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恆繼續調查李府的種種,唐若痕三人也沒閑著,端坐在茶館里細細品著茶吃著糕點,神識卻在整個茶館里暗暗記下眾人口中的各種小道消息。
「咦?」唐若痕放下茶杯,眼神飄向巷子盡頭,蹙起了秀眉。
「去看看?」墨石也注意到了巷子深處濃重的戾氣,提議道。
「不用。」唐若痕仍皺著眉看著巷子內,「她來了。」
青雲鎮的小巷胡同多不甚數,窄而幽深,加上氣候濕潤常年微雨,巷子更是青苔斑斑潮濕腐濁。雖是白晝,巷子內久沒陽光仍是昏昏暗暗的,許久才漸漸顯現出一個人影來。
唐若痕在茶館二樓仰視著那個猶如鬼魅般的人影,長發垂至臀部混著泥巴滴著黃泥水,一身破破爛爛的灰麻布只胡亂護著重要部位沾著還未凝固的血,雙臂雙腿傷痕累累骯髒不堪。
那人忽得抬起頭來對上唐若痕注視她的目光,唐若痕暗暗心驚,她還是個活物麼?眼楮如同死物般灰暗不帶一絲色澤,顴骨凸出臉頰深陷,仿佛只是在骷髏上蒙了一張皮,僵尸般毫無生氣。
「啊!鬼啊!有鬼啊!」
巷子里劃過一個女人長而尖銳的叫聲,接二連三,整個巷子瞬間沸騰起來。幾個膽大的壯碩的漢子拿著家伙畏畏縮縮地探出身子,卻遲遲不敢靠近那可怖的人影。
唐若痕和那人影仍在對視。
隱隱地,唐若痕才看到人影右臉上的刺印,在顴骨和深陷的臉頰間刺著一個青色的「奴」字,因其臉色灰敗那個「奴」字反倒看不太真切。
這時突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好像是李府家的奴才三荷。」
「李府家的奴才?三荷?」
眾人一听「三荷」這個名字皆嚇得面如土色,丟下家伙轉身就逃。
「小二。」唐若痕仍看著樓下死尸般的奴才三荷,問道,「樓下那小奴才是怎麼回事?」
小二斜眼看看樓下,發現三荷也抬頭看著她所在的窗位,嚇得一個哆嗦,再不敢向下看︰「姑…姑娘,那是李府家的奴才三…三荷。」
「哦?一個奴才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唐若痕的視線一直未離開三荷。
「姑娘有所不知,這奴才是個不吉之人,才進李府沒幾天,李府家的家禽全部暴斃。李闊李大人的小妾嫌棄她長相丑陋,命人拿鞭子抽她,結果姑娘你猜怎麼著?」店小二的眼珠又滾圓了三分,學著說書先生的樣子聲情並茂起來,「這奴才沒被打死反倒是那小妾和小妾身邊的丫頭都得了怪病在同一天死掉了。听說她們死之前個個面露懼色眼珠子瞪的核桃那麼大,是死不瞑目啊!」
听到這里,一向呆傻的大雄神情哀傷起來,看向窗外的三荷目光滿是憐憫不忍。唐若痕注意到大雄的不對勁,猜是大雄也想起了過往的辛酸歲月,動了動唇,終于沒說出一個字來。
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太過蒼白無力。
她能說什麼?說,大雄,過去就過去了忘了就好,胡扯,這話連她自個兒都沒法說服自個兒。
墨石白了眼沒眼力見兒越講越得勁兒的店小二,果斷打斷了他︰「這奴才這麼厲害,那李大人怎麼不趕走她?」
「公子有所不知,青雲鎮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奴才世世為奴,嫁于奴,生出的也是奴,世世代代永不翻身。奴主拿著的契約不得撕毀丟棄只能轉賣于人。可這個奴才,誰敢買啊?經過李大人小妾那一事兒,現在誰都不敢動這個奴才了。」店小二竹筒里倒豆子般 里啪啦一股腦兒全說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大雄听完三荷的故事,哀求地望向唐若痕。
唐若痕嘆了口氣,輕聲道︰「想救她?」
「求姑娘出手相救!」大雄竟起身至唐若痕身旁直直地跪了下去,茶館的樓木板晃了兩晃。
店小二這才明白過來,眼前這天仙兒般漂亮的小娘子是想買下這個不吉的奴才呢。忙好心人勸道︰「姑娘要買這個奴才?姑娘三思啊,這個奴才……」
唐若痕擺擺手打斷了店小二的勸說。平日里有個鐘恆在耳邊嘮叨已經夠煩兒,今兒個好不容易清靜了一會兒又來了個店小二?
