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三節 大殿宴飲

作者 ︰

~此為catherine1992童靴長評的加更~

就在此時,身後馬蹄聲傳來。鄭司薄立刻停了腳步,急聲催促道︰「靠牆站成一列,都把頭低著,不許說話。」

新進宮的宮人們有些慌亂,立刻按照鄭司薄的指示列隊而立,個個屏氣凝神,如臨大敵。楊辰低著頭,盯著青磚地上自己繡鞋的花樣,那彩翅蝴蝶好像要撲稜稜地飛起來。

馬蹄達達踏在青石路面上,正紫綾幔的車架飛馳而過。

待車架遠去,鄭司薄方才舒了口氣,一聲令下︰「走。」

宮人們紛紛入隊,站成兩列,沿著夾道緩緩往宮內走去。

上官婉兒的車架駛入太初宮,她從偏門下車,由側門直入觀風殿。

掌事太監趙公公急忙從內殿迎出來,急急說道︰「我的婕妤,您跑到哪兒去了?神皇陛下正四處找您呢!」

上官婉兒解了披風,遞給一旁宮人,問道︰「陛下現在在哪兒?」

「在前殿。今日臨淄郡王和東宮世子來了,陛下興致不錯,就召了安樂、長寧兩位郡主和楊公主來,現正一起用午膳。」趙公公嗓音尖扁,引著上官婉兒往後殿走。

朱漆雕花的殿柱每隔十步就有一對,柱子上帷幔垂墜。太監引著上官婉兒大步向前,每到一處,便有侍女撐著金絲長竿將撲花紗幔挑開。帷幔層層掀開,復又在她身後放下,如同細密蠶繭將其包裹吞噬,只余下一片乳白的色澤。

及至殿前,隱約已能听到殿內的絲竹聲。上官婉兒在廊下站定,看看自己這一身男裝,恐怕是來不及換衣服了。她整理袍袖,對趙公公點了點頭。

拂塵一揮,趙公公尖聲通報︰「陛下,上官婕妤到了。」

「讓她進來。」這聲音雖蒼老,卻中氣十足,透著無盡威嚴。

上官婉兒深吸了口氣,抬步走入殿中。

地上鋪著厚達數尺的紅絲絨地毯,踏在上面寂然無聲。正門前擺著朱漆浮雕花鳥紋屏風,屏風後的青銅大鼎內燃著沉香,裊裊青煙盤旋上升,消散在裊裊的絲竹聲中。禮樂坊樂師們坐在宮殿一角,正演奏著特意為神皇陛下排演的並州小調《彩雲歌》。大殿盡頭,那鎏金九龍朝鳳丹陛之上,是武周王朝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武則天。

上官婉兒緩步上前,俯身下拜,道︰「拜見神皇陛下。」

武則天高高坐于上首。此時並非朝會,故而她只穿著平時燕居時的深色交領薄紗襦裙,銀發高盤為髻,若隱若現的青絲顯現著這位年過古稀的帝王似乎永不衰竭的生命力。

「起來吧。」武則天幽深的目光隱藏著暗芒,在上官婉兒一襲男裝的身上略微停頓,含笑說道,「又去外面買酒吃了?」

武周王朝女皇當政,六宮皆為虛設,故而後宮妃嬪法度一向模糊。上官婉兒雖頂著婕妤的名位,卻承著中書令之職,故而可以自由出入宮廷。

上官婉兒起身,緩步走到武則天身邊,從侍女手中接過銀壺,欠身倒酒,說道︰「陛下真是耳聰目明。奴這邊剛一偷閑,就被您抓住了。」

武則天大笑,如同一個被孫女哄著開心的尋常老嫗,說道︰「就你那點小心思,休想瞞過我。」

這一句看似戲語,卻讓上官婉兒心頭一凜。

「祖母。」

忽而一個清越的聲音自堂下響起。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額黃

嬌艷。她是安樂郡主,是太子李顯和韋良娣的女兒。她出生于父母在房州流放期間,出生時陋室空堂,連個襁褓都沒有,李顯只能解上的外袍來包裹她,故名「裹兒」。她是太子和韋良娣最最疼愛的女兒,東宮子女中,第一個受封的就是她了。李裹兒生得嬌俏可人,她今日上穿純白窄袖衫,下套水藍襦裙,面如滿月,杏目含春,和她的母親韋良娣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長寧郡主站在她身邊,亦舉著酒杯。長寧郡主也是韋良娣的女兒,比安樂郡主略長兩歲,與她形容相似,卻不如她生得那般美艷。

