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進迎春樓，便高聲叫道︰「黃媽媽，有客人到了！」
只見一個︰白皙皙臉擦鉛粉，紅霏霏頭戴絨花，胭脂濃抹露黃牙，鬢發如斗腰如桶的老年婦人，答應著從帷幕後走將出來。見到那人道︰「倪二，你這小子這些日子上哪發財去了，怎麼尋不見你？你欠我的銀子準備何時還？」
那叫倪二的忙上前貼著臉，賠笑道︰「我哪里來的發財路子，我不全得仰仗媽媽嗎！銀子當然是要還的，咱們先不說這個。你瞧，我給你帶客人來了。」說著，眼已經望向了我和小荷。
那黃媽媽見有客人上門，就撇下倪二走到我和小荷跟前，上下一打量，見我們穿著不凡，像是個有錢的主，便高興地叫道︰「姑娘們！快下樓！來客人來了！」
頃刻，便從樓上涌出了七八個花紅柳綠的姑娘，嬉笑著來到樓下，將我和小荷圍在了當間兒。
我仔細瞅了一圈這些姑娘，盡是些個俗脂庸粉，和才貌雙全根本沾不上邊。與我想象中的「杜十娘」、「李師師」，更是相距千里！
我有些失望地對黃媽媽說︰「就這些嗎？還——有沒有更好的？」
黃媽媽听出了我話里的嫌棄之意，立刻不高興起來，臉一沉︰「你這小子別不知天高地厚！這些姑娘可是這條街上最好的姑娘，你竟還挑肥揀瘦的！老娘見你這病歪歪的樣子，還正想問你行不行呢——你倒嫌棄起我的姑娘來了！凝翠樓的秋韻姑娘倒是好——只怕你小子沒那本事見得上！」接著，手一揮道︰「姑娘們，還愣在這兒干嘛？還不快去伺候這兩位小爺？」
那群女子得了媽媽的令，立刻一擁而上。這個一聲軟綿綿的公子，那個一聲嬌滴滴的小爺；這個拉著胳膊，那個去摟肩膀。纏得我和小荷是頭皮發麻，手足無措，左推右擋，月兌身不得。心想，再這樣下去會壞事的！若讓她們發現我和小荷是女子，如何是好？
我忙伸脖尋找倪二，相讓他給解圍，可此時早沒了那小子的影子。心里立刻明白，上了這廝的當了！
我情急之下，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大把碎銀子，往地上一撒，同時喊道︰「誰的銀子掉地上了！」
這群姑娘見了滾落在地上的白花花的銀子，都認為是自己掉的，馬上撇下我和小荷，皆俯身去拾銀子。急得黃媽媽在一旁扯著嗓子叫道︰「都得交給老娘！不許私藏！」
我瞅了這個空當，忙拽著小荷跑出了迎春樓。我站在大街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喘了幾口粗氣，定了定神，嘆道︰「真懸啊！差點出不來了！」
「公子，咱們還是快離開這吧！我……我害怕！」小荷臉色發白，心有余悸地說。
我整了整衣衫，清了下嗓子，故作斯文地說︰「無妨，無妨！俗話說得好‘才子配佳人’！咱們還未找到佳人，怎好離去？剛才不過是個小失誤罷了，不妨事的。」
小荷目瞪口呆道︰「還——找？！這要上哪兒找呀？」
我輕輕一笑，道︰「當然是——凝翠樓的秋韻姑娘了！」言罷，便負著手，踱著步子，悠閑地朝前走去。
這回有了目標，我也有方向可尋了。我沿著街，一家家朝前找去。忽見一座高大的樓宇出現在眼前，是雕梁畫棟，氣派不凡。樓前垂滿各色花燈，燈火輝煌，如同白晝。門口站立著兩個眉清目秀的小童迎接客人，並無姑娘倚門獻笑。往來進出的都是些風流倜儻、衣飾華麗的富貴子弟。我一瞅門楣上方的匾額，正是「凝翠樓」！不由暗贊︰「果真與眾不同！」
我走上台階，馬上就有一小童上前問好，並客氣地將我讓進樓內的一張空桌前坐定。立時就有面容姣好的丫鬟奉上了上好的龍井茶。我啜了一口茶，朝廳內細瞅了一圈，見這凝翠樓的姑娘果然個個姿色艷麗、體態婀娜，定是經過良好訓練過的。陪著客人佐酒唱曲、調情罵俏，好不動情！迷得這些王孫貴公子是「雲深不知處，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時，一個大約四十多歲，像是媽媽的中年女子徑直朝我走來，雖是半老徐娘，但也風韻猶存。見我只是看，卻不點姑娘，便笑著道︰「公子想是第一次來我們凝翠樓，我是這兒管事的孫媽媽。公子可有相中的姑娘，我去給公子喚了來？」
