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逃避回憶,逃到了另一個省份,另一座城市。
直到坐上火車的那一刻,雙橙才終于深刻地體會到一種所謂「解月兌」的痛楚。
拋棄了一座滯留了她所有回憶的城市去尋找「解月兌」的痛楚。
宋宜一直坐在她身邊嘮叨,沒完沒了。
雙橙不能叫她閉嘴,索性,兩眼一閉,假寐。
宋宜是雙橙的母親,不過在雙橙幼時拋棄家庭說要到外面闖蕩,不願意自己的青春都耗在家庭里,而今又雙手空空歸來。雙天並沒有說什麼,依舊平平靜靜地過著日子,仿佛宋宜從未離開過這個家一樣。
算不上是恨,但雙橙不喜歡這個母親確是真的。這個家,她看得比生命都重,除了父親,她不許任何人破壞這個家本該有的樣子。
很不湊巧,宋宜犯了她的大忌,盡管她是她的生母。
本來家里經濟就不寬裕,如今又多了個吃白食的,雙天攢了很久給雙橙買公主床的錢便這麼一天一天耗沒了。這叫雙橙如何喜歡的了記憶里從沒有過的母親這麼一個人!
在雙橙終于意識不清要進入睡眠狀態的時候,模模糊糊地听到宋宜嘆了口氣說︰「橙啊,不要怪你老爸沒送你,你爸他其實也舍不得你啊!本來……」
再睜開眼的時候,人群嘈雜,也不知走過幾個站了,走了很多人,上來更多人。
雙橙翻開手機蓋,看到雙天發來的短信
——「傻子,小心扒手,別惹你媽生氣。」
雙天一直如此,心里一不舒坦了就喊她傻子,習慣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老爸是愛她的。
正琢磨著雙天是想讓她多小心點還是想暗示她不能讓他老婆多受一丁點兒累的時候,宋宜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加了兩根香腸,兩個鹵蛋,討好似地笑著說︰「橙橙,吃面吧!」
雙橙搖了搖頭,說不餓,手里卻飛速地回了簡訊︰知道了,你老婆安好,我安好。
「橙橙,吃點吧,要不我……」
「不用了。」雙橙煩躁地擺了擺手,撇到宋宜無措的樣子,心里很復雜。
雙橙也曾無數次惡毒地幻想過,如果沒有宋宜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母親,她和雙天的生活也不至于如此窘迫,她也許已經擁有了一張漂亮舒適的公主床,也許也已經搬離了那個夏天會被蟲子咬醒的破舊老房子。
天知道她有多少次想借題發揮,狠狠地數落、羞辱一番面前的這個女人。然而,宋宜偏偏又是這般該死的任勞任怨,讓她無處發泄。
「橙橙…」
「我的意思是…嗯…我吃泡面就好,不用麻煩了。」雙橙端起泡面,冷不防被燙了一下,暗哼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放下了碗,拿起筷子,吹了吹面,埋頭苦吃。
她知道宋宜在笑,宋宜一定在笑,心里莫名地更加煩躁了。
火車停了一站又一站,她醒了一次又一次,迷茫地看著一浪又一浪下車的人流,然後接著會見周公,一直處于昏睡與迷糊狀態。
終于到了目的地,宋宜麻利地整理好行李,站在過道里等著下車,雙橙竟突然有點害怕下車,低頭玩弄著自己並不好看的手指,極度不安。
「你緊張什麼?」
雙橙轉過頭,面前的少年正頷首笑著,溫潤如玉,雖不帥氣,只是勉強稱得上是清秀,但她心里卻莫名覺得親近,仿佛她與他早已見過,相識已久。
雙橙正要回答,手機卻該死地聒噪起來。蘇然的短信︰不要搭理主動搭訕的陌生人,出門在外,自己小心點。
抬頭再看少年的面龐,雙橙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少年倒也知趣,沒再搭話。
宋宜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少年,有些發怔︰「你…」
少年笑笑︰「阿姨,我們見過,我大伯叫蘇文盛,以前和您在一個辦公室工作。」
宋宜愣了一下,再看向少年,眼里竟多了份疼惜︰「真的是阿本?都長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
少年笑笑︰「一直和您在一個車廂,只是我一路睡過來,倒也沒發現您,這快到站了才看到。」
宋宜看了眼雙橙,和藹地笑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呀,都一個樣,橙橙也是。」
少年笑容明朗,大大方方地看向雙橙︰「你好,我叫蘇默本。」
雙橙竟忽的緊張的結巴了起來︰「你好,我…我叫…雙…雙橙。」
坐上校車,到了學校,處理完一系列繁瑣的事,雙橙看著宋宜滿頭大汗的樣子,終于不忍,低聲叫了一聲︰「媽,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再不走就趕不上火車了。」
宋宜低頭沉默了幾秒,抬起頭來笑了︰「不急,還沒給你收拾床鋪呢!」
雙橙有點窩火,她知道宋宜低頭沉默的那幾秒一定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以免在她面前失態。她就是討厭宋宜這個樣子,明明不滿卻偏偏要表現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明明想發火,卻偏偏要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擺出一副笑容,虛偽!
