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茶樓人
紛紛雪，積厚三尺，連呼吸都是寒冷的。松樹上堆積了沉沉白雪，一不小心便掉落下來。清早的懶陽散下，院外麻雀亂吵，庭院卻是四寂，清淨可晰。
王大媽家後天便要離開，幽蘭這日決定和阿青幫大媽和福來到東街置辦年貨。行人匆忙、亂轟，從一間鋪子到一間鋪子，福來又蹦又跳，連素日無比平靜的她都深受感染。
「前面老頭子的店就在那邊，」大媽笑著指，「賣些干貨，我們回去了，店鋪就交給伙計看著。」
是一間不大的雜貨鋪，琳瑯滿目的物品堆積如山，有兩個伙計正在閑聊。
「老頭子呢？」
「被錢大爺請去喝茶了！」其中一人說。
「這死老頭，光顧著喝茶，生意都不管了。」回對幽青，「這店面小，也沒地方坐，阿青要不帶姑娘也去喝會茶歇息下？」順帶把福來招來，「你帶哥哥姐姐尋你爹去，我在這等他回來！」
「好，娘親。」牽起幽蘭和幽青的手蹦蹦跳跳的拉去。
「爹！」福來邊喊邊奔，「娘叫你回去！」李大叔回過身來，趕緊站起來，「阿青和幽姑娘也來了？」
「爹，娘讓你回去！」福來見他爹不理又喊了一遍，「知道了知道了。」轉頭又對面坐著的大爺說︰「她娘來尋我了，那我就先散了啊！對了，這就是我跟你提的住我家的兩位！」
「你有福氣，尋著兩位貴人來了」
「那是那是！」
「得了，我也得回去了，店里沒人看著啊。福來，要不要去我店里玩玩？我那臭小子也在。」福來左想想右想想最後放了手，點了點頭。
「好，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哥哥、姐姐，我等一下回來找你們。」
因東街鋪子建得密，蘇東茶樓一樓光線被前面排屋擋住，陰陰的只可透過窗外看見斜上方屋頂的日光。但今日天氣很好，臨近過年，人人臉上洋溢著不可多見的喜慶笑容。
樓上傳來一聲音響，雖只是一抹但幽蘭還是敏銳的听到了。緊接著渾厚而方圓的琴音傳來，洋洋灑灑。
听鄰桌說起，才知有位公子每月八日都會來此彈琴，不過從未見其真面目。父老鄉親們懂音樂的實在不多，于是也只是好奇地問問，世上事無奇不有見怪不怪。
「小姐。彈的如何？」阿青雖不懂音樂，可幽蘭懂。笑著豎起大拇指。
「跟小姐比？」她仍笑著豎了大拇指。
「真有這麼好？」幽蘭只能點頭，「想要去見一下？」她對別的事不熱衷，可是琴這方面
有人敲門，里面琴音聲忽止，一位白衣男子飄然地坐在地上，房內空曠全無凳椅，琴就放在木桌上，一個十二、三歲的書童離著兩步站在旁邊。看他們進來，眼神盯著卻沒出聲。
那位白衣公子側著臉遙望著窗外，修長的臉旁透出卓爾不凡的氣息，幽蘭瞪大著眼看。
「打擾公子了，我們剛才在樓下听到琴聲，冒冒然闖進來非常抱歉。」那人巍然不動，沉默的氣氛讓幽蘭覺得尷尬。
忽得一陣笛音從窗外傳來，歡快而激烈，空氣中凝聚著一股緊迫的感，幽蘭循聲望去，從木質窗戶外看見一男子站在屋檐上，那飄起的發絲伴著笛音像一道道凜冽的刀片直逼而來。
他只是冷笑著，那華美的臉龐帶著些女人的妖嬈，天空中花瓣像雪花般得撒落，映紅了白雪的屋脊。飛鳥慌亂地逃竄，風像是隨著他的笛音而吹動。
幽蘭被忘記了時間與地點，只痴呆地盯著他那眼神的光芒，那人也隔著空間注意到她，扯了扯嘴角。
她看到一滴血從劍刃上滴下，一個人的喉嚨被一刀劃過，血微微滲出來，覺得窒息，好像自己的喉嚨已被割開！
舒緩的琴音進入耳膜，幽蘭恍然驚醒，轉頭看那彈琴之人。那個從容的身姿，空曠的眼神與沉著的表情，無法想象此時彈奏的音樂的是多麼細膩又柔和、溫暖又明亮。
琴聲與笛音飄散在耳畔兩者相奏又不相合，相吸又相斗，她完全被這曠古博今的音樂、這舉世無雙的才情、這從容瀟灑的身姿定格的不能動彈。
這真是十九年從未遇到的片段。
笛聲驟息，窗外冷艷之人邪笑著看著幽蘭，她看他腳一瞪身子向後飄去，消失在藍天的廣袤之下。
