！」
我心中不免犯疑，「去等的人」？意思是唐寅早在幾日前就已到了，昨日是特的去客棧等我的？
細細想來，從剛開始進門，小廝只是很平常的喚了他一聲，然後領著我們來了這里，再到剛剛見到陸氏，陸氏也沒有很驚奇唐寅千里迢迢的從吳縣來了，反而很自然的喚他去看畫。
這樣看來，唐寅的確是前幾日就已到了尹府，昨日是特的去客棧之中等我們的。
陸氏笑著點了點頭，茗清聞言嗤笑對唐寅道︰「表哥不是最不喜歡來姨婆這里的嗎，這次侔足了勁往這里鑽，原是為了等鳳姐姐啊……」
唐寅聞言驚吐了一口茶，微看了我一眼，趕忙喝令茗清道︰「你胡說八道什麼？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茗清也不示弱，忙道︰「你急什麼？你若心里無鬼，自然不怕我說了。」
唐寅道︰「心里有鬼的應是你，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些什麼……」
茗清笑道︰「在亂想什麼的恐怕另有其人……」說罷以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的臉不知為何有點燙，只得埋下頭去，不知怎樣才能停止他們的這樣戰爭。
陸氏或是也是看的頭疼，中止道︰「好了，你們倆怎麼又來了，就不能好好相處嗎？都成何體統？」
二人聞言停了爭論，茗清抱著陸氏的手臂，嬌聲道︰「姨婆，茗清說的都是真的……表哥他就是喜歡長的美的姐姐啊……」
我與唐寅都低著頭，二人陷入尷尬。
陸氏圓場笑道︰「鳳姑娘，你勿要見怪，茗清就是太直率，講話從不思考，你勿要往心里去。」
我趕忙笑笑道︰「老夫人說笑了，茗清妹妹天真爛漫，直率無邪，月宸很是喜歡……」
陸氏點了點頭，溺愛的看了一眼茗清。
剛好的午飯時候，陸氏擺了一桌家宴，美味珍饈，天上飛的，水里游的，但凡是能吃的奇珍異獸，都到齊了。
我天生只愛食素食，遂有些微微的作嘔，順意在我身後微推了推，示意我注意，不要惹陸氏不快。
我強忍著執筷，夾了幾根青菜食了，陸氏或是看到我只食了青菜，以為我是太過拘謹，笑道︰「月宸，不要見外，就如自己家中，這些好吃的可能都未吃過吧，今日就嘗嘗鮮……」
我扯出了一絲笑，「嗯」了一聲，無奈執筷去夾面前的一盤脆皮鴨肉。
茗清看了笑了笑道︰「鳳姐姐，那鴨有什麼好吃的。」說著起身至我旁邊，拿起了我的碗，幾乎每樣夾了一份，然後放到了我面前，嬉笑道︰「鳳姐姐，這里面有白龍，乳釀魚，蔥醋雞，錦裝鱉，箸頭春……我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箸頭春了，汁多味美，鮮女敕無比……鳳姐姐，你也嘗嘗……」
箸頭春，乃是活炙幼鴿，唐時宮中最高宴席時所吃的東西，他們尹府竟當家常小菜來吃！
即使再美味，也是對不了我的胃口的，我想著活炙幼鴿的場景，心中又是一陣翻騰。
陸氏笑笑道︰「月宸，吃吧，這還是唐時留下的菜譜做的，味道還可以。」
我微點了點頭，閉眼將那一塊鴿肉放到了嘴中，咽了下去。
飯後一盞茶功夫，陸氏說是有點犯困，茗清扶著去休息了。
唐寅已派人去尋尹萬貫，此時正是空閑的時間，便想著要帶我去花園之中，說是散步消食。
我隨著他走了許久，只感覺那食物還哽在候間，令我全身不適。
唐寅看我似有不對，詢問道︰「鳳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適？怎麼臉色如此慘白？」
順意扶緊了我，欲開口說什麼，我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含笑搖了搖頭，輕道︰「無事。」
花園里盛開了幾百株白玉蘭，高潔優雅，香氣幽幽，清風拂來，如浴花海。
我們半走半停，一路無語。
行到一半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方小小清池。
順意或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牽強笑道︰「小姐，那有一方小池呢，和攏湖的景致真像，我們過去看看吧……」
我點頭，幾個人漫步到了池邊，池邊柳樹依依，花兒艷艷，池中水兒清清，魚兒游游，一派愜意的景致，我看得有些出神，竟忘了自身的難受。
唐寅臉上帶著笑，出神的看著池中的一角，我看了看，只見茂密的水草之中有小小的東西在顫動。
順意大概也看到了，掂起腳尖望著問︰「小姐，那是什麼？」
隨在唐寅身後的墨行彎腰撿了一顆石子，投向了水草中。
水草之中「撲通撲通」的竄出兩只水鴨，不，應該說是兩只鴛鴦。
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
多麼美妙的場景。
兩只鴛鴦你我交頸，扇著翅膀，濃情羨煞旁人。
幾人臉上帶著笑，神思都被吸引住，可我卻再也控制不住，眼前神仙伴侶的鴛鴦突然變成幼鴿的模樣，各自嬉戲的動作變成了放在火上炙烤時奮力的掙扎，我的胃里開始翻江倒海。
順意看著鴛鴦看的起興，便也沒注意再扶我，我的頭有些昏昏然。
唐寅或是注意到了我腳步不穩，急忙伸手扶住了我，問道︰「鳳姑娘，你怎麼了？」
我欲轉身推開他，可實在沒有他的力氣，只見我「哇」的一口，吐出了幾口酸水。
眾人均愣住，我扶著唐寅的手臂抬起眸，驚得後退了兩步，順意趕忙過來扶住了我，也一臉錯愕的看著唐寅。
唐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長袍，只見月復部位置的淡青袍上多了一攤污跡。
天，我怎麼又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