「阿姨,你就先回去吧!我會幫橙橙整理的。」阿本扛起剛買的兩套被褥,一副值得讓人信任的表情。
宋宜看了看手表,還是執意要幫雙橙打理好一切再走。
「阿姨,趕不上火車就糟了,火車票很貴的,你現在又不能退票。」
那一刻,她真的有點崇拜阿本了。錢,就是宋宜的軟肋。
果然,宋宜不再堅持,歉意地拍一下阿本的肩膀,幾句客套話之後,便坐上校車離開了。
阿本麻利地扛著東西往樓上走,像個東道主。雙橙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眼里只有他一抬一落的後腳跟,她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往上爬,仿佛找到了他生命的軌跡,僅是這般一前一後走著,她竟生出一種幸福安定的錯覺。
她突然覺得自己可以隨著他的足跡這麼一步一步地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痛!」
蘇默本突然停下腳步,雙橙沒留神,扎扎實實地撞在了蘇默本的背上,臉唰一下漲的通紅。
「靈…不,雙橙,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阿本猶豫了幾秒,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雙橙臉紅的更盛。
「你腳踝上的傷……」蘇默本小心地提醒到。
雙橙有些模不著頭腦i,低低地應道︰「只是頭踫了一下而已,腳…沒撞到…」
阿本一怔,繼而轉身悶悶地往前走。
「哪個宿舍?」
「313。」
緊接著又是一聲「啊!」雙橙再一次結結實實地撞到蘇默本後背上。
蘇默本也不說話,轉了個身,開始往下走。
「喂!你…你去哪?」雙橙一驚,他是要把她扔下,走人了?
「313,」阿本頭也不回,「不要站在五樓發呆了,你宿舍在三樓。」
等雙橙反應過來,阿本已在樓梯拐彎處,轉過身抬頭,正好看到發愣的她。
「你還要在那里站多久?」阿本看著她呆愣的模樣,好氣又好笑。
「啊?哦!」雙橙低頭快速往下走,臉竟該死的火燒火燎起來。
到了宿舍,蘇默本放下行李自顧自地張羅起來。雙橙看著他麻利地鋪床鋪的背影,一時也不知自己該干些什麼,只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蘇然的簡訊來的很及時——「橙子,到學校了沒?」
正欲回復,緊接著又是一條蘇然的簡訊——「換了w市的卡要及時通知我,記住沒?」
雙橙便言簡意賅地回了個「嗯」字。
蘇然是在雙橙六歲時搬到她家院子里的。所以,在她眼里,他們只是房東家小孩和房客家小孩的單純關系。那時,宋宜還沒回到她們這個家,蘇然和他女乃女乃組成個兩口之家,她和雙天組成個兩口之家。旁人看來,他們都屬于破碎家庭,所以總少不了一些大人憐憫的目光。
十二歲的時候,蘇然已長成那種聰明過人,膽大心細,有魄力有霸氣,又生的俊俏的翩翩少年郎了。當時,雙橙勉強還稱得上是個小家碧玉,但腦子就遠沒蘇然的好使了,天生愚鈍還不勤于補拙,成績一直上不了台面。
雙天很是憂心,便每天讓蘇然到她家和她一起做功課。他們也是從那時起才建立起了革命友誼,但久而久之,他們的感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蘇然越來越像一個統治者,而雙橙只是一味地服從。
在生活、學習中遇到的大事小事蘇然被予了特權般對她各種管教。而雙天也非常放心把她交給蘇然。
蘇然是很強,不論學習還是生活。他可以在十歲的時候每天凌晨五點半起床的晨跑鍛煉身體,六點回家做飯,六點半坐在小院子里看各種與教科書無關的書,還可以每次考試獨佔熬頭。這麼強悍的一個人對待他人又該死地那麼彬彬有禮,讓人沒法不對他產生好感。
相比之下,雙橙確實很弱,但弱者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討厭蘇然在自己的生命中指手畫腳可又無力反抗。明明他說的都是對的都很在理,而她一方面厭惡著,另一方面遇到問題之後又惰性地習慣問他解決方法不願自己動腦處理。
「弄好了。」
雙橙回過神來,阿本已經收拾好床鋪,掛好蚊帳了。
白色的蚊帳,真好看!印象中,公主的床上總掛著一襲純白的紗緞,睡在里面一定很舒服!這樣想著,雙橙竟情不自禁地傻笑起來。
「阿本。」
「嗯?」
「謝謝了。」雙橙有點窘迫。她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更要命的是,她並不知道怎樣和男孩子相處。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尷尬地笑著。
「呃…沒關系。」蘇默本不知為何,竟也有了絲緊張之感,臉紅得像個第一次上台表演的孩子,不安慌亂。
「嗯…嗯…那個…我也幫你整理宿舍吧!」
如果上帝肯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雙橙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從未說過這句話。
因為這句話讓她理所當然地進入了男生宿舍,然後,理所當然地遇見了那個孩子。
「姐姐,我叫高曉曉,高興的高,破曉的曉。」
這是那孩子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我叫高曉曉,高興的高,破曉的曉。
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一個看似和雙橙同齡的少年牽起那孩子的手,淺笑︰「這孩子是我弟弟,你好!我叫高曉誠,誠信的誠。」
少年長相平平,濃而長的眉,簡短干爽的發,與一般少年無二,唯獨那雙眸子攝著強烈的征服欲和佔有欲,極具王者氣息,讓人印象深刻。
「阿本,蘇默本。」阿本禮貌性地笑著,又指了指他身側的雙橙,「我朋友,雙橙。」
「橙子!」那孩子的眼楮亮亮的,長長的睫毛,很有靈性的撲閃著,嘴巴像櫻桃一般紅潤嬌小,像個女孩子。
「曉曉,叫橙子姐!不準這麼沒禮貌!」高曉誠依然淺笑,雙橙卻明顯感受到他淺笑背後的陰厲之氣。
「橙子姐。」那孩子立馬變的有點膽怯。
看著小孩稚女敕的臉龐,雙橙心中一窒,曉曉,她在另一個世界過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