我笑著道︰「有！我想見你們這的秋韻姑娘！」
孫媽媽有些意外地看著我，道︰「秋韻姑娘可是我們凝翠樓的頭牌，並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公子可知我們凝翠樓的規矩？」
我道︰「不知，還請孫媽媽指點！」
孫媽媽道︰「要想見秋韻姑娘，得——一個時辰一千兩銀子，公子可願意？」
小荷一听，在一旁急得直拽我的袖子。我卻一笑，從衣襟里模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往桌上一撂，道︰「成交！但——必須見了秋韻姑娘之後，再付銀票。」我得留一手。
孫媽媽也一笑道︰「公子干脆利落，是個豪爽之人，我就喜歡這樣的！我這就上樓去給秋韻姑娘傳話。但——秋韻姑娘見不見你，得秋韻姑娘說了算，我也做不了主。見不見得上，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忙拱手示謝，孫媽媽轉身朝樓上走去。
就在我忐忑不安地等孫媽媽的當兒，忽听樓上傳來一陣裊裊的琴音，那曲調哀婉細膩、幽怨纏綿，似有訴不盡的相思之意！
只听一旁桌上的一位客人道︰「這又是秋韻姑娘在撫琴了！」
另一位嘆道︰「只可惜——是個冷美人！只可遠望，不可近觀！」
我心里也詫異，想這秋韻姑娘年紀也不會多大，怎會彈出如此哀怨的曲子？難不成她——有了相思之人？正尋思著，一抬頭卻見孫媽媽從樓上面無喜色地走了下來，走到我跟前無奈地道︰「這位公子，實在不巧，秋韻姑娘今日身子有恙，所以不想見客。」
我心想︰「架子著實端得大呀！」不由更想知道這位秋韻姑娘到底是何模樣。我思忖了一下，便說︰「孫媽媽可有紙筆，借我一用？」
孫媽媽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命丫鬟取來了筆墨紙硯。我提起筆，蘸飽墨，寫道︰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做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我寫完，輕輕吹干墨跡，遞給孫媽媽道︰「煩勞媽媽把這個拿給秋韻姑娘，她看了自會見我！」
孫媽媽看著信箋，遲疑道︰「只憑這個——能行嗎？」。
我淡淡一笑，自信地說︰「媽媽一試，便知！」
孫媽媽拿著信箋，疑惑的上了樓。
一盞茶的功夫，就見孫媽媽步態輕快的走下了樓，一路笑著走到我面前道︰「公子說得果真沒錯！秋韻姑娘一見了公子寫的東西，便要我請公子上樓相見！公子真是好福氣！多少人拿著大把的銀票，秋韻姑娘也未必肯見！」
我微微一笑，心里明白，秋韻姑娘定是看出了我寫的這首李白的《長相思》表達出了她曲中的意思，所以才會邀我相見。也許，只有我懂她曲中的真意吧！
我站起身，拉了一把這一路已被我嚇得有些發呆的小荷，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隨孫媽媽上了樓。
孫媽媽把我領到了樓上的最里間，指著一扇門道︰「公子進去吧，這便是秋韻姑娘的房間。」然後轉身笑著下了樓。
我望著那扇紫檀雕花門，躊躇了一陣，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