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無聲星月落
曉夜無語暗香來
波光琉璃杯中轉
不知浮萍暗自哀
……
雞鳴過三,天色徐亮,早前見到了天際中的寒月,今日本該是個朗天清清的日子,可此時觀之碧落中那四處攛掇而出的彤雲,透著陰霾,透著厚重,今日……怕是又要下雪了。晨間的街道上清冷若揭,點點馬蹄踱地的聲響由遠及近的行近了太師府。
……
碧嘉謙躺在榻上,容卿與藍昆則是隨意鋪了張草席合了棉被就那麼臥于他的床邊。此時這屋里的三人卻是誰都尚未合眼。
正翻來覆去輾轉難眠間,容卿忽然原地身子一躍而起,連著外衣都是未穿隨手抓起了放于身邊的軟劍,人就這麼沖出了房外。
碧嘉謙與藍昆側耳听著外間傳來的聲響,難道是有人發現了他這棲身之處?
容卿沖出房外手執軟劍剛想將來人斬殺,卻是發現來得此處之人只是太師府的一名守衛。整了整臉色,容卿有些慍怒的問道︰「何事?」
那守衛似是察覺到了他的臉色不善,渾身一哆嗦,謙聲答道︰「回容管事,那鎮國將軍府派人來接小姐了。」
容卿聞言不耐道︰「你且去回了他,讓他在府外等候,待爺診治歸來後再行商議。」
守衛得了答案卻是沒有轉身離去,他吶吶道︰「那人可是鎮國將軍府里的管事,小的……」
容卿本就心情欠佳,這時看著眼前這廝竟是怕事到了這種程度,當下抬起一腳將其踹翻,喝道︰「鎮國將軍府的管事又如何?你這就去回了他,說我這個太師府中的管事要他在府外等候!」
那男人吃容卿這力道不算輕的一腳,只覺胸前傳來的痛楚已然是令其有些雙眼發黑,怕是不知肋骨已然斷了幾條?當下也就不再多言,連跌帶爬的站起身來行了開去。
回到屋里後,藍昆已然是穿好了外衣,看見容卿後,藍昆道︰「卿兄,你再這般的打罵下人,恐怕謙兄這太師府里的守衛都要死絕了吧?就算是剩下沒死的,他們也會選擇……」他的話沒有說完,只剩低頭看著那已然架在他脖頸處的冰冷劍鋒和容卿那通紅瞪圓的雙眼。
碧嘉謙知他是听到了那虹霜要離府的消息心里不痛快,遂輕聲道︰「容卿,我碧府之人的劍鋒從來只會向外,你切莫再如此這般對待昆兄。」
听罷他的吩咐,容卿將軟劍收回束在腰間,卻是沒有任何的話語。
藍昆看看他,看看碧嘉謙,此時的兩人都似是陷入了沉思,屋里的氣氛變得是有些沉悶。
過得半響,勉強坐起了身子,碧嘉謙輕聲嘆道︰「容卿,你且去那繡樓之中通傳霜兒她……起行吧,如她問起離府請安之事,你就答她說我此時尚不在府中。」
容卿對著碧嘉謙一抱拳隨即轉身離去,竟還是沒有任何的只字片語。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藍昆與碧嘉謙皆是搖了搖頭。藍昆行至床邊,說道︰「謙兄,小弟已然規勸過卿兄,只是看來效果甚不理想啊!」
靠著床欄,碧嘉謙說道︰「情這東西……不僅是容卿,換做任何人,怕是只要進去了,興許都難以全身而退吧!」
第一次領教到了碧嘉謙居然會有如此感傷的一面,並且是為了那天下第一,藍昆的心里有了絲不好的預感,希望事情不要發展到無法轉圜的余地才好!