先扶起大雄,唐若痕從袖 里取出些碎銀子大發了店小二。看向大雄時眼神里多了幾分堅韌︰「大雄,用不著說什麼求不求的,這人,我救。」
大雄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一個大拜熱淚盈盈︰「多謝姑娘!」
再看向樓下時,三荷早已沒了人影。
唐若痕去李府找李修兵的時候,李修兵正左擁右抱,一雙賊溜溜的眼楮還不忘瞅著另一個端茶送水的丫頭,好不風流快活!
見唐若痕到來,李修兵慌亂地推開了坐在自己懷中的兩個姿色一般的女子,滿臉堆笑地湊上前來,搓著雙手道︰「姑娘,你……你來了。」
唐若痕微微含了含首,淡淡道︰「打擾公子雅興了。」
李修兵尷尬萬分,干笑了兩聲︰「沒有,沒有,剛剛…我只是…只是…」
「公子。」唐若痕沒那麼多時間在這里跟一公子耗,開門見山道,「听說公子府內有一個叫三荷的奴才。」
三荷!
李修兵臉色變了數遍,懼道︰「姑娘打听這個…做甚?」
「可否請公子割愛將這一奴才轉賣于我?」唐若痕神色如常。
「什麼?你……你……」李修兵不可置信地看向唐若痕,這個女人難道沒听說過三荷的事?
唐若痕最不屑于同這種只懂吃喝玩樂的公子講話,若不是為了那個三荷,唐若痕皺了皺眉︰「公子,能否割愛?」
「可以,當然可以。」李修兵立馬去取三荷的賣身契,仿佛怕唐若痕反悔似的。一面心里又為這個貌美如花的美嬌娘惋惜,心里盤算著以後可得和這女子保持距離了,免得一不留神又和那個三荷扯上聯系。
取了三荷的賣身契,李修兵只象征性地收了幾塊碎銀子,便推托說身體不適急急送走了唐若痕和三荷。
第一次見新主人,三荷也不行禮,死灰般的雙眼看著唐若痕,眼底閃過一絲不被察覺的吃驚。
帶三荷回了住處,大雄比誰都開心,急急忙忙為她打掃房間,購置物品,殷勤地很。
三荷只是冷漠的看著,並不回應大雄的熱情。
坐在唐若痕屋內,墨石冷冷哼道︰「好狂妄的奴才,比你這主人狂妄多了!」
唐若痕愣了一些,微微側目,心道︰這個妖孽是在為自己打包不平?
