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四節 采女良人

作者 ︰

經掖庭局點錄名冊之後,采選而來的眾良家女便兩人一轎,送入清涼殿暫時安置,等待采選大典。采選大典定于一月之後,由神皇陛下親自主持。這一月之中她們將會接受嚴格的宮廷禮儀訓練,為采選做準備。通過的便可入住東宮,成為太子嬪妃,落選者則淪為侍女,供六局及各宮室差遣。身份貴賤,從此既定。

楊辰被分在清涼殿西廂最右的那間房。正對著門的牆上開著四扇大窗,薄薄天光照進來,房內亮堂堂的。窗下並排擺著四張床榻,床榻由薄紗垂幔隔開。此時已快入夏,各床只配了湘繡薄被和蓮花瓷枕。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四角矮桌,桌上半臂高的鎏金銅香爐內正燃著淡淡的沉香。

待選的良家女本是四人一間,可排到楊辰時已是最後一間了,因此房中只有三人在住。楊辰和另外兩個待選女子緩步走入。這兩個女子中一個略高些,下頷尖尖,兩頰帶肉,美人尖一點,一雙杏眼明若秋水;另一個女子則明顯瘦弱些,卻是膚若凝脂,菱唇嫣紅,顧盼間眼波流轉,美不勝收。

三人各自在房中轉轉看看,最終望著窗下的四張床榻,不知該如何選擇。倒是那個高個的女子先開了口︰「兩位妹妹隨便挑,剩下的是我的。」

她這麼一說,倒讓楊辰有些不好意思了。

楊辰和那個瘦弱女子對視一眼,也說道︰「我也是無所謂的,就請這位姐姐先挑吧。」

那女子面色一紅,道︰「那我便不推拒了,多謝兩位姐姐。」

她走到靠牆的床前坐下。楊辰便選了她旁邊的床鋪。那個高個女子將包袱往挨著楊辰的床上一放,說道︰「兩位妹妹不知如何稱呼?我姓裴,單名一個媛字。我自恃年長些,便以姐姐自居了。」

她談吐得體,行止大方。楊辰心里不禁對她多了些好感,便說道︰「裴姐姐好。我叫楊辰,裴姐姐隨意稱呼就是了。」

「那我便叫你楊妹妹了,」裴媛微笑著上前,拉著楊辰的手,向著坐在角落里的瘦弱女子問道,「妹妹呢?」

那女子聲音細弱,說道︰「我叫尹襲月。以後,還請兩位姐姐多關照。」

裴媛含笑道︰「好說。咱們既然進了宮,互相關照是應該的。我這里有些小物件,還請兩位妹妹笑納。」

她說著,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兩對玉鐲子,先遞到楊辰面前。那鐲子通體翠綠,光澤溫潤,水頭充足,一看便知價錢不菲。楊辰從小家教甚嚴,不喜隨意收人東西,可眼下這情景,不收又說不過去,只得道謝接了過來,心里暗罵自己大意,沒有帶什麼東西作為還禮。可轉念一想,若是即刻還禮,又顯得小家子氣了。日後尋個機會,再送個相匹配的東西給她也不遲。

見楊辰接了,尹襲月便也接了過來。裴媛笑道︰「這下好了。我有一對兒,兩位妹妹各有一對兒,咱們三個可真是姐妹了。」

時至掌燈,三人坐在桌邊說話。初聊起來,自報家門。尹襲月是通州刺史之女,家境與楊辰相當,門第出身卻比不得楊辰前朝皇族那般貴重。裴媛來自長安,是大族裴氏的長女。當年的裴炎一案給正值鼎盛時的裴氏一族以致命的打擊,如今也漸趨沒落了。

三人談天說地,越聊越深。裴媛畢竟是舊都長安人,對宮內的事總比她們二人靈通些,三言兩語便將這宮內局勢講了個大概。楊辰覺得她有些話過于夸張,因此也沒有當真。尹襲月卻是瞪大了眼楮看著她,恨不得把她說的話統統記下來。

「你們覺得,這宮內最厲害的女人是誰?」裴媛倚著憑幾,問道。

「當然是神皇陛下了。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比她更尊貴?」尹襲月說道。

裴炎笑笑,轉頭看向楊辰,說道︰「楊妹妹以為呢?」

楊辰緩緩道︰「神皇陛下貴為天子,的確是最尊貴的人。可是要說厲害,我以為,還是上官婕妤。」

「哦?」裴炎似乎對她這答案很是驚訝,道,「為什麼?」

楊辰說道︰「我在閨閣中便常听人吟誦上官婕妤的詩作。其詩明麗清朗,一掃當今詩作萎靡之風,讓人眼前一亮,想她為人也當如此。後來听說了她的身世,一個出身掖庭奴籍的罪臣之女,以文章卓絕聞名天下,現在已是武周王朝的內宰相,太初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女子,難道不厲害嗎?」。

「楊妹妹以詩論人,眼光獨到。只是,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語,似乎有失偏頗,」裴媛說道,「如今太子已立。這太初宮中除了神皇陛下,應當是東宮主位最為尊貴。」

楊辰不願爭辯,只是微微笑著。裴媛便似又奪回了主動權,臉上現出些得意來。

「那依裴姐姐看,誰最厲害呢?」尹襲月問道。

裴媛似乎早有答案,說道︰「要我說,最厲害的,該是韋良娣。」

不待人問,她便解釋道︰「不管是神皇陛下,還是上官婕妤,對我們來說都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存在。可韋良娣卻是太子良娣,據說要封正宮太子妃的。我們日後若進了東宮,第一個要見的就是她。」

「听說韋良娣曾隨太子貶謫房州十四年,是太子的患難之妻。我們,怎麼和她爭啊。」尹襲月細聲說道。

裴媛眼波一轉,說道︰「所以我們要相互照應,相互幫襯。楊妹妹門庭高貴,尹妹妹又出落得如此標致,我們裴家在朝中也有些勢力。咱們三人聯手,不怕斗不過她。」

話音剛落,忽听「砰砰」兩聲砸門,繼而是女子厲聲高喝︰「熄燈,就寢!」

楊辰急忙吹熄了燈燭,三人匆匆爬到床上去。

這催促就寢的聲音來得正好。楊辰獨自臥在床上,靜靜想著裴媛方才所說的話。不,她不想卷入什麼斗爭中去,她甚至不想嫁給那個已經年過三十的太子。她雖進了宮,卻不想走與她們一樣的路。

即便入了宮,她也不要為嬪為妾,永無安寧。

一定,她一定要為自己,另尋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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