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尹府（二）
順意先反應了過來，忙上前用方絹去擦唐寅身上的污跡，邊擦邊道︰「唐公子，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她吃不來那鴿肉，剛才硬是吃了，所以才會……」
唐寅扯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倒沒有責怪之意，只是頗為尷尬道︰「原是如此！」又吩咐墨行道︰「墨行，你帶鳳姑娘去洗漱一下，我去換件長袍，待會大堂見。」
順意扶著我隨著墨行去房中梳洗，一路慢走，我的腦中閃現的盡是剛才在園中的場景，心中彷徨不安，遂微嘆了口氣，停下腳步對領路的墨行道︰「墨行，不如我們先回客棧，若是尹老爺回來了，你再派人去通知我們可好？」
順意望著頗為狼狽的我，附和道︰「也是，這畢竟在人家府里，回客棧到底里方便些……」
墨行也停了腳步，面露難色，思道︰「鳳小姐，無事的，尹府中也很方便的……」
我苦笑了笑，順意看清了我的心思，忙道︰「我們家小姐有潔好，現在這樣，必要重新沐浴一番的，尹府中如何方便……」
墨行聞言，吞吐道︰「這……這……」
我笑笑道︰「無事，尹老爺還不知何時歸來，你就與你家少爺說，我改日再登門……」
林安見狀上來道︰「墨行兄弟，既是如此，就要麻煩你通傳一聲了……」
說罷不顧墨行的阻攔領著我與順意出了尹府……
自小到大，我在外人面前是從未出過這樣的丑的，先是誤闖了他的房間，看了他洗澡，再到剛才吐了他一身……
為何這樣的巧合偏偏都是發生在那唐寅身上？
現如今他的心里該怎麼想我？
馬車內，順意挽著我的手臂，將我扶穩了，看我緊蹙著雙眉，安慰道︰「小姐，無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輕點了點頭，扯笑道︰「無事……」
雖是如此說，心中還是莫名的七上八下，讓我自己都有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正好行至鬧市中，順意或是想轉移我的注意，掀開窗簾笑道︰「小姐，你看，杭州城可比嘉定繁榮多了……」
我微看了一眼，外面人潮涌動，穿流不息，街道兩邊擺的商品琳瑯滿目，大家你來我往，笑語晏晏，好一派繁榮景象。
杭州城曾是南宋的都城，本就是個沉澱豐富大城，如今更是江南之鄉，絲織昌盛之地，自然是要比嘉定繁榮多了。
正想著間，突听見一人呼呼駕馬之聲，只是此乃鬧市，是不允許駕馬的。
正想著見，又听見那人喝著「讓開」之類的話，只是還沒等得我們反應過來，我們的馬兒慘然嘶叫，馬車驟然掀起，我與順意互相抱緊了驚叫，又一瞬，馬車砰然落地。
我被震得頭昏眼花，順意更因剛才護著我，頭上磕出了一塊淤青。
外面听到林安在怒道︰「你怎麼駕馬的，若是傷了我家主子，你如何負責？」
來人沒有說話，只听得他勒馬的馬嘶聲，忽而，從外面扔進了一袋銀子滾入了半掩車門的車中。
我撿起了銀子，緊蹙了眉。
林安又在外道︰「你這人什麼意思？」
來人開口道︰「那袋子里是二十兩銀子，若是傷到了，夠你家主子去看郎中了……」
林安氣竭︰「你……你……你……」
我拎著那一袋銀子低頭出了車中。
我高立于馬車之上，與高高駕馬的來人四目相視，來人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長的很是俊朗，身上透著股他人沒有的颯爽。他著著暗黑袍子，腰系珠玉香包，腳蹬鹿皮長靴，高高駕于馬上，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之勢。
對視之間，他的眼中微有一亮，我將手中的銀子隨手一擲，他順勢伸手一接，穩穩的將銀子捏在了手中。
街市上的人見狀都圍了上來，其中有被馬兒嚇到的怒罵，也有指責駕馬行為的低聲細語。
我高道︰「這位公子若是喜歡鬧市駕馬，便是不在意傷不傷人了，既是如此，何必浪費這銀兩？」
他愣了一愣，沒說出話，我又道︰「這位公子一路駕馬瀟灑而過，可有反身看看身後，有多少被你嚇到或是傷到的人？……」
他微偏頭看了看兩邊，低眉思著什麼。
林安安撫著馬兒，怒瞪著他，圍觀的人也開始圍著他大聲議論。
我心里突然想起父親臨走前交代的話，父親說︰宸兒，出門在外若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杭州這個地方，各樣的人太多了，我們這些外來人若起什麼爭執，斷不會有什麼優勢的。
想著間，我喚林安道︰「林安，我們走罷。」
我低身入了車中。
林安駕著馬車緩緩出了人群，只是無意之中，我似乎听到了一句︰這人乃是尹家的小少爺尹梁……
我的心中頓然一愣！
尹家的小少爺？莫不是尹萬貫之孫尹梁？
尹萬貫只有一子，卻在早年便亡了，其夫人也病逝而去，只留下一子，名喚尹梁。
也就是現如今尹府中唯一的小少爺！
來到杭州，林安便已打听過尹府的一切，其中不乏說到這尹梁的，傳聞尹梁雖是生在經商之家，卻從無行商之心，自小便喜歡舞槍弄棒，更因為如此，投身于多個鏢局之間，學習各家高深武術。
