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都城,大都。
地處繁華地帶的綠天茶樓,慕天峰臨街而坐,街上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繽紛林立的店鋪,耳邊喧雜著各種叫賣聲,嬉笑聲,各種氣味交匯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彌漫在身邊,闊別多年的故土氣息就在這樣一個平常秋日的午後迎面撲來,猛地打濕了他的雙眼。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想起他小時候常常坐在尊貴奢華的馬車里,偎依在母妃的懷里,透過溫軟溢香的窗簾,興高采烈地打量這長天街上熱鬧非凡的場面,他年輕美麗的母妃擁著他,溫柔地撫模著他的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身上散發出的縷縷幽香,至今尤覺時常縈繞身邊。
這條街竟承載了他童年全部美好的回憶。
他想起他被送往北詔那個心酸的時刻,他與母妃相擁著整整哭了一夜,而平日對他寵愛有加高高在上的父王,只是長嘆一聲,留給他一個落寞的背影。他也是在欲哭無淚的悲淒中被抱上馬車,黯然駛過這依然繁華熱鬧的長天街。
那一夜仿佛流干了他所有的淚水,即使在異鄉那屈辱灰暗漫長的歲月里,他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只是無數次的午夜夢回,總會想起母妃肝腸寸斷的哭聲和父王那個落寞的背影。
再後來,在師傅的教導下,他漸漸明白了自己來到北詔的緣由,一種體恤天下蒼生的豪情在血氣方剛的南詔王子身上油然而生,終于理解了父王當年的妥協。他在黑暗里磨練著過人的隱忍氣度,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細節,冷靜地判斷月兌身的時機。
暫時的妥協是明智的選擇,永遠的妥協則是懦弱的屈服。示弱從來不是保護自己的長久之計!從來都不是!
夕陽西下,落日終于抖落了一身的疲憊,散灑掉她所有的光芒,漸漸沉去,黃昏里的大都別有一番風味,每個人身上仿佛都披著一種琉璃般的光芒,在別人的眸子里栩栩生輝。
慕天峰抑住內心的激動,在通天泛黃的暮光下,來到南詔大將軍的府邸,輕輕地叩響了門環。
前一陣子人來人往的柳府,現在終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所有的家什用品都已收拾妥當裝箱待發,每個人的心里都裝著或多或少的心事,靜靜地忙著手頭上的事情。
柳在初近日忙著應酬前來拜訪的故友親朋,甚少在府里露面,此時卻領著幾個買家在府里走來走去,那幾個買宅子的人,臉上帶著挑剔的神情,時而穿梭在空曠雅致的回廊里憑欄而望,時而漫步在波光粼粼的湖邊駐足賞魚,時而坐在樹影婆娑的石桌前飲茶談價。
柳如筱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看樣子父親此生是不打算回來了,那自己應該怎麼辦呢?慕天峰也可能再也不會回北詔去了,即使回到北詔,那又能如何呢?那個北詔公主柔紗對他一往情深,上次在龍眼寺的時候,兩人雖已反目,那柔紗尊為公主,絕非等閑之輩。自己又怎麼可能和慕天峰在一起呢?
「小姐,和魏公子相約的時辰快到了,我們該上山了!眉心輕快地走進來,笑著說,一切已經收拾妥當了,蘭姑說跟我們一塊去。」
柳如筱這才想起,今天是按照約定把魏青送往落魂坡的日子。
柳在初看見挎著兩個大包袱的眉心,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一臉疑惑的樣子。柳如筱走過來說是自己送給眉心的一些衣物,讓她提前送回家去而已。
柳在初點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和藹地說︰「叫上袁福,讓他用馬車去送送!」
眉心連說不用,心虛地不敢抬頭。柳如筱也直覺臉上發燙,自己從來沒有騙過父親,心里覺得很是內疚。蘭姑見狀忙走過來,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以後再慢慢跟老爺說。」
鐘伯和袁福兩人正在不遠處有說有笑地整理那些箱子,見三人拿著那兩個大包袱,忙走過來幫忙,袁福接過包袱,剛走到大門口,見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緩緩地停在了門口,後面還跟著好幾個官兵模樣的隨從。
停在最前面的那輛馬車上慢慢走下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人,柳如筱認出此人正是易水城太守錢大人,忙走上前來施禮拜見,心想︰父親與官場之人素無往來,怎麼他也前來送行?
正思量間,柳在初已快步迎出,一邊寒暄,一邊把錢太守迎進府中,柳如筱三人忙退到一邊等他們走過,正欲離開,卻被錢太守急聲攔下︰「柳小姐請留步!」
那幾個威武嚴肅的手下隨即擋在三人面前,柳如筱心里猛地一沉,暗想來者不善!
接著錢太守又微微一笑對柳在初說︰「本官今日前來特向柳小姐道喜,向柳老爺道喜!」
柳在初皺了皺眉,滿臉疑惑地問︰「草民不知喜從何來,請大人明示!」
「前幾天我易水城大張皇榜,為太子選妃,恭喜柳小姐在采選之列,他日降旨入宮,從此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豈不是大喜?錢太守環視了一眼柳府,見滿院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箱子,又不解地問︰這是?」
「大人明察,草民乃北詔人士,借居貴地數載,想必是草民暮年已至,近日思鄉心切,夜不能寐,故此想舉家回遷,落葉歸根。」說話間已走到柳如筱面前,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又說︰「草民膝下僅此一女,實難相舍,還望大人成全。」
這時鐘伯也走上前來,施禮道︰「我家小姐非南詔女子,想必不應在采選之中,還望大人詳查!」說著在柳在初的示意下,迅速從身旁的箱子里取了一件物什,偷偷地放到錢大人的手中。
晨霧散去,太陽卻在三三兩兩的雲層里進進出出,天氣一會兒陽光普照,炙熱刺眼,一會兒又陰涼滿天,涼風習習!
在這同樣陰晴莫測的氣氛里,蘭姑悄悄握住了柳如筱的手。柳如筱心頭一陣溫暖,眼圈竟漸漸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