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姐姐為何如此生氣?」走來的是一個女人,看起來也是皇帝的女人,披著貂裘,五官小巧,氣質淡然,雲鬢上並無多少頭飾,只是簪了一支梅花,樸素之極,卻美不勝收。與蒙昭儀滿頭金光,娥眉大眼,目中無人,對比顯然。卻並未乘步輦,旁邊跟著的,赫然是青溪。
「秦妹妹,今日是什麼好日子,你怎麼有興致出宮?」
「下了雪,妹妹出來瞧瞧雪景,遠遠就瞧見姐姐了,姐姐為何如此動怒?」
「沒什麼,只是責罰個宮女,妹妹有事就先去吧!」蒙昭儀有些不想應付她。
「姐姐,我遠遠冷眼觀著,見這宮女尚且知錯就改,也打了許久,不如就放過她吧,就當積福了。」
「哼,秦捷,你不要亂插手,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跟我隔不止一個檔次,你處處與我作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打?」那蒙昭儀顯然是怒了。
「姐姐說笑了,」秦美人依然是很淡然的樣子︰「這宮里最忌諱濫用私刑,陛下最恨爭風吃醋,姐姐並非不知,還請姐姐點到為止,事情若是鬧大了,陛下得知,吃虧的怕是姐姐。」
「你,」蒙昭儀恨恨地︰「凌衣,我們走!」便揚長而去,那凌衣還不忘瞪我一眼。
「恭送姐姐!」
「李美人。」青溪忙把我扶起來。我趕緊福了一福︰「謝謝秦美人。」她忙握住我的手︰「青溪都跟我說了,不必言謝,這蒙昭儀經常仗勢欺人,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看這小手冰涼,天寒地凍的,你渾身都濕透了。」一陣風吹來,我不禁瑟瑟發抖。她解下她的披風,圍在我身上︰「這樣下去會著涼的,刑女宮離這兒尚遠,不如去我宮里換身衣服,暖和了再回去可好?」
「有勞秦美人!」我冷得快暈了。
秦美人的玉湯宮里溫暖如春,換了衣服,握著暖茶,讓人覺得特別心安。她拉著我的手,說了一會子話。原來那蒙昭儀是大將軍蒙恬的堂妹,仗著堂哥的權勢,經常在宮里橫行霸道。我啞然,歷史上屢立戰功赫赫有名的的蒙大將軍,居然有這樣一個跋扈的堂妹。
秦美人是采詩官在民間偶得的,如今爬到這個位置也是依仗皇帝寵愛。蒙昭儀自然心生妒恨,處處挑釁。
而青溪離開興樂宮後,玉湯宮正好缺人,就撥來這里。秦美人見青溪常往刑女宮送吃食送藥,心生疑惑,問過才知事情緣由。秦美人生性溫和善良,便常贈些好藥與青溪,我這才得知,原這秦美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更是她幫忙解圍,心里自是感激萬分,忙跪下言謝。
「妹妹言重了,看妹妹年紀略小,我就厚著臉皮自稱姐姐了。」她忙扶我起來︰「我在這深宮里,沒有貼心人,母家也非有權有勢,倍感孤獨淒涼。見你落難,我心生同感,幫一把也是應當。我見妹妹與我同是一類人,以後不如就做姐妹,以後也有個照應。」
「奴婢只是一個戴罪宮女,怎敢高攀。」
「你這可是嫌棄我?」
「豈敢。」我抬起頭。
她笑笑︰「那你就當我沒有人說說體己話可憐,認了我這個姐姐吧!」說著淺淺行了一禮。我忙還禮不迭。「謝謝姐姐。」
「你以後若是有什麼困難,盡管跟姐姐說,有什麼能夠幫到的,一定義不容辭。」
「是。」我見秦美人真誠,便鼓起勇氣說出我多日來心心念念的事︰「我父親名李斯,所任長史,數月來我被貶謫,身處深宮,不知父母是否安好,是否受到牽連。」說罷便哽咽︰「我自己受苦沒什麼,只是父母年邁,實在不忍,還請姐姐能幫幫妹妹,打听一下家人的近況,若知父母身體康健,我也安下心來。」
秦美人陪著落了一會淚,便答應一定差人去辦。
我見青溪一直在旁邊忙進忙出的,拉了她的手坐下。
「謝謝青溪姑姑姐妹數月來的照顧,若沒有姑姑身處援手,怕延詩早已一命嗚呼,哪還有命坐在這喝茶閑談。」
「姑娘看得起奴婢,奴婢只有這點能耐,哪敢受姑娘的謝。姑娘也不要說喪氣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對啊!」秦美人道︰「等陛下消了氣,我自會向陛下進言,復了你的位分。」