只是傳聞終歸是傳聞，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真是假。
不過，剛剛的尹府一行，卻讓我看清了幾點，一是尹府人丁確實單薄，二是陸氏心中孤苦。
人丁單薄一說，自我進府，便只見到只有陸氏，茗清在府中為主；陸氏心中孤苦一說，是從陸氏過于寵愛茗清得來，陸氏一個花甲老婦，或是把茗清當成她心中唯一的慰藉才會如此放任她的吧！
如此看來，尹梁常年不在府上之事確然有幾分可信了！
那麼，今日在街上遇到的是哪個尹家小少爺？
如果真是尹梁，怎會又這般巧合？
讓我真正擔憂的是，如若因為剛剛而得罪了尹梁，其後影響到了織錦的事，那便真的麻煩了。
回到客棧，我將這樣的焦慮告訴了林安，林安聞言道︰「敢在鬧市騎馬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而且一擲就是二十兩？……」
我聞言更加心急，吩咐林安︰「林安，你趕緊去打听一下，今日街上之人可就是尹梁？」
林安領命忙忙去了。
順意準備好了浴湯讓我沐浴，我躺在熱氣騰繞的浴盆之中，腦中竟又浮現了唐寅沐浴時的場景，心中怒羞自己，憋了一口氣，滑入了浴湯之中……我想讓自己清醒……
梳洗好了，為了能讓自己靜心，坐到了案前練了好些時間的字，直到林安回來。
林安已經打听清楚，今日午後我們所見到的那人確為尹家小少爺尹梁。我听了心中微嘆了口氣，看來事情並不如我想象中順利。剛好是酉時，順意說尹家派人來邀我前去府中同宴。
我起身，思道︰「順意，給我換回女裝吧！」
順意不明問︰「為何要換裝，白日不都這樣去過了嗎？」。
我笑了笑，白日是白日，現在能一樣嗎？白日里我當眾給了尹梁難堪，若然我換一個裝扮，他認不出來了，那也就算了；若然真的認出來了，或也會看在我一介女流不屑計較，那樣便就更好了。
隨意梳洗了下，帶上了林安順意動身了。
尹府門前，墨行早已在等候，見我們到了，高興的將我們迎進了府。
我心中微有些忐忑，問道墨行︰「墨行，尹家小少爺可在府中？」
墨行笑道︰「小少爺下午剛剛從南京歸來！」忽想了想又問我︰「小姐與尹少爺相識嗎？」。
我忙道︰「只是問問。」墨行似有不信，笑笑而過，帶著我進了尹府的大堂。
我抬眼望去，只見堂中坐著兩個人，一個自然是唐寅，另一個是位體態頗豐的老者。他留著一順花白羊角長須，略顯臃腫的臉上布滿皺紋，看上去枯槁憔悴，盡顯老態。
這便是尹萬貫了！
墨行踏進堂中，報道︰「舅老爺，少爺，鳳小姐來了。」
唐寅聞言起身，我從墨行身後走上前，輕輕施禮道道︰「嘉定鳳月宸見過尹老爺。」
尹萬貫頓了頓，客氣道︰「不用多禮，快起身吧。」說罷吩咐婢子給我看茶，請我坐到了唐寅的旁邊。
我輕輕落座，微微偏了眼，剛好與唐寅四目相對，他看著我，眼中帶著些嘆艷，我微低了頭，二人尷尬的笑了笑。
尹萬貫正正的坐于上首，迷著眼看著我，點頭說笑道︰「寅兒說的不錯，這丫頭果然乃人中龍鳳。」
我不覺的偷望了一眼唐寅，微有些不相信他會如此形容我，但又想想，他或是為了織錦之事才會為我在尹萬貫面前說好話的吧！
我忙笑著回道︰「尹老爺高抬月宸了，月宸如何敢當……」
說話間，婢女前來報，稱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尹萬貫點頭，笑著對我道︰「月宸丫頭，一起吃個飯吧，吃過了再議他事。」
我點頭起身，隨著幾人到了宴堂中，落坐于唐寅的旁邊，唐寅帶著笑看著我，我輕點了頭，收回了目光。
尹萬貫問道一邊的婢子︰「老夫人們和小少爺去叫了嗎？」。
婢子恭敬答道︰「回老爺，已經去請了。」
話音剛落，便听到了茗清的聲音，遠遠的笑道︰「姨公，我們來了！」
我抬眸一看，幾個人已進了堂中，茗清扶著陸氏在前，後面跟著一個頗為高大的男子，男子上前，直接落座于我對面，二人目光交錯，我埋了頭，唯有對他笑笑。
幾人坐定，陸氏笑笑道︰「月宸，我來與你介紹一下。」
我聞言起身，陸氏滿臉帶笑的望著對面的尹梁道︰「此乃我的孫兒尹梁。」
我含著笑，看著尹梁從座上立起，微低身施了施禮。陸氏見狀又含笑道︰「梁兒，這是嘉定來的月宸姑娘。」
尹梁這才正眼看了我，眼中帶著些恍然，帶著些和唐寅一樣的嘆艷……
此時，我是不是要感謝母親將我生的好看，迷惑住了尹梁，讓他沒有認出我？
二人坐下，開始吃宴，或是唐寅已知道了我的癖好，今日擺在我近處的都是特的安排過的素菜。
雖是素菜，卻也不失精致，我食了一點，胃口倒也不差。
尹萬貫吃到一半，或是因為尹梁歸來起興，吩咐婢女道︰「來，去將那壇陳藏的好酒拿來，今日高興，飲上一杯。」
陸氏忙阻止道︰「老爺，你忘了郎中怎麼交代的了，你的身體不能再飲酒！」
尹萬貫笑道︰「夫人，我可是幾個月沒沾酒了，今日梁兒歸來，難得高興，飲上一杯又何妨？……」
陸氏本欲再說什麼阻止的話，但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無奈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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