「你看什麼?」墨石發現唐若痕偷偷看她(他),換了副表情,笑容妖冶邪氣,「怎麼。戀上爺的美色了?」
唐若痕汗顏,恢復常態︰「有時間研究一下除戾氣的法子罷,三荷身上戾氣太重。」
「所以說,你買回來的不是個奴才,而是位爺?還得讓我侍候著?」墨石憤憤然,「要是鐘恆在,他定不會允許你這麼干!」
「鐘恆?」唐若痕做若有所思狀,「什麼時候你這麼惦記鐘恆了?」
墨石語塞,臉色陰沉下來,不再言語,氣急敗壞地奪門而去,正巧看到對面大雄正樂此不彼地為三荷打點東西,臉色更沉。
唐若痕重重嘆了口氣,有一種惹上大麻煩的不詳預感,她不知三荷來歷,但三荷從內至外散發的駭人的戾氣卻逼的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帶回了一個隨時可能宰了自己的殺人狂回來。
若不是殺繆太多,無論如何也不會積郁出這麼重的戾氣。莫非三荷是冥界中人?唐若痕搖搖頭,立馬否定了這個剛在心中形成的想法。若是冥界中人,以殺繆為生存之本,她的性子怎會允許她貶為奴才?冥界中人,性子大都驕傲自負,而自負之人若要其為奴為婢比殺了她還難受。
夜未央。
唐若痕輾轉難眠,披了件衣裳出了房門。
青雲鎮是水鄉之最,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在腳下鋪出了一條銀白柔長的路。
流水叮咕,立在青石鋪就的拱橋上,看著河面上跳躍的光輝,河兩邊年代已久的建築物靜謐如一幅靈動祥和的水墨畫。
心亂如麻,唐若痕縱身一躍跳入河中。
月光下,遠處一屋頂上略顯蕭條的身影怔了一下,看著橋上閃過一抹素白影子,河面上波圈蕩開,繼而又恢復原樣。「又不痛快點死掉,只會讓人操心,不省事的丫頭。」
那人低聲嘟喃了幾句,也不見他跳入河中救唐若痕。
「唔…呃。」
河面上露出個小腦袋,左右搖晃幾下甩了甩水,樣子像極了一只調皮的小狐狸。
月白的光輝下,唐若痕沾著水珠的小臉風情無限宛若仙子。
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唐若痕猛然轉頭,卻見四周水墨畫似的風景依舊,並無一人。
貼著牆根,黑暗中只依稀看得到一個男子欣然的笑唇︰「果真是個不省事的丫頭!」
在冰涼的河水里浸泡久了也覺得寒,唐若痕打了個哆嗦,郁悶道︰「果真是三百歲的身體,吃不消了。」
突覺戾氣壓人,唐若痕仰頭望去,與第一眼相見時的情形逆轉,現在身在低處是她,一襲長發滴著水珠的也是她。
三荷沉寂地站在拱橋上如一尊雕像,一襲鵝黃的薄紗長裙將她身形修飾得修長,略顯蓬松的薄紗質地很巧妙地蓋過了她的干瘦,看上去總算有那麼一點肉了。
只是那張臉,雖著了淡妝卻還一如初見時的灰暗死氣。三荷便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河中的唐若痕,不施禮也不說話。
這個奴才果真很狂妄。
再說三荷這一身服飾,唐若痕不禁搖頭,這個大雄就是粗心,給三荷置辦的物品比自己用的都高檔。她倒不是可惜那點銀子,就是這種樣子讓別人看去了傳開總是不好。那些雜嘴的凡人保不準會把唐若痕傳成什麼樣子呢。
「身上傷勢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她這個主人也打破沉寂?唐若痕頗為無奈自嘲地笑了笑。
哪料三荷架子更大,仿佛是嫌唐若痕打破了她要的安靜,沒說一個字也沒個回應手勢,直接走了。
唐若痕的表情僵在臉上,直到身體承受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之後才訕訕地爬上了岸,嘴里咕噥著︰「我這到底是什麼命啊?買回個公主來讓我給她當奴才!」
一路咕噥著,拖著滴水的長衫走出一條水路回了住處。
明月之下,屋頂之上,又多了個飄然的身影,一站一坐,看上去極是協調,甚至給人種超然物外的祥和之感。
「木深,你家這小丫頭倒還真會惹事,青雲鎮上千奴才偏偏就挑中這麼一個禍害。」其中一人說道,陳述的語氣,無波無瀾。
另一人痴笑兩聲︰「我從來沒期望過她能安分不惹事。」
「哦?」那人仰起脖子喝了兩口辣酒,聲音少有的含了幾分柔情,「為了你,為兄可是浪費了很多精力時間,你打算如何賠償為兄?」
喬木深狠啐一口,剜了他一眼︰「呸!楊和玉,你好歹端著點架子,世人見了你這樣,我看還有哪個人對你尊敬得起來!」
楊和玉哈哈大笑了幾聲,提著酒壺,消失在了月色之中。獨留喬木深一人想著如何不留痕跡地幫他那個不省事的丫頭擋下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