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車 轆一路的「吱呀」聲,車子終于駛進了一座城鎮,青雲鎮。
鐘恆有些憋屈道︰「小姐,本來也就半天的腳程,為何非要學著凡人坐這等低劣的交通工具?僅是路途就耗了二十多日,這也太費時日了!」
唐若痕撩起車簾子瞧了瞧路上的行人店鋪,笑了起來,這個鐘恆性子就是太過急躁。若換了曉曉,就算心中有再多疑慮也會壓在心中靜靜等著她解釋,要麼就自己細細琢磨。
曉曉,若不是修為太低,她也不忍留她一人在蜂城照顧爹和大娘。
「好好享受旅途吧,呆子!」墨石冷冷地用鼻子發了一個「哼」的音。
鐘恆氣結,正欲反駁,唐若痕擺擺手制止了︰「鐘恆,我們是為了修煉,為了尋二娘和我那三塊笨石頭,一切還是低調為好。況且,坐馬車看一路風景說不準還會尋得什麼好玩意兒。」
唐若痕偏執地認為,旅途漫漫,一定會有美好的東西等著她發掘。說到底,她還是太小,生性浪漫天真。修仙者的世界可謂遍地荊棘,她期望的那些美好的際遇不過是場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大雄,停車。」唐若痕聲音並不大。
兩匹駿馬嘶叫了一聲,穩穩地停了下來。
大雄隔著一層灰麻布簾子問道︰「姑娘,怎麼了?」
鐘恆見唐若痕要出去,忙將準備好的冪蘺遞過來,待唐若痕戴好之後才起身出去揭開簾子恭敬地等唐若痕下車。
透過冪蘺上薄薄的黑紗,唐若痕隱約間看到「美食天地」四個大字,笑道︰「我們且先嘗嘗這邊的美食,看它對不對得起這個牌匾。」
大雄一听有好吃的,嘴巴咧得有籮筐那麼大,傻兮兮地笑著︰「好哎,好哎!姑娘真好,有好吃的嘍!」
食館里客人見這麼詭異的四人組合紛紛側目。
唐若痕戴著冪蘺看不見面容,但小巧貴氣的身段兒加上淡然不俗的氣質長眼楮的都瞧得見。墨石大半張臉都被黑布遮著,只露一雙媚惑的眸子在外面肆無忌憚地誘惑著食客。鐘恆身高七尺有余,凡人眼里也是個月兌俗俊逸的美男子,只是表情卻僵硬得很。額頭上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至于大雄,旁人看了只覺凶神惡煞骨頭發顫。
入了座,鐘恆提升道︰「小二,先上兩壺烈酒,四兩牛肉。」
「好咧!」一小二裝扮的小青年過來,見唐若痕還戴著冪蘺,機靈道,「這位姑娘若是覺得不方便可去雅間。」
鐘恆覺得店小二提議甚好,便要他帶著去雅間。
唐若痕平靜地摘下冪蘺,淡淡道︰「多謝小哥提議了,但此次出來所帶銀兩甚少,雅間還是算了吧!」
鐘恆正要勸說,被唐若痕一個眼神制止,雖有不悅還是悶悶地又坐回了座位。
屋子里頓時一片安靜,眾人皆吃驚地盯著唐若痕。
一些人自認閱覽美女無數,但所閱美女加起來都不及此刻女子半分的美麗。眉如山黛,眼如黑玉,鼻子小巧精致可擬珠玉,啟齒時的櫻櫻紅唇,即便沒有更多的表情也足以讓人沉淪。
眾人一時被這個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九天仙女迷住,安靜到可清楚地听到對面店鋪的喧囂。
「啪!」一聲巨響,眾人皆驚醒過來。
只見與那曼妙女子同桌的彪形大漢怒氣沖沖地站起來狠狠將面前的木桌拍了個粉碎,咆哮道︰「你們個潑皮無賴,再看我家姑娘小心爺爺我戳瞎你們的眼!」
這一聲威脅果真有效,眾人畏懼地垂下頭,不多時店鋪里又喧囂起來,只是都不忘斜眼偷偷瞥著唐若痕。
在唐若痕四人吃飯期間,美食天地座無虛席,只見來客卻不見有誰吃完了走人。店里繁華到甚至有數十個人擠在一張四人桌上只點碗面,面吃了湯喝了就是不走人。
鐘恆一直隱忍著,眉目不善。
墨石打趣道︰「呦,看不出來就你這姿色還能吸引這麼多人!要是我也揭了面紗,你說在場的這些凡夫俗子將會怎麼樣?」
「走吧!」唐若痕白了她(他)一眼,戴上冪蘺便要離開。
「姑娘留步!」
突然眾人中沖出一個相貌平平的公子來,一身玄青色的絲綢袍子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模樣。
這人唐若痕不認識,可在座的青雲鎮人沒一個不認識的。可不就是縣令公子李修兵嘛!