「如今我也不求榮華富貴,只希望家人平安,我便無憾。」我看這坐了許久,便起身告辭︰「叨擾姐姐了,我該回去了。還有活要干,回去晚了做不完怕是要挨罵。」
「別,我們姐妹好好說說話,這些粗活,讓下人去干好了,青溪,你差幾個人去一趟刑女宮。」秦美人向青溪使了個眼色,青溪便退了出去。
在玉湯宮,我和秦美人說了半日的話,這秦美人看起來身處深宮久了,內心孤寂已久,竟說出了許多內心話,情至深處,便也落下淚來。晚上她留我吃飯,吃食比刑女宮是好了許多,許久不見葷腥的我不禁開懷大吃,她笑眯眯的為我夾菜,其樂融融。
冬日天黑得早,剛落碗,窗外便全黑了。她戀戀不舍的讓青溪送我回去。青溪握一盞燈籠,與我一路說話,腳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讓我暫時忘記了自己身處秦宮,想起了小時候媽媽與我一同在陽台上堆雪人,打雪仗。不知道那一世的爸爸媽媽如今怎麼樣了。
路過一個似曾相識的宮門,我抬頭一看,興樂宮,卻似好久無人居住,沒有燈光。青溪見我愣愣地盯著那,便小聲解釋︰「姑娘有所不知,姑娘被貶後,陛下就下旨讓這興樂宮落了鎖,一干人等皆不允許進入。」
「哦,是這樣!」我了然地點點頭,繼續與青溪往前走。
而那興樂宮內,卻有一個人影,端坐在殿中,遙遙地望著踏上,嘴唇輕啟,語氣柔軟,孩子氣十足︰「母後,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對嗎?孩兒昨夜又夢見您了,夢見了小時候,母後像抱弟弟一樣將政兒攬在懷中,政兒覺得好溫暖,您卻突然推開了。」那聲音突然變得粗獷,眼神變得恐怖︰「你是在怪我,是在怪我,本就是你的錯,你有什麼好委屈,如今你找個替身來擾我心魄,你是在報仇嗎?你這個賤人,我絕不會讓你得逞。」一揮手將幾上的擺設揮灑在地上,起身離去。門吱呀一聲關上,仿佛從沒有人來過,只有那一地碎片在月光下分外猙獰。
那人一出門,見有兩個人影遠遠走來,他忙閃進樹叢中。其中一個女人停了下來,他楞了一下,原來是她,他眯起眼楮。
那女人頓了頓,朝他那邊看了一眼,便走了。他看到她揚起臉蛋若有所思的樣子,突然有些失神,真的很像,眉毛眼楮,輪廓氣質,都很像;卻又不像,她顯得更加倔強。那日,她竟敢在朝堂上公然向自己討個說法,的確有趣。
等他回過神來,那女人已經走遠,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斜睨了一眼那漸行漸遠的燈光,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緩緩踱進宮門,王公公迎了上來︰「陛下您回來了,外邊天冷,該加件衣裳的。」這王全是從小跟他到大了,小時候母親不疼父親不愛,他便時常與王全在一塊,有什麼委屈也只能向他訴,多年過去,便成了最親的親人。
「那李延詩怎麼樣了?」他裝作不經意的問起。
「陛下說的是李美人?」王全有些試探,伴君如伴虎,亦君亦友又如何。
「還能有誰?」他有些不耐煩。
「李美人在刑女宮,整日做粗活。這天寒地凍的,水都結了冰,還在挑井水洗衣服呢。」王全如實以報,陛下時常問起,王全便時常打听。
他沒有說話,半晌,空氣仿佛凝固,好一會,他慢慢說道︰「告訴那里的掌事宮女,不必太過苛責。」
「是!」王全默默地退出殿外,陛下每次只身歸來,就是這幅表情,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青溪送我回來,與妹妹說了一會話,便告辭回去。紅枕見我一日未歸,早擔心得不得了,拉著我問東問西的。得知我在秦美人那,便安下心來。嘰嘰喳喳的向我報告︰「今天來了好幾個小丫頭,把你的活都給干了,原來是秦美人派來的,早听姐姐說秦美人是大好人,果然沒錯。」
我微笑地听她嘴巴不停,心想,這宮里並非人人心如蛇蠍,好人還是很多的。
晚上早早睡了,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