那人全身上下都透著奇怪，幽蘭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只是那琴音也漸漸停息，白衣人終于轉過頭來，望不到焦點的眼神從她身上游過後落在旁邊。
「兩位琴也听了，人也見了。」那人的表情倒與他的聲音相符。
「公子的造詣真是太好了！想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幽青，這是我家小姐幽蘭，我們剛到蘇州不久。」
那個灰白的眼神又從幽蘭臉上滑過，然後落在幽青臉上，露出三個字︰「葉、方、薄。」
「听聞葉公子每月八日都會來此茶樓彈琴，不知下個月還能否再見？」
「下個月，有事。」
阿青見幽蘭低落的表情，一臉無奈。
「幽姑娘不必沮喪，葉某相信有緣自會相見這幾個字。」隨後又自顧自地演奏起來，不再理會她和幽青。
半月余後。
幽蘭每天除了照看小黑，弄弄盆栽，除除雜草外便無所事事，這日就拉了幽青去了屋前的林里。當踩到荒僻了很久的枯樹枝時，她覺得四周死寂般可怕，緊緊地拽著阿青的衣袖，任何一絲風都讓她心顫。樹林不是很密，冬天的此地真沒什麼風景可言。
走了許久看到盡頭，前面橫著一條石子路，對面竟有白牆。
臨近時有曲調傳來，沿著石子路向前走去，終于瞧見大門。
沒想到這四周只一戶人家，院門緊閉，門上無任何姓氏牌匾。她伸頭望了望，里面的聲音已經停止，剛要轉身卻見一書童開門出來，「公子請兩位進去坐。」
她仔細一看，卻是在茶樓的書童。
他怎麼會知道是她們？
磨蹭著跟進去，依舊是煞煞冬風，然四周的景致甚至雅觀，常年青綠的植物點頭交耳。左邊是白牆黑瓦，沿路的右邊都是屋舍，中間一道干淨的石板路，偶然可瞥見石凳與紅花。
抬頭一片竹林密密地長著，林下終年不見陽光，這些竹子應是有許多年。右轉，耀眼的光芒折射在水面上，走過比水面稍高的橋段，有一個石頭拱圓門，四周都長了好些青苔。
穿身過去，還有一景。一片泛泛池水，周圍假山盤立臘梅圍繞，池上一座紅木亭子格外顯眼，雕工精細檐角凌冽。
身子右拐，亭子對面與池水相望的是一座屋舍，那個一塵不染的男子正對著他們在廊下滑奏。清商曲調優雅薄情，流水輕緩若山泉江南，伯牙鼓琴尋了鐘子期也不似這般流轉千婉。
背後的門像一個黑洞，因光線的作用看不清內里，跟著繞屋移步。
「葉公子怎麼知道是我們？」
葉方薄遣書童準備茶水，淡淡的，「我說有緣自會相見。」
幽蘭微微環視了一圈，從剛才進來到現在除了葉方薄和那個書童外便沒有其他人，暗嘆葉公子品位高閣，這麼大一個地方就不怕別人進來！
「看樣子，幽姑娘對琴音有所研究。」
「我家小姐從小比較愛好彈琴，自茶樓听公子彈過後回去直夸公子，也想向葉公子學習請教。」
她沒想到他也會笑，雖然一直沒有正面看她，但與之前的葉方薄不太一樣。「幽姑娘彈一曲如何？」許久未彈琴她是有些技癢。一路奔波，帶著琴不方便再加上盤纏不夠，只好就把它典當。
輕輕一撩撥，便知葉公子的琴弦都是上好的，無曲無調，指尖劃過的都是內心所思所想，只是知音難求，葉公子應該不認為我如此悲情吧。
彈罷，寂靜，幽蘭輕笑著轉頭起身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幽姑娘憂思心細，雖未成曲，但也是葉某所識中琴藝高上者。若姑娘不嫌棄方便時盡可來舍下。」她會心領謝。
閑談中才知葉公子不僅精通音律且飽讀詩書學識無雙，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在他眼里都只是凡夫俗子，不足為說，也不是他清夸而是他的才識真正如此，幽蘭心里早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對他的身份也更加好奇。
葉方薄素來對陌生人冷漠，後因幽蘭實在無聊又來了兩三次，他的態度才漸漸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