……
深閨繡樓中,虹霜竟是真的一宿未眠,她看著這樓中的一切物事,哪一樣不是爺好生著人為她張羅的?越看之下,她心頭的那絲悵然也就越濃。
「爺,霜兒此番離去,以後待字那將軍府的深閨之中,不知要到何時方才能夠見著您了。只願您快一點來接霜兒回府,屆時無論是給爺做妾做婢,霜兒都甘心情願。」
兀自沉醉在這絲傷感之中,虹霜的鼻尖里忽然傳來了一絲熟悉的冷香,驚覺間抬起有些婆娑的雙眸,卻是對上了一雙熾熱無比的星瞳。
「霜兒……」
容卿此刻的心頭實是含著無比的痛楚,他此番沒有經過碧嘉謙的允許就擅自用了他的身份,其然不為別意,只為了不想虹霜在離府之前見不到他,盡管容卿的心底是有著一點私念的,可他寧願逼著自己去相信他只是為了碧嘉謙,只是為了虹霜,不是為了自身的執念。
像那時一樣,緩緩的伸出雙手,容卿希望自己此時這周身滾燙的熾熱,能夠給她送去這僅一刻的溫暖。
「爺!爺……」當虹霜的眼簾中自出現了這襲碧色之後,再無其他。清淚空翻間濕了眼,濕了容卿的肩,清淚枉滲,更濕了兩人的魂。
相擁在懷,容卿忽然有了種想要就此攜她離去的沖動,遂道︰「霜兒,鎮國將軍府的人已然來接,如你不願入得那鎮國將軍府,我可帶你去那天高海闊間肆意游遍天下!」
此言一出,容卿的心底忽然泛起一陣惡寒,他這是作甚?背著少爺帶著霜兒私奔嗎?此番舉動,必將陷少爺淪入那萬劫不復之地,然則話已說罷,他只得有些顫抖的擁緊了虹霜的身子。
被容卿這麼緊擁在懷,听著他說的這些話,虹霜的心底是甜蜜的,然則她也知曉如是真要那麼做了,那麼碧嘉謙勢必要拋棄這眼前的一切。
「有爺的這番話霜兒已然知足,請爺原諒霜兒此時尚不能行爺方才所說之願,一切待霜兒進了將軍府拜得義父之後再做決定。屆時爺若是手中要務已然閑暇,那便來接霜兒回府吧。有了義父之命,再加那媒妁之言,霜兒當可……當可……」說到這里,虹霜已是兩頰之上泛起了緋紅。
她果然如同少爺所說的那般冰雪,她果然是心間只有少爺一人,她為了少爺什麼都願意付出,什麼都願意等待,殊不理此去那將軍府中會否遇上什麼麻煩,會否遇上什麼危險,會否……自己對于她來說,其然什麼都不是,自己在她的心中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念及此處,容卿忽而放開了虹霜,臉上的淒苦之色卻是愈發得濃郁。察覺到了他的神色,虹霜的心頭也是一顫,原來自己在爺的心中竟是如此重要不成?原來爺對自己這不過短暫的離去竟是如此的不舍與傷懷。
「爺,您身上尚帶著傷,請您回暖閣歇息吧,霜兒這就拜別爺了。」說罷虹霜竟是匍匐在地,對著容卿行了三叩首的大禮,容卿經她這麼一說,心下也是想到自己如此的充了少爺的身份,卻是忘卻了他身上尚且帶傷!此地絕不宜久留!
看著虹霜跪于地上沒有起身,只剩香肩有些顫抖。趁著這當口,容卿行至繡樓的瑤階,卻是不敢就這麼縱身而下,四下觀望下向著近處一處松柏輕掠而去。
當虹霜俯首起身之時,眼前已然沒了那襲碧色之影,整了整心下的哀涼,她將臉頰上的淚痕盡數拭去,淺然一笑間,卻是愈發的傾城。
行至妝台旁,將里面碧嘉謙從各處尋來的珠寶首飾一一拿出,她選了樣支自己最珍愛的步搖斜插在雲絲之上,喚道︰「嫣兒?嫣兒。」
听到她的呼喚,守于門口值夜的丫頭紅著雙目行了進來,觀之那丫頭臉上的倦容,許是她也是未歇半刻。丫頭將屋里虹霜鐘愛的物事簡單一收,又取了琴台上的箏弦,就這麼行出了這繡樓之中。
彤雲憋了許久,終于在虹霜踏出繡樓之時傾然而下,點點的白透著滿園這盈盈的碧色,虹霜回頭又看了一眼那處繡樓,終于還是忍不住舉袖掩面哭出了聲。
……
松柏深處,落雪空無聲,帶著絲余恨輕掃過容卿腰間懸著的玉佩,發出幾點輕微的瓏璁之聲。這雪,未免落得太急,他縱想將佳人離去時的足跡看得清楚,卻苦于那足跡已在白雪漸皚的掩埋之下,已然渺然無蹤。
「咳咳……」
听到身後林木深處傳來的輕咳之音,容卿猛然間回頭望去,卻是對上了兩雙皆有些通紅的雙眼。藍昆扶著碧嘉謙有些微顫的身子此時就立于他身後不遠的松枝之上。
三人這麼互望之下,只覺得這落于臉頰的點點瑩白,竟是如此的冰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