身在異鄉,唐若痕不想惹是生非,便停下腳步問道︰「公子有何事?」
李修兵右手一揚展開白紙扇子強裝出一副書生模樣,其實胸無點墨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就是見著唐若痕美貌心起,站出來搭訕罷了。
唐若痕自然也看出了李修兵心里那點小九九。話說這賊公子一臉色相怕是傻子也該看出這小子圖謀不軌了。
「姑娘,在下李修兵,家住鎮中心李府,是李闊李縣令之子。」李修兵色眯眯地盯著唐若痕的小身段兒,又道,「方才見姑娘美貌動人,想起再過兩天青雲鎮就要舉辦十年才得一見的奪寶大賽,不知姑娘可否賞臉……」
「哦?公子是要我去奪寶?」唐若痕裝傻道。
李修兵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他本是想讓她以女伴的身份去參加,帶著這麼個美貌女子向其他的紈褲子弟炫耀炫耀。
听她這麼一問,李修兵愣了愣,繼而又色眯眯地笑了起來,伸手就想拽她手臂。
大雄雖是傻氣但反應倒也不慢,見李修兵的爪子要抓他家姑娘,一下子就橫倒了他面前,擋在唐若痕身前,虎目圓睜,臉上的肌肉顫了兩顫,中氣十足地吼道︰「你這色胚無賴想對我家姑娘怎麼樣?」
在座的食客哄堂大笑,眼里滿是譏諷看著好戲。
李修兵覺得臉上無光下不了台面,又畏懼眼前的凶狠大漢,正不知所措時,唐若痕淡淡道︰「多謝李公子美意了,到時小女子定會去捧個場。」
小女子,墨石嘴角一抽,她還真說得出口,都三百多歲的人了,還小女子?話雖如此,墨石大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唐若痕,知道她想干什麼,心下也十分佩服這個女子的縝密和果斷。
李修兵听到唐若痕為自己解圍,還道是這小娘子對自己有了意,臉上色相更重。擺了個自認風度無雙的臭美姿勢,道了句「不見不散」,樂顛顛地走了。
馬車里,鐘恆不滿道,「小姐為何要去參加那個什麼奪寶大賽?龍蛇混雜之地,也不怕污了小姐尊貴的身份!」
墨石正閉目養神,听鐘恆這麼說,不屑冷哼「無知!」
「你說誰無知?你個中人……」鐘恆本就情緒不穩定,听到石墨這麼說更是氣憤到要撲過去掐架。
唐若痕揉著眉心處,無奈道,「好了,鐘恆。去參加也不是什麼壞事,你多慮了。」
「我多慮?小姐……」鐘恆急道,還欲勸說。
「你家小姐做事就讓你這麼不放心?」石墨幽幽道。
鐘恆愣住,看向唐若痕,她確實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莽撞不知輕重調皮貪玩的唐若痕了。現在的她沉著冷靜處事不驚有謀略有膽識,優秀程度臉男子都比及不上,是他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看,是他多慮了。
鐘恆不說話車子里安靜如數的都能如數听到街上的喧囂,車 轆不知疲倦的「吱呀」聲,單調到讓人窒息。
「鐘恆。」唐若痕打破了這種沉默,緩緩道,「你可知我從小到大的志向?」
「小姐的……志向?」鐘恆愣愣地看向唐若痕,他一直以為只有男子才該從小樹立遠大抱負,胸懷大志的,而如今,他家小姐是在說她的……志向?
「從小爹爹就不許我學深奧法術,有什麼厲害法術也只交那三塊笨石頭。明明我資質也不差。後來我才知道,爹爹只是忌憚我體內的這股力量。」唐若痕說著,青蔥縴指不自禁地扶上自己丹田,感受到了那股蠢蠢欲動的力量,淒然地笑了起來。
鐘恆吃驚地看向唐若痕,她身懷異力這事可是禁密,眼下馬車內還有旁人,她怎麼講到這事兒上來了?轉念一想,當初墨石費盡心機接近唐若痕就是知道她有這股異力,便也平靜下來,沒打斷她。
墨石安靜地听著,難得的沒有懶散,反而眸子里閃過一絲心心相惜之意。
唐若痕目光飄渺悠遠,「我的性子,你也清楚,生性懶散不好爭奪,說好听點是淡泊名利,其實就是一把亂泥扶不上牆。打消貪玩不上進,爹爹說這樣的性子對我而言未嘗不是好事。確實,如果可以一直那麼安靜地過日子未嘗不是好事。但,世事難料,誰曾想我唐家會遭那種大災!」
鐘恆雙手緊握成拳,唐若痕目光變得幽冷,恨意噬骨。
「親眼看著陪我長大的家人死在自己眼前,我沒法再一直讓自己這麼不成氣候下去!二娘和三塊石頭生死未卜,玖玖也不知去向,家中幾百號人一夕之間就只剩我們幾個,我如何不恨?每每我睡覺之前都告誡自己,唐若痕,你要變強!你必須得變強,這個世界的弱者是隨時會失去家人的,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下去,才能為自己珍惜的人遮風擋雨。
體內那股力量我之所以一直刻意壓制是怕它的爆發力太強,招來強者伏擊。畢竟槍打出頭鳥的事屢見不鮮。爹爹說我娘親出身高貴,我是帶著血統出身的,太早露出與常人不一樣的強大力量不僅容易招來禍害,更給我所帶的血統蒙羞。
振興唐家,從此之後就是我唐若痕活下來的唯一目標!