李裹兒舉杯,說道︰「孫女生在宮外,久居僻壤,寡聞鄙陋。今幸得皇祖母垂愛,奉詔回宮,得以承歡膝下。孫女心中感激,無以言表,只能以一杯薄酒,祝祖母聖體康健,洪福齊天。」

長寧郡主舉杯附和道︰「孫女也祝祖母聖體康健,洪福齊天。」

武則天臉上笑痕舒展,道︰「好,裹兒說得好。祖母便滿飲此杯。」

即使是最鐵腕無情的帝王,也有普通人柔軟的一面。對于年近八十的武則天來說,她內心最渴望的,莫過于來自子孫最純粹的敬仰和愛戴。

上官婉兒手執銀壺侍立在旁,側目看著立在殿下的安樂郡主。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女孩,就能清楚看到這一點,且加以利用,逢迎博愛。其心思深沉,不可小視。

思及此,上官婉兒忍不住看了坐在一旁的楊公主一眼。楊公主名位雪霽,是神皇陛下母族的孤女,常年養在宮中,再過兩年她就要行及笄禮了。神皇陛下先讓太子認她為義女,緊接著又給了公主的名位,待遇甚至比太子的親生女兒還高,其榮寵可見一斑。日後,少說也要許配個郡王國公的。這位公主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冷淡,不像李裹兒懂得逢迎討巧。上官婉兒側目,就見她仍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一語不發。

上官婉兒的目光掃過大殿,正撞上一雙深黑色的眼眸。臨淄郡王李隆基正執杯喝酒,雙眸越過杯沿,靜靜望著她。然而這對視也只是一瞬,他便放下酒杯,繼續同身邊的東宮世子李重俊說笑去了。

李隆基是相王李旦的第三子。李旦做太子的時候,也曾受封了東宮世子。如今東宮易主,他被謫封為了臨淄郡王,而東宮世子之位,便落在了他身邊的李重俊身上。

兩任東宮世子同席而坐,頗有些成王敗寇的味道。然而兩人卻是毫無芥蒂,把酒談笑,舉手投足間,盡顯李氏皇儲的從容氣度。

這氣度,讓座上的神皇陛下武則天都不禁側目。

大殿內宴飲正歡,舞姬彩袖揮舞,如團團彩雲,讓人眼花繚亂。正至酣處,趙公公忽然急急跑來,一個踉蹌跪坐于殿中,說道︰「啟稟陛下……」

武則天興致正好,見了他這副樣子不禁蹙眉︰「何事?」

趙公公拂塵垂地,俯首說道︰「剛剛傳來消息,魏王殿下他……歿了。」

舞樂聲戛然而止,大殿內寂然無聲。李重俊踞于席上,扶案問道︰

「誰?誰歿了?」

趙公公低身說道︰「魏王殿下,武承嗣。」

眾人皆是一驚,不知誰打翻了酒杯,在紅絲絨地毯上殷出一塊血紅的印子。

武則天扶著桌案,低聲嘆道︰「嗣兒……」

殿內眾人紛紛拜道︰「請陛下節哀。」

武則天雙目干澀,渾濁的目光緩緩落到近前俯首的上官婉兒身上。

那眼神似千斤巨石,又似萬千芒刺。上官婉兒屏息跪在地上,神色

平靜如秋水,並無半分波瀾。

許久,武則天終于說道︰「擬旨,追封武承嗣為太尉,位列三公。」

「是。」

武則天雙目深沉,道︰「婉兒。」

「在。」上官婉兒答。

「祭文便由你來寫吧。」

「是。」

武則天站起身,聲音帶著不可察覺的疲憊︰「都散了吧。」

眾人俯身︰「恭送陛下。」

武則天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後。上官婉兒仍舊跪伏當地,前額抵在手背上,冷汗沾衣發背而出。

那十九封書信如同一塊滾燙的烙鐵,正緊緊貼在她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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