鐘恆,青雲鎮的奪寶大賽我要去踫踫運氣,雖只是凡人舉辦的大賽,但十年才有一次,定有不凡的原因,說不定還會有修仙者參一腳。剛才我見那李修兵,雖是庸才一個,但手中白色折扇卻散發著淡淡的靈氣,就連身上佩戴著的一塊雕琢普通的玉佩都含著靈氣。怕是這李府內有什麼法物也說不定。我要去看看。」唐若痕一口氣講了那麼多,仿佛卸下了什麼擔子,神色看上去輕松不少。
鐘恆點點頭,總算安心下來,他家小姐確實已經長大成熟了。在附近找了間普通的客棧,四人暫且安頓下來。
唐若痕和大雄對門,鐘恆和石墨對門,鐘恆房間就在唐若痕隔壁,四人房間布置一般簡陋。鐘恆皺了皺眉,粗糙掉漆的木桌木椅木床,帶著潮腐味的棉被,勉強只能照個輪廓的陳舊劣質銅鏡……
這種環境會不會太過簡陋一點?
唐若痕倒是從容,進了屋環視四周後,淡淡道,「能住人就可以了,身在異鄉切不可太過顯富,以免生出事端,一切從儉。」
鐘恆出奇地竟沒提出異議,也沒抱怨半句,就這麼住下了。
當天晚上,鐘恆被派去打探李府情況,大雄在屋內睡的呼嚕震天,百里之外都被他的鼾聲給驚擾了。
墨石徑直進了唐若痕的房間,見她正坐在木椅上看古書,倒也不拘謹,自顧自地坐在了她身側。
「有事?」唐若痕頭也不抬地看他,目光依舊停留在古書上。
「你說你從小到大的志向是什麼?」墨石問,摘了遮面的黑布,油燈枯黃的光鋪在絕世容顏上,光影交錯,別有一番風情,一種美感。
唐若痕握著古書的手一抖,定了定神,櫻唇輕啟,「不是已經說過了麼。」
「如果我沒痴呆,」墨石笑容妖嬈,唐若痕卻看出了其中淒苦,「你講的該是唐家被禍害之後的復仇計劃,這跟志向沒關聯。」
唐若痕終于端不下架子,放下書,揉著眉心︰「復仇麼?倒是我拙傻里,我還以為可以稱得上是志向,太冠冕堂皇了,對不對?」
墨石苦笑一聲,背過身去,解開身上衣袋,黑色衣衫滑落下來,落出光潔如玉的背部,唐若痕吃驚地捂住嘴,卻見墨石蝴蝶骨間正開著一朵妖冶的血色梅花,在光滑如絲潔白如玉的背上顯得那麼招搖那麼醒目。
意識到唐若痕的吃驚,墨石緩緩披上衣衫轉過身來看著面色復雜的唐若痕,漠漠道︰「我是陰陽合體。」
「你……」唐若痕蹙起眉,目光里卻沒有太多憐憫。
墨石看到唐若痕的眼神覺得很舒心,沒有鄙夷,沒有憐憫,仿佛他與常人一般無異。沒有被歸為異類地感覺真好。
「你受苦了。」唐若痕垂眸嘆惜,這個世界上總是不缺命運多牟的人。
「惺惺相惜?」墨石盯著唐若痕的臉,似笑非笑。
「算是吧。」唐若痕苦苦一笑。
「那你願不願意告訴一個與自己命運相近的人,你從小到大的志向是什麼?」墨石執著地又把問題給繞了回來。
唐若痕有些好奇他(她)待這個問題過剩的好奇心,反問道,「為什麼這麼想知道?」
墨石並不回答,反而看向桌子上燃的正旺都火苗子,光和影在他她無雙的容貌上幻化交替成妖嬈的姿態,讓唐若痕覺得寂寞非常,心狠狠揪了下。
墨石闔上眼,沉寂了一下,轉而站起身要走。
「我的志向是幫水域家奪回應有的一切。」墨石打開房門,頓了一下,又道,「不惜一切代價。」
唐若痕笑了一下,拾起桌上的古書,又開始看了起來︰「那預祝你美夢成真。」
「會的,一定會。」墨石頭也不回,合門而去。
唐若痕杏眼微眯︰志向?我的志向是平庸一生,只是再也不可能了,既然不可能,那還說來做甚?不過是徒增傷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